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屏幕的光,幽幽地映著張濤睡意惺忪的臉。
晚自習的課間,教室里吵得像一鍋滾粥。前排的學霸還在爭分奪秒地刷題,后排的幾個男生圍在一起,興奮地傳遞著手機,不時爆發(fā)出幾聲刻意壓低的起哄。
“真的假的?這么邪乎?”
“都傳瘋了!匿名下載的,點了‘確認’就知道!”
“媽的,這圖標夠嚇人的,跟滴血的眼珠子似的?!?/p>
那款叫做《輪回地獄》的匿名軟件,像一股無聲的潮水,一夜之間淹沒了整個校園。沒人知道它從哪來,但每個人似乎都收到了那條神秘的下載鏈接,伴隨著一句蠱惑般的低語:“敢試試嗎?”
張濤打了個哈欠,對這種來歷不明的玩意兒興趣缺缺。他更關心下節(jié)課怎么躲過班主任的抽查。眼角余光瞥見隔壁組,班花林薇也低著頭,纖細的手指在屏幕上猶豫著,然后輕輕一點。
幾乎是同時,她漂亮的眉頭蹙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刺眼的畫面驚擾,隨即又撇撇嘴,把手機扔進了抽屜,臉上掛著點“不過如此”的輕蔑。
無聊的惡作劇。這是大多數(shù)人的共識??植谰W(wǎng)頁彈窗的劣質電子版,嚇唬小孩的。
熄燈前的宿舍樓,彌漫著泡面和荷爾蒙的味道。張濤刷著無聊的社交軟件,同班的李健湊了過來,手機幾乎戳到他臉上:“濤哥,點了沒?就那個《輪回地獄》?!?/p>
屏幕上是那個令人不適的圖標——一只仿佛在緩緩轉動的、布滿血絲的眼球。下方只有一行猩紅的、像是用血跡涂抹出來的文字:
【想看看真實的世界嗎?】
是/否
“傻逼才點?!睆垵崎_他的手,“又是哪個閑得蛋疼的程序員搞的病毒吧,點了立馬彈出一堆色情廣告那種?!?/p>
“都這么說,但點了好像也沒啥啊,”李健撓撓頭,“王碩他們都點了,屁事沒有。估計就是個整蠱玩意兒,唬人的。你看,全班……不,全校估計都點過了,誰出事了嗎?”
確實沒有。第二天太陽照常升起,早讀課的鈴聲依舊刺耳。數(shù)學老師抱著厚厚的試卷走進來時,臉色是慣常的陰沉,底下頓時哀鴻遍野。
“突擊測驗,分數(shù)計入平時成績。”
紙張分發(fā)下去的沙沙聲,筆袋拉開的刺啦聲,壓抑的嘆息聲。張濤拿到卷子,掃了一眼,頭皮瞬間發(fā)麻——函數(shù),他最頭疼的函數(shù)。
教室里的空氣變得粘稠,混合著墨水、木頭和一絲若有若無的……鐵銹味?張濤吸了吸鼻子,錯覺吧。
筆尖劃過紙張,時鐘滴答。
選擇題第三題,他卡殼了。完全沒思路。余光里,斜前方的李健偷偷摸摸地從袖口抖出一個小紙團。
作弊。老傳統(tǒng)了。張濤心里一動,手也悄悄伸向口袋,那里有他昨晚精心準備的“彈藥”。
就在他的指尖觸碰到紙條的一剎那——
嗡!
一種低頻的、震得人心臟發(fā)麻的嗡鳴聲猛地灌滿整個教室,頭頂?shù)娜展鉄艄墀偪耖W爍,明滅不定,所有人的影子在墻壁和桌面上劇烈抽搐!
“怎么回事?”
“停電了?”
驚疑不定的騷動剛剛升起,下一刻,所有閃爍的燈管在同一時間徹底熄滅!不是正常的斷電,那是一種光線被徹底吞噬、墜入絕對黑暗的死寂!
“啊——!”女生的尖叫劃破黑暗。
但黑暗只持續(xù)了一秒。
緊接著,一片詭異的、猩紅色的光芒毫無征兆地亮起,如同巨大的探照燈,從教室前方猛地潑灑下來,將整個空間浸染在一片血海之中!
