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的子夜總裹著層化不開的濕冷,鬼火在黃泉路邊浮著,像誰撒了把沒燒透的磷石。
沈玉薇抱著襁褓站在忘川橋頭,鬢邊的銀飾被風(fēng)刮得叮當(dāng)響,
身后跟著的沈硯山周身縈繞著青灰色的霧,那是詭族魂體不穩(wěn)時才會泄出的靈息。“硯山,
他們當(dāng)真要追?”沈玉薇的聲音發(fā)顫,指尖掐進(jìn)襁褓的錦緞里。
襁褓里的嬰孩正攥著小拳頭蹬腿,
粉嫩的臉蛋在冥界的青灰天光里顯得格外扎眼——這是個活人,是詭族通婚百年難遇的活胎,
偏偏生在了戶籍查得最嚴(yán)的中元節(jié)。沈硯山抬手摸了摸嬰孩額角,
指縫漏出的霧絲在孩子皮膚上凝成細(xì)霜:“生死簿上查不到阿螢的名,閻王殿那群老東西,
今夜怕是要掀了咱幽冥谷的洞府?!彼f這話時,喉結(jié)動了動,
像是在吞咽什么滾燙的東西——三日前為護(hù)著生產(chǎn)的沈玉薇,他殺了七個來查戶籍的鬼差,
魂體受了震蕩,至今沒能平復(fù)。橋頭的三生石突然發(fā)出嗡鳴,石上纏繞的怨靈嘶嘶作響,
像是感應(yīng)到了什么。沈硯山猛地轉(zhuǎn)身,青霧卷著碎石子砸向身后,
追來的鬼差慘叫著被掀翻在忘川水里,黑水瞬間漫過他們的脖頸,咕嘟咕嘟冒起氣泡。
“去孟婆莊!”他抱起沈玉薇,足尖點在水面卻不沉,“柳婆欠咱沈家三百年情分,
總能暫避一時?!泵掀徘f的湯鼎泛著詭異的甜香,柳婆正用木勺攪著鍋里的忘川水,
見他們闖進(jìn)來,勺柄重重磕在鼎沿:“沈小子,你娘當(dāng)年喝我三碗湯才超生,你倒好,
帶個活娃娃來冥界闖禍!”她的聲音像砂紙磨過木頭,枯槁的手掀開襁褓一角,
看見嬰孩眼尾那顆朱砂痣時,動作突然頓了頓,“這痣……”“柳婆救救阿螢!
”沈玉薇紅著眼眶去拽她的衣袖,腕間的銀鐲子滑到肘彎,
露出小臂上道淺粉色的疤——那是當(dāng)年她為了嫁沈硯山,自毀陽壽時留下的,
在冥界的陰寒里總泛著點不自然的熱。柳婆沒再說話,只是往湯鼎里撒了把曼陀羅花粉,
白霧騰起的瞬間,忘川橋方向傳來鬼差的怒吼,卻沒再靠近?!盎钔尥抟饶趟?/p>
”她轉(zhuǎn)身從灶膛后拖出個陶罐,罐口封著陽間的紅布,“這是上月從接生婆魂里凝的,
省著點喝。”沈硯山接過陶罐時手都在抖,指尖觸到紅布的剎那,
布面竟泛起層淡金光——這是活人陽氣才有的反應(yīng)。他突然想起三日前阿螢降生時,
幽冥谷的鐘乳石突然滴下了三滴活水,那水落在孩子眉心,瞬間凝成了顆會動的水珠,
像極了……像極了傳聞中酆都山巔的“定魂珠”。往后三年,阿螢成了冥界的稀罕物。
沈玉薇沒有奶水,沈硯山便夜夜冒險去陽間勾魂的縫隙里,偷些產(chǎn)婦的奶水回來。
他總在破曉前揣著溫?zé)岬呐F鼗貋?,青霧里混著陽間的晨露香,
沈玉薇就坐在洞府門口的石凳上等著,手里納著件小襖,
線腳歪歪扭扭——詭族本不需要衣物保暖,可她總說活人該穿得厚實些。
阿螢三歲那年的上元節(jié),沈硯山去陽間偷奶時被巡界的夜游神傷了魂體,
回來時青霧都成了灰黑色。他倒在石床上咳著血,指縫漏出的霧絲落在阿螢?zāi)樕希?/p>
孩子卻咯咯地笑,伸手去抓那些冰涼的霧?!安荒芘?!”沈玉薇慌忙把阿螢抱開,
眼淚砸在沈硯山手背上,“再這樣下去,你魂體早晚要散!”柳婆那日正好來送湯,
聽見這話,木勺往石桌上一拍:“去找謝范二差??!他倆上月勾魂時還說,欠你爹個人情。
”謝必安和范無救是東冥界的黑白無常,據(jù)說謝必安的紅繩能縛住千年厲鬼,
范無救的鎖魂鏈可鎮(zhèn)百鬼夜行。沈硯山拖著傷體找到無常殿時,謝必安正對著銅鏡描鬼臉,
紅舌頭在唇邊晃悠:“沈爺這是火燒屁股了?”范無救坐在一旁擦鎖魂鏈,
鏈節(jié)上的怨靈被他擦得嗷嗷叫:“聽說你家生了個活崽?”沈硯山“撲通”跪地,
青霧在青磚上洇出深色:“求二位爺……再尋些人奶?大不了,阿螢認(rèn)您二位當(dāng)干爹!
