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歲那年的上巳節(jié)，在京郊的馬場上，我第一次看見沈霽。春光明媚，草長鶯飛，
他穿著一身玄色騎裝，縱馬掠過風(fēng)，衣袂翻飛間帶著說不出的灑脫勁兒。
在場許多姑娘都在為他歡呼，而在那些歡喊聲中，
我唯獨聽見自己胸腔里一下比一下更響的“撲通”聲。我知道，那是心動。
可我也清楚地知道，我們之間隔著天塹。他是國公府的嫡子，
年紀(jì)輕輕就已隨軍歷練、嶄露頭角的少年將軍。而我，
只是家中開著幾間綢緞鋪子、勉強擠進京城邊緣富貴圈的小戶之女。這份悸動，
我誰也不敢說，只能悄悄埋在心底。它卻在我心里生了根，發(fā)了芽。
我開始收集所有關(guān)于他的痕跡。集市上畫師流傳出來的、未必相像的小像，我攢錢買下，
寶貝似的收在檀木盒里。偶爾能得到的，是他在武堂講學(xué)后流傳出的兵法心得殘頁，
上頭筆力剛勁的字跡，也夠我臨摹一整日。零用錢總是不夠，我便瞞著爹娘，
接了些繡帕子、打絡(luò)子的細(xì)巧女工活，一點點地攢，
就為了換回一張可能只有三分像他的畫像。這份無人知曉的暗戀，在我心底悄然持續(xù)了三年，
直至那場改變一切的戰(zhàn)報傳來。1 戰(zhàn)敗傳聞“聽說了嗎？沈霽戰(zhàn)敗了?！薄翱刹皇敲?，
聽說全軍覆沒，只有他一人活著。”“看來這天怕是要變了。
”聽著街上有關(guān)沈霽沸沸揚揚的傳聞，我心慌極了，忙扯住一個路人問是怎么回事。
那路人壓低了聲音道：“沈小將軍戰(zhàn)敗，老國公爺為保護他，將他打昏了送出來，
自己卻……唉，全軍覆沒，只留他一個活口。聽說人雖回來了，腿卻殘廢了……”聽到這兒，
我心頭一沉，也顧不得道謝，轉(zhuǎn)身就往回跑。一進家門，立刻喚來小廝，
給他些銀兩并急急吩咐：“快去國公府那邊打聽打聽！什么消息都好，
我要知道沈?qū)④姮F(xiàn)在究竟怎樣了！”我坐立難安，只在閨房中來回踱步，指尖冰涼。
好不容易等到小廝快步回來，我連忙迎上去追問：“怎么樣？打聽到什么沒有？
”小廝氣喘吁吁地站在門口，臉上滿是奔走后的潮紅和得知驚天消息后的惶恐?！靶〗悖?/p>
打聽到了，可是……”他欲言又止，眼神躲閃。“可是什么？快說！”我急得揪緊帕子。
“國公府……國公府大門緊閉，謝絕一切訪客。門口有兵士守著，氣氛嚇人得很。
我花了些銀錢，好不容易才從一個側(cè)門出來的老嬤嬤嘴里問出幾句……”小廝壓低了聲音，
仿佛怕隔墻有耳，“情況比外面?zhèn)鞯倪€要糟！”我心下一沉：“怎么個糟法？
”“沈?qū)④姶_實是被老國公爺拼死送出來的，渾身是血，一條腿……怕是徹底廢了。
人雖是活著回來了，可、可……”“可什么？！”“可陛下震怒！
說沈小將軍折損了三萬精銳，丟了重要關(guān)隘，有負(fù)圣恩！雖念及老國公爺和國公府往日功勛，
沒有奪爵下獄，但……但下了嚴(yán)旨，斥其‘怯戰(zhàn)無能’，奪了所有軍職，
責(zé)令在府中閉門思過！這……這分明是厭棄了他??！”小廝的話像一把重錘，
狠狠砸在我的心上。戰(zhàn)敗、殘廢、彈劾……這些詞每一個都足以壓垮一個驕傲的人，
如今卻一股腦地全砸在了沈霽身上。我能想象他現(xiàn)在正經(jīng)歷著什么，從云端跌落泥潭，
身體與尊嚴(yán)同時被撕得粉碎。外面這些沸沸揚揚的議論，更是往他傷口上撒鹽。
“還有……”小廝吞吞吐吐，“那老嬤嬤偷偷抹眼淚，說小將軍回府后，砸了藥碗，
