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連續(xù)兩日被寧王府急召,經(jīng)驗老道如劉太醫(yī),立刻就察覺出事情不妙。
所以,這次來府,他特意帶了驗毒的銀具。
“——不是中毒。”
銀刀刮過林枝枝背后的腐肉,帶起黏膩的聲響,劉太醫(yī)剛想松口氣,卻又在扒開她口腔的時候雙手一抖。
滿口鮮血爛瘡。
滿室皆驚,所有人紛紛倒吸一口涼氣。
“回王爺,”劉太醫(yī)忙道,“林姑娘并未中毒,但舌苔白厚,很明顯是毒火攻心之癥,也就是我們俗稱的——上火?!?/p>
崔恕挑眉。
“她,上火?”
劉太醫(yī)謹慎拱手:“正是......依微臣看來,林姑娘至少服用了五錢以上的人參,而且,是經(jīng)過黃酒泡制的老參......可,昨夜微臣只為林姑娘開了三錢的人參啊......”
劉太醫(yī)欲言又止。
頓時,柴房里氣氛肅穆一片。
崔恕背光站著,袖口和扳指上全是林枝枝干涸的血漬。
我只看了他的臉一眼,便瞥開視線。
他臉色難看至極。
那表情太過復(fù)雜,以至于我根本讀不懂半分,也不敢解讀。
曾幾何時,我與他一直都是世人口中的少年夫妻老來伴,自成一段佳話。
卻從未想過,我們倆也有相看兩厭的一天。
我厭他為另一個女人動搖。
他厭我的臉總浮現(xiàn)在另一個女人的身上。
果然。
愛恨一體,永世不離。
我忍住不再多想。
好在,惠姑姑終于來了。
她是最后一個趕到柴房的,卻不慌不忙,端的是副宮廷掌事的氣派。
我看到銀朱跟在她身后,手持銀盤,上面擺著一杯熱茶。
“王爺,”惠姑姑淡淡開口,“您傷勢未愈,現(xiàn)在正是該喝參茶的時間?!?/p>
說著,她便捧起茶碗,遞給崔恕。
可崔恕沒接。
他站在原地,只丟出兩個字。
“解釋?!?/p>
惠姑姑捧茶的雙手紋絲未動。
而我清楚的瞧見,就連她臉上平靜的表情,也絲毫未變。
崔恕唇角漸漸繃緊了。
我知道,這是他發(fā)怒的前兆。
被欺瞞的滋味并不好受。
尤其是在這樣一個節(jié)骨眼上。
然而,就在此時,草席上飄來的抽泣聲卻截斷了他翻涌的怒意。
“回王爺,是我偷喝了惠姑姑煎給您的參茶。”
室內(nèi)血腥氣突然凝滯。
林枝枝抬了抬手,似乎是想去勾崔恕的衣角,可最終還是無力垂下。
她綻開一個慘笑,潰爛的唇瓣再次滲出鮮血。
“昨夜,我看到有丫鬟將您喝剩的參茶撤下,潑在了柴房的墻根外頭......我想著這么好的東西,這樣倒掉豈不可惜,所以就......”
說著說著,她喉嚨一哽。
這不是裝出來的。
現(xiàn)在的她,每說半句話就要吞一口血沫,所以喉間發(fā)出的聲音早變成了幼貓般的嗚咽,好不可憐。
“都是我?!?/p>
“都是我自輕自賤?!?/p>
“惠姑姑她......她待我很好,這一切,都不關(guān)她的事?!?/p>
話音剛落。
崔恕眉心再次緊鎖。
“那你嘴里的傷口是怎么回事?”
他眼神上下打量林枝枝,揮散不去。
然后,在他無比專注的注視下,林枝枝終于露出一個苦笑。
她指了指墻角的錢袋。
“我怕有人偷錢,所以便將王爺賞的銅錢都含在了嘴里?!?/p>
“至于傷口惡化——是因為我從小沒吃過精米,看到院里有人拿小米喂鸚鵡,就......就忍不住抓了兩把生嚼......”
“所以,王爺不必動怒,更不要為了我遷怒他人?!?/p>
“今日所有事情,都是我咎由自取?!?/p>
她笑得比哭還難看。
我飄在崔恕的肩頭,想從他的角度好好的看看林枝枝。
但是,很可惜。
我做不到。
我只感到心情沉重。
惠姑姑暗害她的每一步,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而她吃下諸般苦果,其中滋味更是旁人根本不能承受的。
可她卻是一笑了之,甚至為了保下仇人,低三下四的自潑臟水。
這便是女主角嗎?
或者說,這便是書中劇情對我的懲罰嗎?
它一定也知道我的痛苦和不平,所以,它要讓我看清自己——
面對這朵高潔無暇的梔子花,死去的我簡直就是一片灰塵。
礙眼,卻又微不足道。
并且在消失之后,無人在意。
“夠了!”
崔恕突然斥道。
他大步走上前,一把捏住林枝枝的下巴,力度大得像是要把人捏碎。
“你以為裝可憐,本王就會對你心軟了?”
林枝枝虛弱的在他手中掙扎,兩手爬上他手腕,反復(fù)抓撓,卻輕如貓爪。
“不......”
“不要......”
“放開我......”
“你不是自甘下賤嗎?怎么又裝清高?”崔恕冷笑一聲,卻依言狠狠將她摔回草席,“惠姑姑——”
“在?!?/p>
“將府里去年剩下的陳米都拿給林姑娘,切莫怠慢了她!”
“是?!?/p>
最后的最后,崔恕的話幾乎是咬牙切齒從嘴里硬擠出來的。
“——既然她天生下賤,愛吃別人嘴里剩下的殘渣,那本王這回,就讓她好好吃個夠!”
崔恕的憤怒很沒道理。
其實,只要是個明眼人就都看得出來,是他要搓磨林枝枝的,如今林枝枝下場凄慘,他本該滿意。
但是男女主角的感情沒有道理。
他可以隨時恨她,也可以隨時變得在乎她。
就像剛才那般。
我猜,崔恕大約當真是怕林枝枝有什么三長兩短吧。
不然,他也不會如此緊張。
又或許是他從林枝枝身上看到了曾經(jīng)的我,他只是不想重蹈覆轍。
沒關(guān)系,我不在乎。
我明白人走茶涼的道理,也明白崔恕憤然轉(zhuǎn)身離去的原因。
他并不是在逃離林枝枝。
他其實,是在逃離死去的我。
隨著崔恕的離去,柴房里的人群也陸續(xù)離開。
午時已過,太陽毒辣,蒸得柴房里既干又熱,可惠姑姑站在門前,影子卻冰冷如鬼影。
“何苦替老身遮掩?”她不動聲色道,“林姑娘莫不是以為,憑你的這些施舍和示好,我便會感激于你?”
林枝枝劇烈咳嗽,好不容易緩過來,才淡笑著說道:
“惠姑姑,我不恨你?!?/p>
“我知道姑姑對王妃一片忠心,所以我不忍姑姑為難。只要能讓姑姑解氣,哪怕打我罵我都使得。”
“所以,惠姑姑,我真的不恨你?!?/p>
“我原諒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