”謝必安笑得險些從椅子上跌下來,紅繩甩得像條蛇:“認(rèn)干爹?這可是冥界頭一遭。
”他突然湊近沈硯山,壓低聲音,“不過……你家阿螢眼尾那痣,
像極了酆都山那位的朱砂記?!狈稛o救的鎖魂鏈“哐當(dāng)”砸在地上,鏈節(jié)彈起的瞬間,
殿外的鬼火突然滅了大半:“休要胡言!”沈硯山的心猛地沉下去。酆都大帝玄夜,
是冥界說一不二的主,據(jù)說他眼尾那顆朱砂痣是用自己的心頭血點的,
能鎮(zhèn)住混沌深淵的戾氣。阿螢的痣……真的像嗎?那晚謝必安終究還是送來了奶水,
牛皮壺上還沾著陽間的稻草。他紅繩一甩,纏在阿螢手腕上打了個結(jié):“小丫頭,
以后干爹罩你。”范無救站在門口沒進(jìn)來,卻把腰間的玉佩解下來丟給沈硯山,
玉佩上刻著個“敕”字,是冥界的護(hù)身符。阿螢五歲那年,沈硯山為了討更多奶水,
抱著她去無常殿“堵人”。行至奈何橋時,孩子突然指著橋欄驚呼:“爹爹!那朵花好漂亮!
”橋欄旁斜倚著個白衣人,墨發(fā)用根紅繩松松束著,衣擺繡著血色彼岸花,
指尖捻著朵盛放的曼珠沙華。他眼尾那顆朱砂痣比花還艷,沈硯山的青霧瞬間凝住,
抱著阿螢跪地參拜時聲音發(fā)顫:“參見酆都大帝?!毙勾鬼浦⑽?,指節(jié)捏住她下巴,
力道輕得像碰易碎的瓷:“這是個什么東西?”阿螢仰著頭,
奶兇奶兇道:“我是沈硯山的閨女沈螢!你不能說我爹壞話!”玄夜眉梢挑了挑,
指尖的曼珠沙華突然落在阿螢懷里,花瓣沾著她的衣襟,
竟沒像尋常冥界花草那樣枯萎:“你爹?沈硯山那夯貨,名字真土。”“不許說爹爹壞話!
”阿螢氣得在沈硯山懷里扭來扭去,小手攥著那朵花,“你長得好看也不行!
”玄夜突然笑了,笑聲震得橋邊的怨靈亂竄,他抬手揉了揉阿螢的頭發(fā),
指尖的溫度竟帶著點陽間的暖:“有趣。白養(yǎng)這么大了?!闭f罷轉(zhuǎn)身就走,白衫飄在風(fēng)里,
像道沒入霧中的光。沈硯山抱著阿螢僵在原地,直到謝必安追上來拍他的肩,
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青霧都在發(fā)抖?!暗劬齽偛拧窃谛Γ俊敝x必安的紅舌頭都快打結(jié)了,
“活了千年,頭回見他對活物笑?!绷怕牥⑽炚f這事時,枯手都在抖,
往她嘴里塞了塊桂花糕:“小丫頭啊,那是酆都大帝,冥界之主!以后見著他,繞著走!