拒不見人，整日不言不語……府里人都擔(dān)心，他怕是存了……存了死志?。 贝媪怂乐?！
這四個字像冰錐一樣刺穿了我所有的焦慮和猶豫。那一刻，什么閨閣禮儀，什么男女大防，
全都變得蒼白無力。我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清晰無比，灼熱滾燙——他不能死。
他絕不能就這樣死了，他才二十歲，還這么年輕。我猛地站起身，
聲音因恐懼和決心而微微發(fā)顫，卻異常堅定：“備車！不……去把我攢的那些碎銀子拿來，
再從庫里挑兩支上好的老參包好。”小廝驚呆了：“小姐，您、您這是要做什么？
”“去國公府?！蔽疑钗豢跉猓ψ屪约旱穆曇袈犉饋聿蝗葜靡?，“他們謝客，
我就去求！一次不見，我就去兩次！就說……就說蘇家小姐感念沈老國公爺忠烈，
特來探望沈小將軍，送上些許藥材，略盡心意?！蔽抑肋@個借口很拙劣，但我必須去。
我必須親眼看到他，必須讓他知道，即便他們都背棄他、指責(zé)他，但至少還有一個人，
記得他曾經(jīng)的光芒，并愿意走進他此刻無邊的黑暗里。2 國公府門走到國公府門前，
我被眼前的景象驚得止住了腳步。只見側(cè)門處一片忙亂，管家模樣的老人正拿著本冊子，
面色沉重地逐一發(fā)放銀錢。幾十個丫鬟、小廝抱著自己的小包裹，垂頭喪氣地離開，
他們其中或有幾聲低低的啜泣和嘆息?！案辖沼枚染o張，實在對不住各位了，
各自尋個好去處吧……”許老管家的聲音蒼老而疲憊。我心頭猛地一揪。國公府已艱難至此，
連日常的開支都維持不下去了嗎？那沈霽呢？他那樣重的傷，正是需要精心照料的時候，
府里裁撤了這么多人，誰還能妥帖照顧他？還能請得起好的郎中嗎？能用上最好的藥材嗎？
沉重的恐慌壓住了我，幾乎讓我喘不過氣。
我攥緊了袖中帶來的那張小小銀票一一這本是我攢了許久，
想偷偷買下他最早那幅軍營畫像的，此刻卻覺得如此微不足道。我必須進去看看他。
我定了定神，壓下翻涌的心緒，快步走到那面色憔悴的老管家面前，
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一禮：“老人家有請了?！彼鹧?，打量著我這面生的姑娘，
眼中帶著戒備和疏離：“這位小姐是？府上近日閉門謝客，不見外客，您請回吧。
”“我姓蘇，家父是光祿寺署正蘇大人?！蔽覉笊霞议T，語氣盡量保持平穩(wěn)，
卻透著一絲不容拒絕的急切，“并非有意叨擾，只是聽聞沈?qū)④妭兀闹袘n慮。
我略懂一些藥材調(diào)理，身邊也有些許應(yīng)急的銀錢，或許能解一時之急。懇請您通融一二，
哪怕……哪怕只讓我知道將軍眼下境況如何？”我一邊說，
一邊將那張還帶著體溫的銀票和一小包碎銀子、兩支人參，不著痕跡地塞進老管家手里。
我的目光懇切，姿態(tài)放得極低，不再是清冷疏離的小姐，
只是一個憂心故人、近乎哀求的探視者。老管家捏著那微薄的銀錢，
看著眼前姑娘眼中真摯得幾乎要溢出來的擔(dān)憂，再對比今日門庭冷落、眾人避之不及的樣子，
不由得心中一酸，堅硬的態(tài)度終于軟化了幾分。他嘆了口氣，聲音壓得更低：“蘇小姐，
您是個有心人。只是……唉，少爺他……情況不好。太醫(yī)署的人見風(fēng)使舵，已是請不動了。
如今只靠著一位老郎中勉力支撐。少爺他自己也……”他搖了搖頭，后半句咽了回去，
“小姐的這份心，老奴在此代國公府上下謝過了?！崩瞎芗疑钌钜灰?，
聲音里帶著疲憊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感激。他沉吟片刻，終究是心軟了，側(cè)身讓開通路，
