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她指尖觸到千年機關(guān)的那一刻,時間碎了。墓室黑暗深處,鎏金羽翼悄然蘇醒——“你好,
我叫顧流年?!鄙倌甑穆曇粝駵剡^的酒,落在她冰冷的金屬軀殼上。
可她本該是站在博物館燈光下的那個人……一場跨越千年的換命之局,
正隨著最后一根鎖魂釘?shù)乃蓜?,悄然啟幕?/p>
唐(玄宗天寶年間)出土地:陜西咸陽洪瀆原D-9號地宮異常記錄:9月2日14:36,
主墓室濕度驟降12%,機關(guān)人表面出現(xiàn)活性金絲位移,疑似“自修復(fù)”現(xiàn)象。
建議:立即封閉現(xiàn)場,等待國家文物局專家組?!陨衔淖?,
是我在失去呼吸前讀到的最后一行印刷體。我叫沈鳶,二十八歲,
國家博物館文物修復(fù)中心副研究員,專長金屬類文物。那天下午,
我的任務(wù)是趕在考古隊整體搬遷之前,給銅雀臺做一次“臨終體檢”。所謂銅雀臺,
并不是一座樓臺,而具高一百六十八厘米的鎏金青銅人形機關(guān)。
唐代冊子上叫它“銅羽守陵雀”。實物更像一位斂翼的少女——通體銅羽層疊,
關(guān)節(jié)處嵌金絲,面部鎏金已剝落大半,只余嘴唇一點朱砂,像含著未吐的血。我蹲在它面前,
打燈、測磁、拍微距。鏡頭里,銅羽的縫隙滲出極細(xì)的金粉,像呼吸?!吧蚶蠋煟?/p>
這邊搭好無影燈了。”助手在身后喊。我嗯了一聲,
伸手去摸機關(guān)人左胸的鎖魂釘——那里有一道縱貫裂痕,需要注膠。指腹才碰到釘帽,
耳邊忽地響起“嗒”的一聲輕響。不是金屬,是機括。下一秒,我的指尖傳來尖銳的吸力,
仿佛裂縫里藏著一枚細(xì)小的黑洞。四周的燈同時熄滅,黑暗像水銀灌進墓室。
我聽見自己的心跳,砰,砰,砰——接著心跳聲被放大、被拉伸,變成齒輪的轟鳴。
黑暗里有風(fēng)。風(fēng)帶著極淡的檀香、鐵銹、還有一絲甜得發(fā)膩的桂花味。我想喊,
卻發(fā)現(xiàn)喉嚨里塞滿銅屑。身體急速下墜,
卻又像被什么東西溫柔地托住——像被無數(shù)細(xì)小的金屬羽片環(huán)抱?!岸!?/p>
”一道極輕的金屬碰撞聲。我睜開了眼。沒有燈,
卻看得見——因為“看”這個動作不再需要眼睛。我感知到墓室的每一道裂縫、每一粒塵埃。
石壁上的壁畫顏料翹皮,地下水汽在背陰處凝成露珠,而離我最近的那具“銅雀臺”不見了。
不,更準(zhǔn)確的說法是:我變成了它。我試圖抬手,銅羽便簌簌展開;我想低頭,
頸部的機括發(fā)出柔順的“咔噠”。我意識到自己的“心臟”是一枚嵌在胸腔的鎏金小盒,
盒內(nèi)裝著一顆不再跳動的、卻仍在計時的人造漏刻。我試圖尖叫,
結(jié)果發(fā)出的只是一串細(xì)碎的齒輪顫音。就在這時,黑暗里亮起了一盞豆大的光。
光來自一支火把。2 鎖魂釘之謎火把下站著一個人,或者說——一個少年的剪影。
他穿圓領(lǐng)青袍,腰束玉帶,頭戴軟腳幞頭,像剛從唐墓壁畫里走下來?;鸸馓蛏纤哪槪?/p>
我看見他眼角有一粒極小的淚痣?!啊痔崆靶蚜??”少年開口,聲音低而溫,
像銅壺里溫著的酒。他伸出食指,輕輕按在我——不,按在銅雀臺胸口那枚鎖魂釘上。
指尖的溫度透過金屬傳來,我竟感到了“疼”——一種被記憶燙傷的疼?!皠e怕?!彼f,
“我叫顧流年。”顧,流,年。三個音節(jié),像三枚小釘,釘進我的語言中樞。
我想問他:我為什么在這里?我怎么回去?這到底是什么時代?
