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那天,陳野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把我堵在墻角,嘴里叼著煙,笑得混不吝,「蘇念,
你還跟以前一樣,像個沒人要的小可憐?!顾恢?,我只是在等他來要我。而他,
好像已經(jīng)忘了。1.大學(xué) KTV 的包廂里吵吵鬧鬧,五光十色的射燈瘋狂地旋轉(zhuǎn),
像一只巨大的、迷幻的眼球,審視著群魔亂舞的男男女女。
震耳欲聾的音樂幾乎要掀翻天花板,每一個鼓點都重重地砸在我的胸口。
空氣中混雜著啤酒、果盤和廉價香水的味道,熏得我有些眩暈。室友羅婷已經(jīng)喝高了,
臉頰緋紅,她把一個冰涼的麥克風(fēng)塞到我手里,大著舌頭起哄:「念念,別光坐著啊,
來一首!就唱你最拿手的那首情歌!唱給你暗戀的那個誰聽聽!」周圍的人跟著起哄,
我尷尬地漲紅了臉,連連擺手。就在我推脫不過,認(rèn)命地拿起話筒的時候,
包廂厚重的門「砰」的一聲,被人從外面一腳踹開了。那力道之大,讓門板都震了三震。
撕心裂肺的音樂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嚇了一跳,齊刷刷地望向門口。
門口逆光站著一群人,為首的那個,染著一頭扎眼的銀灰色頭發(fā),
在昏暗的燈光下泛著金屬般的光澤。耳朵上戴著一排反光的黑色耳釘,
身上那件花哨的夾克敞開著,露出里面的黑色 T 恤,上面印著一個骷髏頭。
他嘴角掛著一絲痞氣的笑,整個人散發(fā)著一種生人勿近的危險氣息。是他。陳野。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我手里的麥克風(fēng)一滑,「哐當(dāng)」一聲掉在地上,發(fā)出刺耳的聲響,
但我已經(jīng)感覺不到了。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他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
他身邊的人顯然是這一帶出了名的混混,
一個長得像黃毛猴子的人點頭哈腰地對他笑:「野哥,就是這兒,我說的那個妞,正點吧?」
陳野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全場,帶著審視和不屑,最后,像釘子一樣,
精準(zhǔn)地釘在了我身上。他叼著煙,一步步朝我走來,皮靴踩在地毯上,悄無聲息,
卻帶著巨大的壓迫感。整個包廂的人都嚇得不敢出聲,連呼吸都放輕了,
剛才還熱鬧非凡的氣氛瞬間降至冰點。他走到我面前,摘下嘴里的煙,吐出一口濃白的煙圈,
不偏不倚地噴在我臉上,嗆得我忍不住劇烈咳嗽。然后,他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
伸出一只手撐在我身后的沙發(fā)靠背上,把我整個人圈在他的手臂和墻角之間,笑得混不吝。
「蘇念,你還跟以前一樣,像個沒人要的小可憐?!?/p>
周圍響起一片壓抑的、不懷好意的哄笑聲。我的臉?biāo)查g漲得通紅,不是因為害羞,
而是因為鋪天蓋地的屈辱。我緊緊攥著拳頭,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掌心,
用疼痛來維持最后的體面。我記憶里的那個少年,不是這樣的。2.我第一次見到陳野,
是在我六歲那年。我們家剛搬進(jìn)那個老舊的警察家屬院,紅磚墻上爬滿了爬山虎,
陽光透過葉子的縫隙灑下來,像金色的碎屑。媽媽讓我去巷口的小賣部打瓶醬油,
結(jié)果我轉(zhuǎn)了兩個圈就迷路了,看著一模一樣的樓房,急得直哭。天快黑了,
夕陽把我的影子拉得好長,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就在那時,一個穿著警服,
高大又溫柔的叔叔發(fā)現(xiàn)了我。他蹲下來,用溫暖的大手摸了摸我的頭,
聲音像大提琴一樣好聽:「小姑娘,別怕,叔叔帶你回家?!顾褪顷愐暗陌职郑惥?。
他把我?guī)Щ厮?,讓我坐在小板凳上,給我拿了最大最甜的橘子吃。橘子的香味,
驅(qū)散了我所有的不安。然后,一個穿著干凈的白襯衫,
長得比商店櫥窗里的洋娃娃還好看的小男孩從里屋走了出來。那就是陳野。
他手里拿著一本畫冊,看到家里突然多了個陌生人,有些害羞,白凈的臉頰微微泛紅,
但還是把畫冊遞了過來,似乎想用這種方式來安慰我。上面畫滿了各種各樣的東西,
有威風(fēng)凜凜的警車,有展翅的老鷹,畫得最好看的,是一只在藍(lán)天中展翅欲飛的白鴿。