那不是燈!教室前方的黑板、講臺、墻壁……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無邊無際、緩緩蠕動著的、由無數(shù)糾纏血管和破碎臟器組成的肉壁!它們濕漉漉地泛著活生生的光澤,粘稠的暗紅色液體順著壁面緩緩滑落,發(fā)出“嘀嗒……嘀嗒……”令人牙酸的聲音。
血光來源,是肉壁正中央鑲嵌著的一顆巨大、布滿血絲、冰冷轉動的眼球!它漠然地“凝視”著整個教室,瞳孔深處仿佛連接著無底的血池。
【期中考試煉獄場,現(xiàn)在開始】
【考試規(guī)則:禁止作弊】
【違規(guī)者,處決】
【錯誤答案,收割】
兩行扭曲的、由不斷滴落的血液構成的文字,懸浮在巨大眼球下方,散發(fā)出濃郁的血腥氣。
死寂。徹底的死寂。
所有人都僵住了,像被瞬間抽空了魂魄的木偶,臉上血色盡褪,瞳孔因極致的恐懼而縮成針尖。幾個女生張著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有眼淚無聲地瘋狂涌出。
“惡作劇……這他媽一定是惡作?。≌l搞的?!”體育委員王碩猛地站起來,臉色慘白地咆哮,試圖用聲音掩蓋顫抖,他一把抓起桌上的卷子想撕碎,“老子不考了!”
他的手指剛碰到試卷——
“咻!”
一道銳利的破空聲!
從天花板的肉壁猛地射出一根慘白的、前端尖銳無比的骨刺,快得只留下一道殘影!
“噗嗤!”
利器穿透肉體的悶響。
王碩的動作僵住了,他的咆哮卡在喉嚨里。他難以置信地低頭,看著那根從他胸腔正中央穿透而出的骨刺,刺尖還在滴落溫熱的血珠。
他的身體像一片輕飄飄的落葉,被骨刺帶著向上提起,雙腳離地,懸掛在了半空中。鮮血順著骨刺汩汩流下,在他下方的課桌上匯成一灘迅速擴大的暗紅。
他的眼睛瞪得極大,望著下方曾經(jīng)熟悉的同學,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漏氣聲。
幾秒鐘后,骨刺猛地收回天花板肉壁,王碩的尸體“砰”地一聲摔落在課桌之間,濺起一片血花。
“啊——?。。?!”
真正的、撕心裂肺的尖叫終于爆發(fā),但立刻又被更大的恐懼死死捂住嘴巴,變成壓抑的、絕望的嗚咽。所有人像被無形的繩索捆在座位上,瑟瑟發(fā)抖,連呼吸都快停止。
張濤坐在位置上,渾身冰冷,牙齒不受控制地磕碰著。他看見前排的林薇死死捂著嘴,眼淚混著睫毛膏污濁地流下來,身體抖得像秋風里的葉子。
這不是夢!這不是惡作劇!會死!真的會死!
那個冰冷的、毫無情緒起伏的聲音,如同喪鐘,再次敲響在每一個人的靈魂深處:
【考試繼續(xù)】
【答題時間:剩余59分47秒】
顫抖。無法抑制的顫抖從指尖蔓延到全身。張濤看著試卷上那道函數(shù)題,那些數(shù)字和符號扭曲著,變成索命的咒文。
他必須做點什么,必須寫下去!否則……王碩的尸體就躺在那里!
他哆哆嗦嗦地抓起筆,腦子里卻一片空白。函數(shù)?他根本不會!對,紙條!他口袋里有紙條!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像毒蛇一樣咬了他一口!規(guī)則!禁止作弊!違規(guī)者,處決!
他猛地縮回手,仿佛口袋里的不是紙條,而是燒紅的烙鐵。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踩在燒紅的炭火上。周圍響起極力壓抑的抽泣和粗重的喘息。
“第……第三題……”旁邊一個男生帶著哭腔喃喃自語,筆尖在紙上劃出凌亂無意義的線條,“選C?不……選B?……”
他寫下了一個答案。
“啊——?。?!”
凄厲到變形的慘叫猛地從他嘴里迸發(fā)!
他寫字的右手,從手腕處開始,皮膚和肌肉如同被無形的刀刃精準地片片削落!鮮血噴濺,白色的骨頭瞬間暴露出來,接著指骨寸寸碎裂!整個過程快得驚人,幾乎是在一瞬間,他整只右手就變成了一灘砸在試卷上的肉泥骨渣!