”她往湯鼎里撒著花粉,聲音壓得極低,“他指尖的曼珠沙華,是用混沌深淵的血養(yǎng)的,
碰不得。”回府路上,沈硯山沉默得可怕。青霧在他身周翻涌,像藏著無數(shù)要噬人的怨靈。
沈玉薇在洞府門口等著,手里的納鞋底突然被針扎破,血珠落在布面上,
竟凝成了朵小小的彼岸花?!霸趺戳??”她迎上來,
看見沈硯山懷里那朵還沒枯萎的曼珠沙華,臉色瞬間白了,“這花……”“是帝君給的。
”沈硯山的聲音比忘川水還冷,“他說阿螢……白養(yǎng)這么大了。
”沈玉薇手里的鞋底“啪嗒”掉在地上,線軸滾出去老遠(yuǎn),
纏著的紅線在青石板上繞出個詭異的結(jié)。她盯著那朵花,突然想起自己小臂上的疤,
在冥界這些年,那疤總在月圓時發(fā)燙,像有什么東西要從里面鉆出來。
柳婆次日一早就殺到了幽冥谷,木勺拍得石桌震天響:“昨夜大帝那句‘白養(yǎng)了’,
你們品品!品品??!”她往沈玉薇面前湊了湊,枯眼盯著她的手腕,
“你這疤……是當(dāng)年自毀陽壽留下的?”沈玉薇把袖子往下拽了拽:“是?!薄安粚?。
”柳婆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尖按在疤上,“這不是自毀陽壽的疤,
是……是‘換魂’留下的!”沈硯山的青霧猛地炸開,
石桌上的茶杯被震得粉碎:“您說什么?”“換魂術(shù),”柳婆的聲音發(fā)飄,
“用活人魂魄換詭族的胎,是禁術(shù)!當(dāng)年……當(dāng)年酆都山丟了位小殿下,
據(jù)說就是用換魂術(shù)換走的……”沈玉薇的臉?biāo)查g沒了血色,踉蹌著后退,撞在石墻上。
阿螢正蹲在地上撿茶杯碎片,聽見這話突然抬頭,手里的碎片割破了手指,血珠滴在地上,
竟冒出縷白煙——活人血落在冥界的地上,本該像烙鐵燙冰,
可她的血……卻像被什么東西吸走了?!叭デ箝愅酰 鄙虺幧酵蝗蛔プ∩蛴褶钡氖?,
青霧在兩人交握的地方凝成冰,“秦廣王管這片,讓他遞帖子見帝君!
”秦廣王的森羅殿陰森森的,燭火映得他白胡子忽明忽暗。聽沈硯山說完,
他猛拍驚堂木:“荒謬!帝君哪是想見就見的?”沈玉薇撲通跪地,
懷里的阿螢攥著她的衣角:“閻王爺爺,阿螢想喝人奶……”秦廣王的胡子顫了顫,
最終嘆道:“罷了,老夫遞帖子試試?!彼沉搜郯⑽灒挚戳丝瓷蛴褶钡氖滞?,
突然從袖中摸出個羅盤,指針竟朝著阿螢瘋狂轉(zhuǎn)動,“這孩子……命格奇怪得很?!比蘸?,
沈硯山跟著秦廣王進(jìn)了酆都山。山巔云霧繚繞,帝君殿的玉階泛著冷光,
每級臺階上都刻著鎮(zhèn)魂符。沈硯山后來形容,那殿里的燭火都是血色的,
玄夜坐在骨瓷堆成的王座上,眼尾紅痣比彼岸花還妖冶:“沈硯山,
你女娃……不是你親閨女?!鄙虺幧绞巧钜箽w來的。他沒回洞府,獨坐在酆都山下的荒冢,
青霧在月光下凝成實質(zhì)。沈玉薇找到他時,他正拿指尖摳荒冢上的草,
指縫滲血也不覺:“玉薇,