「我叫蘇念?!刮倚÷曊f,剝著橘子?!肝医嘘愐??!顾卮穑曇羟宕?,像泉水叮咚。
后來,陳警官找到了我的家,竟然就在他家對門。從那天起,我成了他的小尾巴。他去哪,
我就跟到哪。他會把他媽媽做的好吃的偷偷塞給我,
會在我被別的男孩欺負(fù)時像個小大人一樣擋在我面前,會用他畫畫的鉛筆,
給我畫很多很多畫。他說,他最喜歡白鴿,因為他爸爸說,白鴿代表和平與自由。
他曾為我畫過一只白鴿,在畫的背面用鉛筆歪歪扭扭地寫道:「送給念念,希望你永遠(yuǎn)自由。
」那張畫,我至今還壓在我的書桌玻璃板下,紙張已經(jīng)微微泛黃。
3.平靜而溫暖的日子在我上初一那年被打破了。陳警官突然「消失」了。陳野的媽媽,
那個總是笑瞇瞇的阿姨,紅著眼睛告訴我們,他被派去執(zhí)行一個很重要的長期任務(wù),
可能要很久很久才能回來。從那天起,陳野就變了。他不再畫畫,
那本從不離身的畫冊被他鎖進(jìn)了柜子。他不再對我笑,開始變得沉默寡言。
我甚至有一次看到他一個人偷偷躲在樓梯間里哭,肩膀一抽一抽的,那么無助,
像一只被全世界拋棄的小獸。再后來,他開始打架。
第一次看到他滿身是土地跟人打架回來的時候,我嚇壞了。他臉上掛了彩,嘴角破了皮,
干凈的白襯衫上全是臟兮兮的腳印。我拉著他,想給他擦藥,他卻一把推開我?!竸e管我?!?/p>
他的眼神,是我從未見過的冰冷和疏離。但我還是不管不顧地纏著他。他越是推開我,
我越是往他身邊湊。我給他講從書上看來的笑話,
把我所有的零花錢都拿出來給他買他最愛吃的巧克力,上學(xué)放學(xué)都硬要跟他一起走,
甩都甩不掉。他雖然嘴上不說,但會默默地把我書包里沉重的書本都拿過去,
放進(jìn)他自己的書包里。會在下雨的時候,把傘大部分都傾向我這邊,自己半個肩膀都濕透了。
我以為,只要我陪著他,他就能慢慢變回原來的樣子。可是初二那年,他家突然搬走了,
走得無聲無息,一夜之間,對面的房子就空了。我甚至,都沒來得及跟他說一聲再見。
4.KTV 那晚的鬧劇,最后以陳野他們被聞訊趕來的經(jīng)理客客氣氣地「請」出去收場。
我成了全系的笑柄,大家看我的眼神都充滿了同情和一絲幸災(zāi)樂禍?!改钅睿侨苏l?。?/p>
看著不像好人,你可別被騙了?!故矣蚜_婷酒醒后,擔(dān)憂地對我說。我搖了搖頭,
什么都沒說。但我無法接受,那個曾經(jīng)溫柔干凈的少年,會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第二天,
我逃了課,憑著記憶里他那幫兄弟的只言片語,找到了他們常去的一家臺球廳。
里面烏煙瘴氣,刺鼻的煙味和嘈雜的音樂讓我很不舒服。我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翹著二郎腿坐在一張臺球桌上,正和那幫兄弟抽煙打牌,嘴里不時冒出一兩句臟話,
笑得張揚又頹廢。我深吸一口氣,撥開人群走了過去?!戈愐??!顾痤^,看到我,
眉頭立刻皺了起來,眼神里滿是不耐煩和厭惡?!改銇砀墒裁??」「我們能聊聊嗎?」
我的聲音有些發(fā)抖。他嗤笑一聲,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然后從兜里掏出一沓皺巴巴的鈔票,想都沒想,直接甩在了我臉上?!溉卞X就直說,
別他媽一天到晚跟著老子!煩不煩?」輕飄飄的鈔票砸在我的臉上,
然后像雪花一樣散落一地,像我那顆被當(dāng)眾踐踏得稀碎的心。周圍的人都在看笑話,
發(fā)出刺耳的噓聲。我狼狽地轉(zhuǎn)身跑了出去,眼淚再也忍不住,模糊了整個世界。
5.我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心里又疼又亂。為什么會這樣?這些年,他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
才會變成這副模樣?那個會為我畫白鴿的少年,真的徹底消失了嗎?正當(dāng)我胡思亂想的時候,
我感覺身后好像有人跟著我。我心里一驚,猛地回頭,看到兩個穿著流里流氣的男人,
正是我在臺球廳見過的,陳野的小弟。他們看到我回頭,立刻吹著口哨,
裝作若無其事地看風(fēng)景。我心里一緊,以為他們要對我做什么,攥緊了書包帶,加快了腳步。
他們也加快了腳步,始終和我保持著一段不遠(yuǎn)不近的距離。我嚇得幾乎要跑起來,心臟狂跳,
一路狂奔回了學(xué)校。直到?jīng)_進(jìn)宿舍樓的大門,我才敢回頭看。那兩個人站在校門口,
沒有再跟過來。其中一個還拿出手機,似乎在給誰發(fā)信息,態(tài)度有些恭敬。我喘著氣,
靠在冰冷的墻上,一個荒唐的念頭突然冒了出來。是陳野讓他們跟著我的嗎?是為了保護(hù)我?
