李達康握著那只發(fā)燙的手機,感覺它有千斤重。
周圍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只有無數(shù)道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將他釘在原地。
他甚至能聽到自己粗重的呼吸聲,還有那越來越快的心跳。
終于,他走到了陳巖石面前。
他深吸一口氣,將手機遞了過去,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在摩擦。
“陳老,沙書記的電話?!?/p>
陳巖石愣了一下,顯然也沒想到會有這么一出。
他看了一眼李達康,又看了看那部手機,這才接了過來。
“喂?我是陳巖石?!?/p>
他的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久經(jīng)風霜的沉穩(wěn),清晰地傳到在場每個人的耳朵里。
電話那頭,沙瑞金的聲音透過聽筒,隱隱約約傳來,帶著一種久別重逢的熟稔。
“是我,瑞金啊?!?/p>
“你這倔脾氣,這么多年還是一點沒變?!?/p>
陳巖石臉上露出了笑容,那是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見到晚輩的欣慰。
“你小子,當了省委書記,架子也大了,怎么不提前打個招呼就來了漢東?”
李達康就站在一旁,離得最近。
每一個字,他都聽得清清楚楚。
當聽到陳巖石那句不帶任何敬語的“你小子”時,他的心就猛地沉了下去。
“這不是想給您一個驚喜嘛,陳叔叔?!?/p>
陳叔叔!
李達康的瞳孔驟然收縮,大腦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原來,是這樣一層關系。
他不是輸給了陳巖石,也不是輸給了大風廠的工人,他是輸給了自己的傲慢和信息差。
電話里,陳巖石和沙瑞金又拉了幾句家常,無非是問問身體,聊聊近況。
可這些在李達康聽來,句句都是審判。
終于,陳巖石掛斷了電話。
他把手機遞還給李達康,神色復雜地看了他一眼。
“達康同志,沙書記他……”
他話還沒說完,李達康卻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瞠目結(jié)舌的動作。
他對著陳巖石,深深地鞠了一躬。
一個標準的九十度躬。
“陳老,對不起!”
“感謝您今天,給我,給京州市上了一堂最生動、最深刻的黨課!”
李達康的聲音洪亮,充滿了“真誠”的悔意。
“我剛才在電話里已經(jīng)向沙書記檢討過了,是我官僚主義,是我脫離了群眾!”
“我向您保證,也向大風廠一千一百六十九名員工保證!”
他舉起三根手指,仿佛在宣誓。
“在工人的股權(quán)問題沒有解決,員工的安置問題沒有落實之前,這廠,我們不拆了!”
話音落下,整個大風廠先是死一般的寂靜。
隨即,爆發(fā)出雷鳴般的掌聲。
工人們歡呼著,雀躍著,甚至有人流下了激動的淚水。
他們圍著陳巖石,一聲聲地喊著“陳老”,仿佛他是救世主。
而李達康,就站在掌聲的中央,臉上帶著謙卑而誠懇的微笑.
仿佛剛才那個要強拆大廠,不顧工人死活的市委書記,根本不是他。
祁同偉站在人群外圍,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他心里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這臉皮,這手腕,不去唱戲真是屈才了。
原著里的祁同偉,就是太要面子,太端著了。
再看看人家李達康。
能屈能伸,拿得起放得下。
一個電話,一個鞠躬,一番話,瞬間就化解了危機,扭轉(zhuǎn)了輿論.
還順便給自己立了個“知錯能改、心系群眾”的人設。
仿佛要強拆大風廠的,是另有其人。
這才是真正的政客。
祁同偉心里暗自感慨,自己要學的,還多著呢。
人群漸漸散去,一場一觸即發(fā)的群體性事件,就此消弭于無形。
李達康親自扶著陳巖石,一路將他送到了陳海的車旁,噓寒問暖,姿態(tài)低得不能再低。
直到看著那輛黑色的帕薩特消失在道路盡頭,他臉上的笑容才慢慢收斂,恢復了往日的冷硬。
他轉(zhuǎn)過身,目光如電,掃過一旁的市局局長趙東來。
“東來同志?!?/p>
“在!”