低聲道：“只是府上如今……情形不同往日，一切需按大夫人的吩咐來。您若執(zhí)意要進，
老奴便喚個小廝，帶您先去請示大夫人。一切但憑大夫人做主?！蔽疑钗豢跉?，點了點頭，
跟著一名面色同樣憔悴的小廝，快步走進了那扇仿佛吞噬了所有光亮的、沉沉的大門。
3 黑暗中的光越往里走，方才在門外看到的蕭條景象便越發(fā)清晰。
扶手走廊下積著未掃的落葉，原本該有丫鬟擦拭的欄桿蒙了層薄灰。經(jīng)過一處小花園，
只見花草枯萎，池水渾濁，一派無人打理的荒蕪氣象。
整個國公府像是一棵被抽干了生機的巨樹，正在無聲地凋零。到了垂花門外，小廝讓我稍候，
自己一溜煙跑進去傳話。我緊張地攥著帕子，等待著沈大夫人的回答。不一會兒，
一位穿著藏青色比甲、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的老嬤嬤走了出來，她面容憔悴，眼神卻依舊銳利，
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語氣帶著疏離的客氣：“蘇小姐？老奴是夫人身邊的劉嬤嬤。
多謝您的好意，只是少爺傷重需要靜養(yǎng)，大夫也吩咐了不宜見客，以免沾染雜氣。
夫人心力交瘁，實在無暇待客，您還是請回吧?！边@是直白的逐客令。我心一急，上前一步，
語氣懇切甚至帶上了哀求：“劉嬤嬤，我絕不敢打擾將軍靜養(yǎng)，更不敢煩擾夫人！
我只是……只是看見府上裁撤了許多人，擔(dān)心將軍身邊伺候的人手不夠，
湯藥飲食未必能周全。我略通些藥理，也有一把力氣，不求別的，
哪怕只能在院外幫著聽吩咐，搭把手也是好的！請您……請您務(wù)必通融一下，
讓我盡一點心意！”劉嬤嬤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片刻，
似乎在我眼中看到了那份不容作偽的焦灼與真誠。
她想到少爺院中如今只剩兩個粗手粗腳的小廝，喂藥時常灑了滿床，夫人又病倒，
府里確實亂成一團……她緊繃的臉色稍稍緩和，嘆了口氣：“唉……難得你有這份心。罷了，
老奴便做一回主，帶你去少爺院里。只是有一樣，少爺自受傷后……性情大變，
說的話未必中聽，您得多擔(dān)待?！薄拔颐靼?！多謝嬤嬤！”我連忙道謝，心中稍定。
跟著劉嬤嬤穿過一道道回廊，越靠近沈霽的院落，空氣中的藥味便越濃重，
還隱隱夾雜著一絲壓抑的、令人不安的死寂。終于，在一處僻靜的院落前停下，
劉嬤嬤低聲道：“就是這兒了，蘇小姐，您自己……當(dāng)心些?！闭f完，她便轉(zhuǎn)身離開了。
我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那扇緊閉的房門。一股濃重的藥味和沉悶的氣息撲面而來。
房間里的光線很暗，窗戶緊閉著。沈霽躺在床上，原本挺拔的身形此刻消瘦得驚人，
臉頰凹陷，嘴唇干裂，唯有那雙眼睛，睜著，望著帳頂，里面卻是一片空洞死寂的灰敗，
仿佛所有的光和魂都已經(jīng)被抽走了。聽到開門聲，他眼珠緩緩轉(zhuǎn)動，視線落在我身上。
那目光里沒有疑惑，沒有驚訝，只有一片冰冷的、帶著戾氣的厭惡?！皾L出去。
”他的聲音沙啞得可怕，卻像淬了毒的刀子，直直扎過來?！罢l讓你進來的？
來看我這副鬼樣子？還是來看國公府的笑話？”他猛地激動起來，想抓起枕邊的東西砸過來，
卻因為虛弱而徒勞地喘息著，“給我滾！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憐！滾！
