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點(diǎn)子砸在臉上，冰涼冰涼的。
陸隱醒了。
他睜開眼，天是灰蒙蒙的，樹枝子亂糟糟地?cái)D在一塊兒，往下滴水。身上疼，哪兒都疼，像是被人拆開又胡亂裝了回去。骨頭縫里都冒著酸氣。
他躺在一片厚葉子堆上，濕乎乎的，陷下去半個(gè)身子。水汽混著爛樹葉子、濕泥巴的味道，一股腦往鼻子里鉆。
這是哪兒？
他使勁想。腦子里一團(tuán)漿糊，攪和不動(dòng)。就記得挺亮堂的地方，白的墻，嗡嗡響的機(jī)器，還有幾張臉…那幾張臉開始是笑的，后來就冷了，再后來…就想不起來了。只記得一個(gè)詞兒，“流放”。
他動(dòng)了一下胳膊，疼得抽了口涼氣。這身子骨，不像自己的了。他慢慢坐起來，靠著后面一棵大樹。樹皮糙得很，硌著背。
肚子咕嚕叫了一聲。餓。渴。嗓子眼冒火。
他舔了舔嘴皮子，接到幾點(diǎn)雨水，沒啥用。得找點(diǎn)水喝。他扭頭四下看。全是樹，粗的細(xì)的，高的矮的，藤蔓纏得到處都是，密得很，看不多遠(yuǎn)。地上的草深，能埋過小腿肚子。
這地方，野得很，不像有人煙。
他試著站起來，腿一軟，又坐回泥地里。泥水濺起來，涼颼颼的。他不信邪，吸了口氣，抓著邊上一根粗藤，咬著牙，一點(diǎn)點(diǎn)把自己撐起來。站是站住了，兩條腿直哆嗦。
得找個(gè)家伙事兒。他心想。這地方看著就不太平。
他彎下腰，忍著疼，在亂草窠子里摸。摸到一根斷樹枝，比胳膊細(xì)點(diǎn)，一頭斷口挺尖利。就它了。他攥在手里，揮了一下，帶起一點(diǎn)風(fēng)。心里稍微踏實(shí)了點(diǎn)。
忽然，旁邊的深草嘩啦響了一下。
陸隱心里一緊，攥緊了樹枝子，盯著那草叢。
沒動(dòng)靜了。只有雨打葉子的沙沙聲。
他剛松口氣。
“嗚——”
一聲低吼，又沉又悶，從左邊傳來。
他猛地轉(zhuǎn)頭。草叢分開，鉆出個(gè)東西來。個(gè)頭像半大的牛犢子，一身毛灰撲撲的，耷拉著，讓雨淋得濕透。一張臉長得嚇人，嘴筒子老長，齜著白生生的牙，牙尖上掛著黏糊糊的口水。眼睛是渾濁的黃色，直勾勾地盯著他。
這是…狼？可哪有這么大的狼？
那東西低低吼著，一步一步往前挪，爪子踩在泥水里，沒什么聲音。
陸隱頭皮發(fā)麻，后背緊緊抵著大樹，手里的樹枝子橫在胸前。他知道，跑是肯定跑不過的。只能拼一下。
他和那東西對(duì)著眼，誰也沒動(dòng)。
雨下得大了些。
那恐狼大概是不耐煩了，后腿一蹬，就撲了過來。帶起一股腥風(fēng)。
陸隱嚇得閉上眼，胡亂把樹枝子往前一捅。
噗嗤一聲。像是扎進(jìn)了什么軟地方。
他睜開眼。樹枝子那尖頭，正好扎進(jìn)那恐狼的脖子里，沒進(jìn)去一小截。黑乎乎的血順著樹枝子往下淌。
恐狼吃痛，嗷一嗓子跳開，在原地打轉(zhuǎn)，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音，血滴在泥地里，暈開一小片。它看著陸隱，黃眼珠子里更兇了。
陸隱手里空的。樹枝子還插在狼脖子上呢。
完了。他心往下一沉。
那恐狼喘著粗氣，又要撲。
就在這時(shí)，周圍深草里，嘩啦啦，又鉆出來好幾只。一樣的灰毛，一樣的長嘴獠牙，一樣的黃眼睛。慢慢圍了上來。把他和那棵大樹，圍在中間。
陸隱背靠著樹，一點(diǎn)點(diǎn)往下出溜，最后癱坐在樹根上。沒力氣了。一點(diǎn)都沒了。
他看著那一圈慢慢逼近的黃眼睛，心里反倒不那么慌了。
就是有點(diǎn)冤。怎么就到這鬼地方來了？那亮堂屋子，嗡嗡響的機(jī)器，好像才是昨天的事。怎么今天就喂了狼了？
這些狼不急著撲他。它們聞到了血味兒，是它們同伴脖子上的血。它們有點(diǎn)躁動(dòng)，低吼著，互相蹭著，圍著圈子走。
一只特別壯的，像是領(lǐng)頭的，走到受傷的那只旁邊，低頭聞了聞那插著的樹枝，又抬頭看看陸隱。它喉嚨里咕嚕一聲，突然張嘴，一口咬住受傷同伴的脖子，猛地一甩頭。
咔吧一聲。受傷那只就不動(dòng)了，被拖到一邊。
頭狼轉(zhuǎn)回頭，黃眼睛死死鎖住陸隱。
陸隱看著，心里直發(fā)冷。這畜生，真狠。
頭狼往前走了兩步，離他也就一丈遠(yuǎn)。它低下頭，喉嚨里發(fā)出威脅的嗚嚕聲，后腿的肌肉繃緊了。
陸隱知道，它要撲了。
他往后縮，可后面是硬邦邦的樹，沒地方縮。他徒勞地在地上摸，想再摸塊石頭，摸根棍子。只摸到一手爛泥。
頭狼身子往后一坐，猛地騰空而起，張著大嘴，帶著腥風(fēng)撲了過來。那嘴真大，能把他的頭一口咬下去。
陸隱眼睜睜看著那獠牙離自己越來越近。
完了。這回真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