他說阿螢不是咱的親閨女……可阿螢明明是你生的啊……”沈玉薇抱著他哭到天亮,
荒冢上的露水打濕了兩人的衣擺。她想起生產(chǎn)那日,自己疼得昏死過去,
醒來時孩子已經(jīng)在襁褓里了,沈硯山說她難產(chǎn),是柳婆幫忙接生的。
可柳婆……今早說的換魂術(shù)……回府后,沈硯山把自己關(guān)在祠堂。沈玉薇坐在廊下納鞋底,
針腳突然亂得像麻團(tuán)。當(dāng)沈硯山終于開口復(fù)述“非親生女”時,她手里的銀針“啪嗒”墜地,
在青磚上滾出清脆的響。她怔怔望著院里追蝴蝶的阿螢,
“阿螢……娘的阿螢……你明明是從娘肚子里出來的啊……”阿螢攥著布娃娃躲在桂花樹后,
聽著爹娘的話,手里的蝴蝶突然不飛了。布娃娃是謝必安干爹用陽間的粗布縫的,
眼睛是他偷偷描的朱砂,此刻那點紅在暮色里瞧著,倒像誰哭紅的眼。夜里阿螢睡得不安穩(wěn),
總覺得有雙眼睛在暗處瞧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沈硯山蹲在床頭,
青霧里的手懸在她頭頂,像是想摸又不敢?!鞍⑽?,”他的聲音比忘川水還冷,
“若有天爹娘不在了,你要跟著黑白無常走,別回頭。
”阿螢把臉埋進(jìn)布娃娃懷里:“爹娘不會不在的。謝干爹說,詭能活很久很久。
”他沒再說話,只是那團(tuán)青霧抖了抖,像極了孟婆莊里被風(fēng)吹動的湯鼎煙。第二日天沒亮,
幽冥谷的洞府門就被砸得哐當(dāng)響。謝必安拖著范無救闖進(jìn)來,
紅舌頭在嘴邊甩得急:“沈硯山!你家阿螢被帝君盯上了!”范無救的鎖魂鏈纏在手臂上,
鏈節(jié)撞出冰冷的響:“昨夜帝君殿的人來查,說要把阿螢帶去酆都山‘教養(yǎng)’。
”沈玉薇正給阿螢梳辮子的手猛地收緊,桃木梳齒卡在她發(fā)間:“教養(yǎng)?他想干什么?
”“誰知道那瘋批帝君想什么,”謝必安往嘴里塞了塊桂花糕,還是沈玉薇昨日蒸的,
帶著點冥界沒有的甜香,“但他要人的話,閻王爺都攔不住。
”沈硯山突然抓起墻角的鬼頭刀,青霧在他周身翻涌成漩渦:“我去跟他拼了!
”“你拼得過嗎?”范無救突然開口,面罩下的眼睛盯著阿螢,“帝君要的是阿螢,
不是你沈家洞府。”阿螢被他看得發(fā)毛,往沈玉薇身后縮了縮。謝必安突然蹲下來,
紅繩在她手腕上纏了三圈,打了個陽間才有的平安結(jié):“阿螢,跟干爹走,去無常殿躲躲。
”正說著,洞府外突然飄來陣極淡的花香,不是忘川的曼陀羅,也不是孟婆莊的桂花,
是種帶著點鐵銹味的艷香——像極了那日在奈何橋邊,玄夜指尖捏著的曼珠沙華。
謝必安的臉?biāo)查g白了:“他來了?!倍锤氖T“咔嚓”一聲裂成碎片,一個白影飄在院里,
衣擺繡著的彼岸花在晨光里泛著血光。玄夜斜倚在桂花樹上,指尖轉(zhuǎn)著朵曼珠沙華,
眼尾的紅痣比花還艷:“聽說有人想躲我?”沈玉薇把阿螢死死護(hù)在懷里,
桃木梳不知何時被她攥成了齏粉:“帝君要帶阿螢走,先踏過我的尸骨!”“你的尸骨?
