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接一杯。
陳墨自己喝得雙頰飛紅,眼波流轉(zhuǎn)間更添幾分秾艷昳麗,像朵盛放到極致、帶著毒刺的花。
他嘴上叫著“野哥”,眼神卻像淬了冰的小刀子,直往蕭野身上扎。
蕭野始終沉默,來者不拒。無論誰敬,無論陳墨倒多少,他都面不改色地一飲而盡。只是那深邃的眼眸,在燈光下似乎越發(fā)沉靜幽深,如同不見底的寒潭,讓人看不透他到底是真海量,還是強撐。
周圍的議論聲嗡嗡作響。
“看見沒?雀梟這是徹底撕破臉了!陳閣主這是要把蕭大將軍往死里灌啊!”
“嘖嘖,這陳墨看著漂亮,手段可真夠狠的……”
“蕭將軍也真是能忍……”
“廢話,不忍能行?金鑾殿上那出還沒涼透呢!”
終于,在陳墨親手遞上不知第多少杯、號稱“一杯倒”的北地烈酒“燒刀子”后,蕭野那筆直如松的身形,幾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雖然極其細微,但一直死死盯著他的陳墨立刻捕捉到了!
成了!陳墨心頭一跳,眼底閃過一絲得逞的亮光,快得如同錯覺。他臉上立刻堆起“無比關(guān)切”的笑容,上前一步,極其自然地伸手扶住了蕭野的手臂。
“哎呀!蕭大將軍!您看您,喝多了吧?”陳墨的聲音拔高了幾分,帶著恰到好處的“擔(dān)憂”,確保周圍人都能聽見,“快,快扶蕭將軍去水榭那邊歇歇!吹吹風(fēng),醒醒酒!”
他一邊“焦急”地說著,一邊手上暗暗用力,幾乎是半拖半拽地,將身形高大、腳步略顯虛?。ㄑb的?)的蕭野,帶離了喧鬧的中心,朝著燈火闌珊、相對僻靜的臨湖水榭走去。
蕭野似乎真的“醉”得厲害,高大的身軀大半重量都倚在了陳墨身上。灼熱的呼吸帶著濃烈的酒氣,若有似無地拂過陳墨的耳廓和頸側(cè),激起一陣細微的戰(zhàn)栗。陳墨強忍著把人直接扔湖里的沖動,咬著牙,臉上還得維持著“同僚情深”的假笑,一步步把人“攙扶”到水榭角落一張寬大的紫檀木美人靠上。
“坐好,野哥?!标惸珟缀跏且е蟛垩勒f出這句話,手上用力,把蕭野按坐在寬大的美人靠上。蕭野高大的身軀陷進柔軟的錦墊,頭微微向后仰靠著朱紅的廊柱,雙眼緊閉,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呼吸似乎變得綿長而沉重,一副不勝酒力、人事不省的醉態(tài)。
水榭臨湖,晚風(fēng)帶著濕潤的水汽和蓮葉的清香拂來,吹散了少許酒宴的喧囂。此處離主宴場已有段距離,只有遠處模糊的絲竹聲和談笑聲傳來,更顯得此處靜謐。
陳墨站在蕭野身前,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醉倒”的男人。卸下了白日金鑾殿上的冷硬鎧甲,此刻閉目靠坐的蕭野,眉宇間少了幾分逼人的鋒銳,輪廓在朦朧的燈火下顯得有些柔和。但那道橫亙在他左邊眉骨上方、斜飛入鬢的舊疤,卻依舊清晰而深刻,像一道無法磨滅的印記。
陳墨臉上的假笑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冰冷的審視和翻涌的恨意。他緩緩蹲下身,視線與坐著的蕭野齊平。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一寸寸刮過蕭野緊閉的雙眼,挺直的鼻梁,最后,牢牢地釘在了那道眉骨舊疤上。
就是這道疤。
十五歲那年,雁門關(guān)外的山道上。幾個兇神惡煞的山賊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當(dāng)時蕭野剛跟人打了一架,身上還帶著傷,卻死死把他護在身后。混亂中,一根碗口粗、帶著尖刺的棗木棍子,裹挾著風(fēng)聲,狠狠朝著他的腦袋砸下來!
是蕭野!想也沒想就撲過來,用身體把他撞開!那沉重的木棍,帶著尖利的木刺,狠狠砸在了蕭野的眉骨上!瞬間皮開肉綻,鮮血糊了半張臉!可蕭野只是悶哼一聲,反手就奪過棍子,把那個山賊的胳膊打折了!事后還笑著用沾血的手揉他腦袋,
“小墨別怕,野哥在呢。” 那笑容混著血污,卻成了少年陳墨心里最灼熱的烙印……
回憶的碎片帶著血腥味猛地扎進腦海,陳墨的呼吸驟然急促了幾分。他盯著那道疤,眼神復(fù)雜得像是打翻了的調(diào)色盤,有恨,有怒,還有一種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rèn)的、被時光發(fā)酵過的酸澀。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了手。
指尖帶著微涼的夜露氣息,極其緩慢地、小心翼翼地靠近那道猙獰的舊疤。沒有像金鑾殿上摩挲耳后疤時那種刻意的羞辱,這一次的動作,輕得如同怕驚擾了什么。
就在指尖即將觸碰到那道凸起疤痕的瞬間——
一段破碎的、帶著濃重鼻音、含混不清的童謠,如同夢囈般,毫無預(yù)兆地從陳墨微張的唇間逸出:
“日頭……落……月頭……升……”
他唱得磕磕絆絆,調(diào)子歪得能跑到姥姥家,聲音又輕又軟,帶著點自己都沒察覺的、久遠記憶里的依賴,像只迷路的小獸在黑暗里本能地呼喚。
“小墨……牽住……野哥……手……”
最后幾個字幾乎輕不可聞,尾音消失在帶著蓮香的夜風(fēng)里。
陳墨的指尖,終于輕輕地、顫抖地落在了那道眉骨舊疤上。粗糙的觸感順著指尖傳來,帶著歲月的厚重和某種沉甸甸的東西。
(下章預(yù)告:裝睡的閻王動了!指尖勾衣擺是幾個意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