可我發(fā)出的仍只有金屬摩擦聲。顧流年似乎聽懂了。他側(cè)耳,像在分辨一首極遠(yuǎn)的曲子。
“你只有一炷香?!彼f?!跋惚M,銅銹回生,你就又得睡?!彼f完,
從袖中摸出一支極細(xì)的香,插在地面磚縫?;鹦且慌?,香頭亮起紅豆大的一點。我注意到,
香的燃燒速度極慢,卻帶著清晰的倒計時意味?!艾F(xiàn)在——”顧流年抬眼,
火光里他的瞳孔是琥珀色的,“我們來做點修復(fù)工作?!彼崎_我的銅羽,
從腰間抽出一根比發(fā)絲還細(xì)的金絲,穿針引線般縫補我腋下的裂痕。每縫一針,
我就能感到“身體”某處松動一分,像被封存的知覺在慢慢解凍?!疤蹎幔俊彼麊?。
我沒辦法回答,只能用指尖的銅羽輕輕蹭過他的腕內(nèi)側(cè)。那一瞬,
我聞到了血的味道——他的。原來金絲太細(xì),已割破了他的指腹。血珠滾在金線上,
被拉成長長的紅線,像給傷口繡了一道緣。香燒了不到十分之一?!敖裢硐妊a到這。
”顧流年剪斷金線,指腹按住我的胸口,“明晚我再帶你去看月亮。”他轉(zhuǎn)身要走。
我想喊“別走”,可喉嚨里滾出的卻是一聲極輕的——“咔噠?!鳖櫫髂昴_步一頓,回頭。
“原來會說話呀。”他笑,淚痣跟著彎成月牙,“那下次,告訴我你的名字?!彼禍缁鸢选?/p>
黑暗合攏,香的紅點成了唯一的光。我盯著那紅點,看它一點點縮短,像倒計時我的生命。
在光消失前,我聽見自己用金屬的嗓音、卻無比清晰地回答:“沈,鳶?!奔t點倏地熄滅。
黑暗里,齒輪重新開始轉(zhuǎn)動——嗒、嗒、嗒。
【簡報補遺】9月2日 15:02銅雀臺機關(guān)人表面金絲位移停止。
左胸裂痕出現(xiàn)不規(guī)則新鮮焊痕,疑似“自修復(fù)”完成。建議:推遲搬遷,原地留觀。
:沈鳶3 機括重生【地宮守陵日志·天寶 十四載·補錄】執(zhí)筆:顧流年今日銅雀臺異動,
金絲復(fù)新。寅時三刻,有女聲自機括中出,自稱“沈鳶”。異哉。——若此冊他年得見天日,
請轉(zhuǎn)告來人:銅羽之下,亦有血肉。一黑暗像一口深井,而我懸在井中央。沒有呼吸,
卻有心跳——那是漏刻的滴水聲,一滴,再一滴,數(shù)著我的“生命”。直到有人撥開井口,
放下繩索?!吧蝤S?”顧流年的聲音。我睜開眼,
依舊是銅羽覆體、關(guān)節(jié)嵌金的“機關(guān)人”形態(tài)??蛇@一次,
我能感到指尖細(xì)微的震顫——昨晚那根香只燒了十分之一,卻像替我爭取到了一整年的清醒。
“我在?!蔽一卮?。聲音從自己胸腔傳出,帶著金屬的回響,卻不再只是咔噠聲,
而是完整的、屬于人的語言。顧流年愣了愣,隨即笑開。他今天換了身月白窄袖袍,
袖口用銀線繡著極小的齒輪暗紋,燈火一晃,便像銀河流動?!澳苷f話,
便說明鎖魂釘松了第一枚?!彼斐鰞芍?,在我左胸輕輕一按,“疼嗎?
”我搖頭——或者說,讓銅羽發(fā)出一陣輕柔的顫音?!安惶?。但我需要更多時間。”“時間?
”顧流年垂眸,“一炷香太短,我知道。可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他抬手,
打了個極輕的響指。墓室西壁忽然無聲滑開一道縫,露出僅容一人側(cè)身而過的暗門。
“跟我來?!? 暗門之約暗門后是一條向上盤旋的甬道。石階潮濕,長滿青苔,
卻干凈得沒有半片落葉。顧流年舉燈走在前面,燈火把他的影子投在石壁上,拉得很長,
像一條黑色的尾巴。我跟著他,銅羽擦過石壁,發(fā)出細(xì)碎的聲響。“這里是……?
”“地宮第二層,我日常起居的地方?!薄澳阕∧估??”“守陵人不住墓里,
難道住長安東市?”他回頭,笑里帶著一點自嘲,“我死了,又沒完全死。
”甬道盡頭是一間不大的石室。石室中央擺著一張矮幾,幾上攤著未完成的機關(guān)圖。
墻角堆滿竹簡、青銅齒輪、還有半只尚未蒙皮的孔明燈骨架。最引人注目的是西墻。
墻上釘著一整面銅鏡,鏡面卻用朱砂畫滿縱橫交錯的線,像一張巨大的棋譜。
顧流年把燈放在矮幾上,示意我坐。我試著屈腿,銅羽便自動收攏,像鳥雀收翼。
“你每日都在這畫圖?”“嗯?!彼弥讣廨p撫那些線條,“這是銅雀臺的內(nèi)部機構(gòu)圖。
缺了最后一頁,我畫了八百年,也補不齊?!蔽彝驁D紙。
那些線條在我眼里竟自動拆解、重組,
變成三維的齒輪、飛橋、榫卯——仿佛……我曾親手畫過它們?!吧蝤S?!鳖櫫髂旰鋈婚_口,
“你可知自己為何會變成銅雀臺?”我搖頭?!拔乙膊恢??!彼p聲說,“但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