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我就被一陣激昂的音樂聲給吵醒了。
「向前跑!迎著冷眼和嘲笑!生命的廣闊不歷經磨難怎能感到!」
是我媽的手機鬧鈴,也是她們暴走團的團歌。
她醒得比雞還早,天剛蒙蒙亮,她就已經穿戴整齊,正在客廳里壓腿熱身,嘴里還跟著哼哼。
看到我睡眼惺忪地出來,她指了指桌上兩個冷冰冰的饅頭。
「鍋里有粥,我給你爸留了一碗,你待會兒記得喂他。我走了啊,今天我們團要去鄰市參加一個千人暴走大會,中午就不回來吃飯了?!?/p>
她說完,像一陣風似的就刮出了門。
門「砰」的一聲關上,也徹底隔絕了屋里和屋外的兩個世界。
我疲憊地嘆了口氣,推開我爸的房門。
一股熟悉的污濁氣味撲面而來。
我爸睜著眼,一雙渾濁的眼球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嘴巴微微張著,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像是破風箱一樣的聲音。
床單上,又是一片狼藉。
我認命地打來熱水,擰干毛巾,開始為他擦洗、換床單。
我爸年輕時,是個多么愛干凈、多么體面的男人。
他是個木匠,手藝遠近聞名,身上總有一股好聞的松木刨花味,白襯衫的領子永遠洗得干干凈凈,沒有一絲褶皺。
可現(xiàn)在,他只能這樣毫無尊嚴地躺著,任由屎尿弄臟身體,任由生命一點點枯萎。
我一邊給他擦洗,眼淚就一邊不爭氣地往下掉。
「爸,你再忍忍,等哥回來就好了,等哥回來就好了……」我哽咽著,一遍遍地重復著這句話,也不知道是說給他聽,還是說給我自己聽。
哥哥孫曉峰比我大五歲,在南方一個大城市里做項目經理,一年到頭也難得回來一次。
他,是我們家唯一的指望和念想了。
等我把我爸從里到外收拾干凈,又一口一口地喂他吃完流食,已經累出了一身臭汗。
我心里堵得像塞了一大團濕棉花,難受得喘不過氣。我拖著疲憊的身體出了門,想在小區(qū)里走走,透口氣。
剛走到巷子口,就碰到了買菜回來的鄰居張阿姨。
「曉雨啊,怎么這么沒精神?又你一個人在家照顧你爸啊?你媽呢?」張阿姨停下腳步,一臉同情地看著我。
「她……出去鍛煉了?!刮也幌攵嗾f,含糊地回答。
「又去那個什么暴走了吧!」張阿姨撇了撇嘴,把我拉到一邊,壓低了聲音,「曉雨啊,不是阿姨多嘴,你真得好好勸勸你媽。那幫人,我看都跟中了邪、入了魔似的。天天在小區(qū)廣場上放那個震天響的音樂,吵得人心煩。尤其是那個領頭的,姓吳的,天天油頭粉面,我看就不是個正經人!」
「一天到晚圍著你媽轉,一口一個『芬姐』,叫得那個親熱勁兒,我聽了都起雞皮疙瘩。你媽也是,好像一下子年輕了二十歲,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我們這些老鄰居跟她打招呼,她都愛答不理的,眼睛長在頭頂上,好像我們都配不上跟她說話一樣?!?/p>
張阿姨重重嘆了口氣:「你爸真是命苦,以前多好、多硬朗的一個人啊,現(xiàn)在……唉,你媽倒好,丈夫不管,家也不顧,天天在外面找樂子,跟個沒事人一樣?!?/p>
這些話,像一根根淬了毒的細針,密密麻麻地扎在我心里,又疼又屈辱。
我知道,街坊四鄰都在背后對我家指指點點。
可我有什么辦法?
我跟我媽吵過、鬧過,甚至跪下來求過她。
她每次都敷衍地說「知道了知道了」,可第二天,太陽照常升起,她依然雷打不動地穿上她那一身鮮艷的暴走裝備,奔赴她的「戰(zhàn)場」,去追尋她的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