”我輕輕帶上那扇沉重的房門，將他嘶啞的怒斥和滿室的死寂一同關(guān)在身后。
背靠著冰涼的門板，方才強裝的鎮(zhèn)定瞬間瓦解，眼淚無聲地涌出。那不是我記憶中的沈霽。
記憶里的他，是京郊馬場上縱馬掠風(fēng)的少年，是宮宴上受賞時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將軍。如今的他，
像一頭被困在絕境里、遍體鱗傷卻仍用最后力氣咆哮的獸，
用所有的尖刺推開可能靠近的一切。心口的抽痛慢慢被一種更堅定的東西取代。不行，
絕不能讓他就這樣爛在這片泥淖里。我抹掉眼淚，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得肺腑生疼，
卻也讓腦子清醒過來。光靠我一腔赤誠和幾句勸慰，救不了他。他需要藥，需要大夫，
需要人精心伺候，需要活下去的念想。
我快步走向守在院門外那個不知所措的小廝：“你跟我說實話，如今院里還有幾個人伺候？
藥是誰在煎？一日幾回？大夫幾日來一次？”胡子被我一連串的問題問得有些發(fā)懵，
磕磕巴巴地回道：“回、回小姐，就、就我和福貴兩人輪著伺候。
藥……藥是我娘每日熬好了送來，她原是廚房管藥膳的，如今廚房散了，她在家熬。
大夫……太醫(yī)署是請不來了，之前請過一位老郎中，三五日來一次，
可、可少爺不肯讓人近身換藥，藥也摔了好幾回，郎中先生也搖頭，
這兩日都沒來了……”情況比我想得還要糟?！奥犞?，”我定定地看著他，
拿出身上最后一點碎銀子塞進他手里，“這錢你拿著，你叫你娘盡量把藥穩(wěn)住，
一頓都不能少。再去請那位老郎中，無論如何求他來一趟，診金我想辦法?，F(xiàn)在，
先去打盆熱水來?！焙幽笾y子，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用力點點頭，飛快跑了。
我重新推開門，無視那道冰冷厭惡的視線，走到窗邊，“嘩啦”一聲推開了緊閉的窗扇。
陽光和冷風(fēng)瞬間涌入，驅(qū)散了一室沉悶的藥味和腐朽氣。他猛地閉上眼，
適應(yīng)不了這突如其來的光線，隨即更加暴怒：“誰讓你開窗！關(guān)上！”我不理他，
開始利落地收拾地上狼藉的碎瓷和污漬，將沾了藥汁的被褥卷到一旁，動作不停，
聲音平靜卻清晰：“沈霽，你可以繼續(xù)躺在這里發(fā)脾氣，把所有人都趕走，
直到爛死、臭死在這張床上，讓那些等著看國公府笑話的人稱心如意?！薄盎蛘?，
”我停下動作，看向床上那個因我的話而僵住的人，“你可以試著活下去。
哪怕只是為了有朝一日，能親自走到那些人面前，告訴他們，你還活著?！闭f完，
我不再看他，端著那碗涼透的藥走出房門，徑直去了小廚房。爐灶冰冷，我挽起袖子，
尋了柴火，親手將藥罐坐在火上。搖曳的火光映著我的臉，也映著我此刻絕不回頭的決心。
藥煨熱后，我再次端進房里。沈霽依舊維持著原來的姿勢，
但緊抿的嘴唇和微微起伏的胸口泄露了他并非全然無動于衷。我將藥碗放在床頭的矮幾上，
不遠(yuǎn)不近，正好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圍?！八師岷昧耍炔缓入S你?！蔽业穆曇羝届o無波，
仿佛只是在陳述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但我會每兩個時辰熱一次，直到你喝下去為止。
”說完，我不再看他，轉(zhuǎn)身開始收拾狼藉的屋子。我撿起碎片，擦拭污漬，