男生看著自己消失的手,眼珠幾乎瞪出眼眶,喉嚨里發(fā)出非人的嗬嗬聲,然后頭一歪,直接昏死過去,斷腕處鮮血狂涌。
錯誤答案,收割……
收割的不是分數(shù),是血肉!
徹底的崩潰開始了。有人試圖往教室門口沖,身體卻猛地炸成一團血霧;有人絕望地想從窗戶跳下去,撞擊在突然出現(xiàn)的肉壁上,筋斷骨折;有人歇斯底里地哭喊尖叫,被地上突然裂開的縫隙吞噬,只留下半聲戛然而止的慘叫。
教室已然化作修羅屠場。血腥味濃重得令人作嘔,地面被粘稠的血液覆蓋,殘肢斷臂隨處可見。
張濤縮在座位上,靈魂都在出竅,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幾乎要窒息。完了,全完了……所有人都要死在這里……
就在這極致混亂和絕望的血色深淵中,一陣輕微而規(guī)律的腳步聲,清晰地從教室后方傳來。
嗒。
嗒。
嗒。
不緊不慢,從容不迫,踏過粘稠的血洼,穿過絕望的哀嚎,像踩在所有人的心臟上。
這個時候?這種地方?怎么可能有人?!
幸存的人們,包括幾乎崩潰的張濤,都像是被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帶著一種瀕死的、機械般的僵硬,一點點,一點點地扭動脖頸,循著聲音看去——
教室最后方,那原本空著、堆放著少許雜物的區(qū)域,不知何時,彌漫起一片朦朧的灰霧。
一個身影,緩緩從霧中走出。
他穿著和他們一樣的校服,卻纖塵不染,與周圍的血腥地獄格格不入。他身形清瘦,步伐悠閑得像是午后散步。
他穿過癱倒的桌椅和尸體,走過嚇傻了的幸存者,最終來到了教室的正中央。
那里,原本懸掛著吊扇的位置下方,是一片不大的空地。
他停下腳步,然后,極其自然地,輕輕一躍,側身坐上了那張染血的、曾經(jīng)屬于學習委員的課桌桌面。
一雙腿隨意地垂下,輕輕晃蕩。鞋尖干凈,點著地板上蜿蜒流過的一道血溪,漾開細微的漣漪。
所有的目光,呆滯的、恐懼的、絕望的,都不由自主地,一點點向上移——
掠過干凈的校服褲腿,掠過隨意搭在膝上的、骨節(jié)分明的手,最終,定格在那張低垂著的、略顯蒼白的臉上。
微長的黑發(fā)垂下,遮住了部分額頭和眉眼,卻能清晰地看到那嘴角,正彎著一抹平靜的、甚至堪稱溫和的弧度。
然后,他抬起了頭。
嗡——!
張濤的大腦像是被重錘狠狠擊中,瞬間一片空白,血液凍結,連呼吸都徹底遺忘!
那張臉……
那張沉默的、總是低垂著的、被他們嘲笑為“晦氣”、被他們用墨水涂畫課本、被他們鎖在廁所隔間、最終被他們聯(lián)名舉報“偷竊”而導致退學的臉……
陳久!
怎么會是他?!他怎么會在這里?!他以什么樣的身份出現(xiàn)在這里?!
巨大的荒謬感和更深的寒意瞬間攫住了張濤的四肢百骸。
坐在課桌上的少年,目光緩緩掃過全場,將每一張因極致恐懼而扭曲的臉孔收入眼底。他嘴角那抹溫和的微笑加深了一些,如同見到了久別重逢的老友。
然后,他開口了。聲音清朗,帶著一點恰到好處的、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的磁性,不高,卻奇異地壓過了所有的慘叫和嗚咽,清晰地傳入每一個幸存者的耳中。
“各位同學,”
他微微頓了一下,像是在享受這一刻的死寂與恐懼,享受那些聚焦在他身上的、顫抖的視線。
“別緊張。”
他的尾音輕輕上揚,帶著一絲幾乎不易察覺的愉悅。
“我只是這場考試的——”
他的目光在面如死灰、瞳孔驟縮的張濤臉上,若有若無地停頓了半秒。
“臨時監(jiān)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