趙東來一個激靈,趕緊立正。
“今天的事情,到此為止?!?/p>
“所有警力,立刻收隊。另外,管好你的人,不該說的話,一個字都不許往外說!”
“是!保證完成任務!”
趙東來擦了擦額頭的汗,心里一塊大石頭總算落了地。
祁同偉看著這一幕,什么也沒說,只是默默地轉(zhuǎn)身,回到了自己的車上。
……
與此同時,省委副書記高育良的家里。
寬大的液晶電視上,正在播放著漢東衛(wèi)視的午間新聞。
當鏡頭給到大風廠,給到李達康那個九十度的鞠躬時,高育良端著茶杯的手,在空中停頓了一下。
他嘴角微微上揚,露出贊許的笑容。
“這個李達康,鼻子還是這么靈?!?/p>
坐在一旁的妻子吳惠芬,有些不解。
“這不就是當眾認錯嗎?有什么了不起的?!?/p>
高育良搖了搖頭,呷了一口茶。
“你看不懂?!?/p>
“他這一躬,看似丟了面子,實則里子全賺回來了。”
“既化解了沙瑞金的怒火,又安撫了工人,還順便把難題甩了出去,一石三鳥,高明啊。”
就在這時,電視的鏡頭一晃,掃過了維持秩序的警察隊伍。
一個熟悉的身影,一閃而過。
高育良的目光瞬間銳利起來。
是他,祁同偉。
畫面里,祁同偉穿著一身警服,沒有站在領導的圈子里,而是站在警戒線的最外圍.
神情嚴肅,眼神冷靜,默默地指揮著現(xiàn)場的警員。
沒有搶功,沒有冒進,沉穩(wěn)得不像他。
高育良的眼神里,閃過不易察覺的欣慰。
看來,自己的這個學生,經(jīng)歷了一些事情之后,總算是沉淀下來了。
……
下午,祁同偉坐在公安廳的辦公室里,陽光透過百葉窗,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他腦子里,一遍遍地復盤著今天發(fā)生的一切。
李達康的轉(zhuǎn)變,沙瑞金的態(tài)度,陳巖石的作用……
所有線索最終都指向了一個人——陳巖石。
這個看似普通的退休老頭,才是解開漢東這盤棋局的關鍵。
原著里的祁同偉,是在得知沙瑞金要去探望陳巖石后,才急匆匆地跑去養(yǎng)老院.
掐著點,扛著鋤頭,在花圃里演了一出“親民”的戲。
結(jié)果呢?
被陳巖石當場無視,被沙瑞金看穿了心思,弄巧成拙,貽笑大方。
祁同偉在心里嘆了口氣。
既然自己來了,那條老路,就不能再走了。
演戲,是演不出真感情的。
有些關系,需要用心去焐熱。
他忽然站起身,拿起了桌上的車鑰匙。
他決定了,現(xiàn)在就去養(yǎng)老院。
不為別的,就想和那個倔老頭,踏踏實實地嘮嘮嗑。
沒有攝像機,沒有省委書記,也沒有那顆急功近利的心。
路過一家水果店,他停下車,進去挑了些新鮮的蘋果和橘子。
又在旁邊的菜市場,買了一小把翠綠的青菜。
這些東西不貴重,卻透著一股家常的實在。
他不想像以前那樣,提著名煙名酒,把目的寫在臉上。
漢東省干部養(yǎng)老院,環(huán)境清幽。
祁同偉將車停在外面,獨自一人提著果蔬走了進去。
他沒有驚動任何人,憑著記憶,徑直走向陳巖石住的那棟小樓。
遠遠的,他就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陳巖石正坐在一樓的小院里,戴著老花鏡,拿著一份報紙,看得十分專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