這個念頭,像一顆小小的火星,落在我已經(jīng)變成灰燼的心上,
又燃起了一絲微弱的、不切實際的光。6.那絲微弱的光,讓我像飛蛾撲火一樣,
再次走向了他。我不能就這么放棄。如果他真的變壞了,我要親眼確認(rèn)。我開始跟蹤他。
我看著他帶著那幫人去各種娛樂場所收保護(hù)費,看著他和別的團(tuán)伙為了一點地盤談判,
看著他流連于各種聲色場所,身邊總是圍著各種各樣的人。他和我記憶里的樣子,越來越遠(yuǎn),
越來越模糊。直到那天晚上,我目睹了一場血腥的巷戰(zhàn)。起因好像是地盤之爭。
陳野被十幾個人圍在巷子深處,他手里抄著一根半米長的鋼管,像一頭不要命的野獸,
眼睛猩紅,每一棍都帶著風(fēng)聲,朝著對方的要害而去。對方的人也不是善茬,很快,
他就掛了彩。鮮血順著他的額頭流下來,染紅了他半張臉,讓他看起來既陌生又猙獰。
我躲在巷口的垃圾桶后面,用手死死捂住嘴巴,嚇得渾身發(fā)抖,連呼吸都忘了。
就在他一棍放倒最后一個人的時候,他似乎察覺到了什么,猛地朝我這邊看了過來。
四目相對的瞬間,我看到他眼神里閃過一絲無法掩飾的慌亂,
但那慌亂很快就被更加濃重的暴躁所取代。「誰他媽讓你來的!滾!」他沖我咆哮,
聲音嘶啞,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我被他那副樣子嚇壞了,腦子一片空白,
連滾帶爬地跑了。7.我病了,發(fā)了三天高燒。夢里全是陳野滿身是血的樣子,
和他那聲讓我滾的咆哮。他時而是那個溫柔的少年,時而是那個暴戾的混混,
兩個影子不斷交疊,撕扯著我的神經(jīng)。病好之后,我做了一個決定。我要當(dāng)面問清楚,
我要一個答案。我用最笨的方法,在他常去的酒吧門口,等了他一整夜。晚秋的風(fēng)很冷,
吹得我瑟瑟發(fā)抖。凌晨兩點,他才醉醺醺地被一群人簇?fù)碇吡顺鰜?。我沖上去,
攔在他面前?!戈愐?,你為什么會變成這樣?你告訴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我哭著問他,
把這些天所有的委屈和不解都喊了出來。他喝了酒,眼神有些迷離,但看到我,
還是瞬間清醒了。他一把將我推開,力氣大得讓我撞在了墻上,后背生疼?!改闼麐層胁“??
」他捏著我的下巴,強迫我抬頭看他,手指冰冷又用力,眼神輕蔑又痛苦,「你以為你是誰?
老子的白月光?蘇念,你他媽醒醒,老子早就不是那個畫白鴿的小屁孩了!
老子現(xiàn)在就是個混混,人渣!你聽懂了嗎?」他的話,像一把淬了毒的刀,
字字句句都捅在我的心上,捅得鮮血淋漓。8.就在我被他羞辱得無地自容的時候,
一個穿著性感吊帶裙,化著濃妝的女人走了過來,熟稔地掛在了他身上,
豐滿的胸部緊緊貼著他的胳膊?!敢案?,這誰啊?怎么哭哭啼啼的,真掃興?!?/p>
女人的聲音嬌滴滴的,看向我的眼神,卻充滿了赤裸裸的挑釁和不屑。我認(rèn)識她,
她是這附近一家夜總會的頭牌,叫 Rose。我以為陳野會推開她,
就像他以前會下意識地躲開所有向他示好的女生一樣??墒牵麤]有。
他反而伸手摟住了那個女人的腰,低頭在她火紅的嘴唇上親了一口,
然后對我露出了一個殘忍的笑?!敢粋€不懂事的……妹妹罷了?!顾麚е莻€女人,
轉(zhuǎn)身離開,背影決絕,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戀。我靠在冰冷的墻上,看著他們消失在夜色里,
身體里的力氣一點點被抽干。我終于明白,我的少年,真的死了。死在了我不知道的,
那些年里。9.我刪除了手機里唯一一張存著的,我們小時候的合影。
然后拉黑了他所有的聯(lián)系方式,雖然他從來沒有主動聯(lián)系過我。我開始強迫自己,
過上沒有他的新生活。我認(rèn)真上課,泡在圖書館,參加社團(tuán)活動,和室友一起逛街看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