打開所有窗戶通風(fēng)，又將干凈的被褥放在一旁備用。我像一個沉默而固執(zhí)的影子，
在他的空間里不容拒絕地忙碌著，無聲地宣告著我的存在和決不離開。
4 堅守之心連續(xù)幾天我都來了。第一天，他摔了那碗藥。我默默收拾干凈，兩個時辰后，
又端來一碗新的。第二天，他試圖用最惡毒的語言刺痛我，罵我不知廉恥，罵我另有所圖。
我始終垂著眼，該做什么做什么，仿佛什么都沒聽到。只是在他罵得最兇時，
會平靜地遞上一杯溫水：“罵了這么久，潤潤喉吧。”第三天，他陷入了更深的沉寂，
不吃不喝，以絕食抗?fàn)帯Ｎ艺垊邒邘兔?，熬了極稀的米湯。他不肯張嘴，
我便用干凈的軟布蘸了米湯，一點點濕潤他干裂起皮的嘴唇。他扭開頭，我便耐心地等著，
再一次嘗試。除了照顧他，我也開始接手這個小院的管理。
我讓胡子娘將藥材直接送到我這里，我親自檢查、熬煮。還當(dāng)?shù)袅艘恢Р黄鹧鄣你y簪，
付清了老郎中的診金，并懇求他無論如何定期前來。老郎中見我心誠，嘆了口氣應(yīng)允了。
最后我將所剩無幾的私房錢交給胡子，讓他去買些新鮮食材，至少保證米湯和參湯的供給。
我的舉動自然瞞不過沈大夫人的眼睛。幾天后，她拖著病體來了。她站在門口，
看著我將沈霽照顧得妥帖，看著雖然依舊死氣沉沉但至少干凈整潔了許多的屋子，
看著兒子雖然仍在抗拒但至少不再瘋狂咆哮，她憔悴的臉上老淚縱橫。她沒有多說，
只是緊緊握了握我的手，
聲音哽咽：“好孩子……難為你了……這個家……謝謝你……”從此，她默許了我的存在，
甚至暗中讓劉嬤嬤給我行些方便。然而，府外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傳得更兇了?！奥犝f了嗎？
蘇家那個小姐，真是魔怔了，天天待在國公府伺候那個廢人！”“嘖嘖，未出閣的姑娘家，
這般倒貼，也不知圖什么……”“還能圖什么？國公府雖敗了，拔根汗毛比咱們腰粗，
怕是想著日后能分杯羹吧……”這些話全部傳到了我家里。父親勃然大怒，
母親哭著上門來要拉我回去。那日，母親在沈霽院外哭著求我：“晚兒，你跟娘回去！
你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整日待在這男人房里，名聲還要不要了？將來還有誰肯娶你？！
”我站在院內(nèi)，看著淚流滿面的母親，又回頭看了一眼屋內(nèi)，
沈霽不知何時竟掙扎著撐起了身子，正透過窗欞死死地盯著我們，眼神復(fù)雜難辨。
我深吸一口氣，對母親緩緩跪下，磕了一個頭：“女兒不孝，讓爹娘蒙羞了。
但我此刻若離開，他……離不開我。女兒心意已決，求爹娘成全。他的腿若能好，
我便回去領(lǐng)罰。他的腿若好不了……我便照顧他一輩子?！蹦赣H最終哭著走了。我站起身，
擦干眼淚，轉(zhuǎn)身回屋，發(fā)現(xiàn)沈霽正死死地盯著我，眼神里不再是純粹的厭惡，
而是摻雜了震驚、困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動容。他嘶啞地問：“為什么？你到底圖什么？
”這是我進來后，他第一次心平氣和地問我話。我沒有直接回答，
只是將溫好的藥碗遞到他面前，輕聲道：“先吃藥?！? 麺鋪新生時光荏苒，
我就這樣在沈霽身邊守了整整兩年，陪他捱過了人生中最漫長寒冷的嚴(yán)冬。
他從最初的暴怒抗拒，到后來的麻木沉默，再到如今，終于漸漸習(xí)慣了我每日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