”玄夜輕笑一聲,指尖的花瓣突然飛出去,擦著沈玉薇的臉頰釘在廊柱上,“當(dāng)年你殉情時,
若不是我攔著,早就魂飛魄散了,哪有機(jī)會生崽?”沈玉薇的臉猛地煞白,
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色。沈硯山的鬼頭刀“當(dāng)啷”落地,
青霧里的嘴唇哆嗦著:“你……你認(rèn)識玉薇?”玄夜沒理他,只是彎腰看向阿螢,
指尖幾乎要碰到她的臉:“小丫頭,跟我走,我讓你喝陽間的牛奶,吃桂花糕,
比在這破洞府強?!彼闹讣鈳еc冷香,和沈玉薇衣襟上的味道有幾分像,卻更烈,
像燒起來的酒。阿螢突然想起沈玉薇藏在箱底的那件嫁衣,是用陽間的紅綢做的,
她說當(dāng)年成親時穿的,可阿螢總覺得那布料上的花紋,和帝君衣擺的彼岸花有點像。
“我不跟你走,”阿螢攥著布娃娃的手在發(fā)抖,卻還是梗著脖子,“我娘說你是壞人。
”他突然笑了,笑聲震得桂花落了滿地:“壞人?當(dāng)年若不是我偷換了生死簿,
你娘早就被扔進(jìn)十八層地獄了?!鄙蛴褶滨咱勚笸税氩剑苍诶戎?,
后腰正抵著那朵曼珠沙華,花瓣上的尖刺扎進(jìn)她的衣料:“你……你說什么?
”“你以為沈硯山那點能耐,真能護(hù)住你?”玄夜站直身子,白衫在風(fēng)里飄得像面旗,
“當(dāng)年你為了嫁給他,不惜自毀陽壽,閻王要判你魂飛魄散,
是我把你的名字移去了詭界名冊?!鄙虺幧焦蛟诘厣?,青霧在他身下洇開大片水漬,
像是誰打翻了硯臺。他望著玄夜衣擺上翻涌的彼岸花,突然想起成親那日,
沈玉薇穿著紅嫁衣從轎子里下來,裙擺掃過門檻時,
繡著的并蒂蓮?fù)蝗煌食闪搜?dāng)時只當(dāng)是冥界陰氣重壞了料子,如今想來,
那分明是被某種更烈的靈力灼過的痕跡?!暗劬褶彼鄙虺幧降穆曇艨ㄔ诤韲道铮?/p>
像被忘川水凍住的魚?!八裁炊疾挥浀昧恕!毙沟哪抗饴湓谏蛴褶鄙砩希?/p>
帶著點說不清的冷,那冷里又裹著絲不易察覺的疼,“她只記得要跟你殉情,
卻忘了是誰在她魂魄離體時,往她靈識里塞了顆還魂丹。”沈玉薇的眼淚突然停了,
只是直勾勾地看著玄夜,嘴唇動了半天,才擠出句:“是你?”“不然呢?”他嗤笑一聲,
指尖輕彈,廊柱上的曼珠沙華突然化作道紅光,沒入沈玉薇腕間的疤痕里。她悶哼一聲,
小臂上的淺粉疤痕竟泛起層金光,像有什么東西要破膚而出,“沈硯山這夯貨,
當(dāng)年連奈何橋都過不去,還想護(hù)著你?”院里的桂花落得更急了,碎金似的砸在阿螢發(fā)間。
她扒著沈玉薇的衣角,突然發(fā)現(xiàn)娘的眼尾也有顆小小的紅痣,只是常年被冥界的霧氣遮著,
不細(xì)看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和玄夜眼尾的那顆,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連痣邊那點極淡的暈都分毫不差。謝必安悄悄拽了拽阿螢的布娃娃,
紅繩在她腕上勒出淺痕:“阿螢,咱走?!卑⑽炦€沒動,就被玄夜的目光釘在原地。
他看著她,又看看沈玉薇,突然嘆了口氣,那聲嘆里帶著點說不出的倦,
像藏了千年的累:“罷了,既然她舍不得,便再留些時日?!彼D(zhuǎn)身要走,卻又停在院門口,
白衫被風(fēng)掀起一角,露出腰側(cè)塊玉佩,玉上刻著個“螢”字,邊角磨得發(fā)亮。“沈硯山,
看好你閨女。”他背對著他們,聲音輕得像霧,“別讓她哪天自己闖去酆都山,
看見不該看的東西?!痹捯袈鋾r,那朵釘在廊柱上的曼珠沙華突然炸開,化作漫天光點,
落在阿螢發(fā)間。沈玉薇伸手去拂,指尖剛碰到光點,就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手,
指腹上留下個小小的紅印,和她的痣一個位置,半天都沒褪。
洞府的門被范無救用鎖魂鏈暫時捆住,謝必安蹲在院里撿桂花,紅舌頭舔了舔花瓣:“怪事,
帝君今兒怎么轉(zhuǎn)性了?”他去年親眼見玄夜為了株千年曼陀羅,把西冥界的鬼王扒了皮,
今兒卻對個活娃娃松了口。范無救的鎖魂鏈突然繃緊,
鏈節(jié)上的怨靈嘶鳴著指向阿螢:“他看阿螢的眼神……像在看失而復(fù)得的東西。
”沈硯山坐在門檻上,用鬼頭刀在地上劃著什么,青霧里的側(cè)臉看不清表情。阿螢湊過去,
看見他劃的是三個歪歪扭扭的字:沈、玉、薇。劃完又用腳碾掉,重新劃,反復(fù)了十幾遍,
地上的青磚都被刻出了淺痕。沈玉薇把阿螢抱進(jìn)屋里,從箱底翻出那件紅嫁衣。展開時,
陽光透過洞府頂?shù)钠贫凑赵谝铝仙?,阿螢突然看見衣襟?nèi)側(cè)繡著個極小的“玄”字,
被密密麻麻的“沈”字蓋著,針腳歪歪扭扭,像是繡了又拆,拆了又繡,
最后才用更深的線蓋上去的?!澳铮@是什么?”阿螢指著那個字問,指尖剛碰到,
就覺得衣料發(fā)燙,像揣了塊陽間的烙鐵。沈玉薇的手猛地蓋住衣襟,
指尖在布料上掐出褶皺:“沒什么……是當(dāng)年繡壞的?!彼鸭抟炉B起來時,
阿螢看見她手腕內(nèi)側(cè)有個淡青色的印記,像朵沒開的彼岸花,剛才被玄夜的紅光燙過,
此刻正慢慢變深。夜里阿螢又被噩夢驚醒,夢見自己掉進(jìn)片血色花海,每朵花都長著張人臉,
喊著她的名字。她爬起來想去爹娘的房間,卻聽見祠堂里有說話聲。祠堂的門沒關(guān)嚴(yán),
留著道縫。阿螢扒著縫往里瞧,看見沈硯山正把件東西放進(jìn)香爐里燒,火光映著他的臉,
比冥界的鬼火還青。那東西是塊桃木牌,上面刻著個“靈”字,還沒燒透就化作了灰,
飄在煙里像只斷了翅膀的蝶?!盁艘埠?,”沈玉薇的聲音帶著哭腔,手里攥著串銀飾,
是她嫁過來時帶的嫁妝,“反正……反正阿螢現(xiàn)在是我們的。
”“可帝君的意思……”沈硯山的聲音發(fā)顫,青霧從他指縫漏出來,落在香爐里,
火星子“噼啪”亂炸,“阿螢的生辰,和當(dāng)年那位的忌日,是同一天。
”香爐里的火苗突然竄高,映出沈玉薇手腕上的青色印記,那印記竟在火光里慢慢變紅,
像朵要綻開的花。阿螢嚇得捂住嘴,轉(zhuǎn)身撞在門框上,祠堂的門“吱呀”一聲開了道縫。
沈硯山和沈玉薇同時轉(zhuǎn)過頭,他們的臉在火光里忽明忽暗,像兩個阿螢從不認(rèn)識的人。
沈硯山手里的桃木牌灰燼還在飄,沈玉薇腕上的印記紅得像要流血?!鞍⑽??
”沈玉薇的聲音發(fā)飄,手里的銀飾“嘩啦”掉在地上,“你怎么起來了?”阿螢攥著布娃娃,
看著香爐里飄出的黑煙,突然想起謝必安干爹說過,陽間的爹娘若有不能說的秘密,
就會躲在祠堂里燒東西??伤麄兪勤そ绲脑帲B魂魄都是飄的,燒的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