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像是天河決了口，沒頭沒腦地潑灑下來。豆大的雨點砸在坑洼不平的水泥路上，濺起渾濁的水花，匯成湍急的溪流，漫過林小馳那輛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電動車。車輪碾過積水，發(fā)出沉悶的嘩啦聲，仿佛隨時都會罷工。
林小馳縮在濕了大半的廉價雨衣里，冰冷的雨水順著脖頸往里鉆，凍得他一個激靈。頭盔的面罩被水汽弄得一片模糊，他不得不頻繁地用同樣濕透的袖子去擦。視線前方，霓虹在雨幕中暈染成一片模糊的光團，像溺斃的彩虹。
“操蛋的天...”他低聲咒罵了一句，聲音被風(fēng)雨聲吞沒。支架上的手機顯示著正在進行的訂單：
【訂單號：XJ202507071234】
【客戶：李女士】
【地址：翻斗花園3棟2單元404】
【預(yù)計送達：19：45】
【剩余時間四分鐘】
【備注：快點！孩子餓了！超時差評！】
紅色的倒計時數(shù)字無情的跳動著，像懸在頭頂?shù)腻幍丁Ａ中●Y的心也跟著那數(shù)字揪緊了。翻斗花園就在前面那個路口拐進去，但偏偏這個路口堵成了停車場。喇叭聲，雨聲，司機的咒罵聲混在一起，讓人心煩意亂。
“四分鐘...四分鐘...”他嘴里無意識地念叨著，眼睛死死盯著前方龜速移動的車流，油門把手捏得死緊，指節(jié)發(fā)白。一個差評，意味著今天又白干幾單，影響分數(shù)還會降低每單提成，月底房租又懸了，家里老媽的藥錢還得再想辦法擠。
他腦海里閃過老媽蒼白的臉，還有房東那張不耐煩的面孔。一股焦躁混合著委屈，像冰冷的藤蔓纏住了心臟。這份工作，起早貪黑，風(fēng)吹日曬雨淋，看人臉色，掙得都是辛苦錢，一個差評就能抹殺很多努力。
“媽的，拼了！”林小馳一咬牙，看準前方一個稍縱即逝的空隙，猛地一擰油門。老伙計發(fā)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嘶鳴，車身一歪，險之又險的從兩輛幾乎并排的轎車縫隙中穿了過去。輪胎打滑，濺起半人高的水墻，潑在旁邊一輛锃亮的寶馬車上。
“找死?。∷屯赓u的！”寶馬車窗搖下，傳來憤怒的吼叫。
林小馳頭也沒回，心臟狂跳，只顧著悶頭往前沖。拐進翻斗花園小區(qū)，他幾乎是以漂移的姿態(tài)甩進3棟樓下。鎖車、拔鑰匙、拎起保溫箱里那份已經(jīng)不太熱的黃燜雞米飯，動作一氣呵成。
三步并作兩步?jīng)_上四樓。404的門緊閉著。他抬手砸門，聲音在空曠的樓道里格外響亮。
“您好！丑團外賣！”
門幾乎是立刻被拉開一條縫，露出一張寫滿不耐煩的中年婦女的臉：“怎么這么慢？都超時兩分鐘了！孩子哭半天了！”
“對不起對不起！雨太大了，路上堵……”林小馳趕緊賠著笑，把袋子遞過去，雨水順著他額前的頭發(fā)滴到鼻尖。
“理由誰不會找？晚一分鐘都餓著我兒子了！”李女士一把奪過袋子，手指幾乎戳到他臉上，“等著差評吧！”砰地一聲，門狠狠關(guān)上。
冰冷的門板差點撞到林小馳的鼻子。他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慢慢褪去，只剩下疲憊和一絲麻木。差評，還是來了。他靠著冰冷的墻壁，慢慢滑坐到濕漉漉的地上。雨水順著雨衣下擺滴落，在腳邊形成一小灘水漬。頭盔里全是汗水和雨水混合的味道，悶得人喘不過氣。
手機屏幕還亮著，訂單狀態(tài)變成了【已完成】，但緊接著，一條刺眼的系統(tǒng)提示彈了出來：
【客戶：李女士已對您的服務(wù)做出評價：一星差評】
【評價內(nèi)容：送得太慢！態(tài)度差！飯菜都涼了！】
【溫馨提示：差評將影響您的接單率和獎勵，請努力提升服務(wù)品質(zhì)哦~】
“呵…努力…”林小馳苦笑一聲，手指用力到幾乎要把手機捏碎。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包裹著他。這份努力，換來的就是這個？他抬頭望著樓道窗外灰蒙蒙、暴雨傾盆的天空，感覺自己和這天氣一樣，陰沉得透不過氣。
不能停。差評扣的錢，得趕緊跑回來。他撐著墻壁站起來，腿有點發(fā)麻。重新戴上頭盔，濕漉漉的頭發(fā)貼在額頭上很不舒服。他得找個換電站換塊電池，順便躲躲雨。
雨沒有絲毫減弱的跡象，反而更大了，砸在雨棚上如同擂鼓。林小馳騎上電動車，擰動電門，車子卻只是無力地哼唧了兩聲，儀表盤上電量徹底變成了刺眼的紅色，然后屏幕一黑——沒電了。
“不是吧？老天爺你也玩我？！”林小馳徹底崩潰了，一拳砸在冰冷的車把上。推車回去？幾公里路，這么大的雨……他絕望地環(huán)顧四周，只有冰冷的雨幕和無邊的壓抑。
就在這時，一道慘白得刺眼的閃電，毫無征兆地撕裂了濃墨般的天空！緊接著，一聲幾乎要震碎耳膜的炸雷，仿佛就在他頭頂正上方轟然爆開！
“轟咔——?。。 ?/p>
林小馳只覺得眼前瞬間被一片白茫茫的光吞噬，整個世界失去了聲音，只剩下一種令人牙酸的、高頻的嗡鳴在顱腔內(nèi)震蕩。一股難以形容的、帶著硫磺和臭氧味道的灼熱氣浪狠狠拍在他身上，將他連人帶車掀飛了出去！
時間感消失了。他感覺自己像被扔進了一個巨大的滾筒洗衣機，天旋地轉(zhuǎn)，五臟六腑都移了位。身體被無形的力量撕扯、擠壓，又仿佛在某種粘稠的液體中高速穿行。耳邊是呼嘯的風(fēng)聲，又夾雜著一些意義不明的、尖銳的嘶鳴和模糊的低語。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永恒。
“咚！”
劇烈的撞擊感和疼痛讓他恢復(fù)了部分意識。林小馳感覺自己重重摔在了某種潮濕、冰冷、充滿腐爛落葉氣味的地面上。雨水？不，感覺不對。空氣異常陰冷潮濕，帶著濃重的泥土和植物腐敗的味道，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不屬于城市的氣息。
他掙扎著睜開刺痛的眼睛，視線模糊了好一陣才勉強聚焦。
眼前哪里還有什么高樓大廈、柏油馬路？
參天的古木如同扭曲的巨人，伸展著遮天蔽日的枝椏，將本就昏暗的天光切割得更加破碎。粗壯的藤蔓纏繞著樹干，垂落下來，像一條條沉睡的巨蟒。地面上鋪滿了厚厚的、濕滑的苔蘚和不知積攢了多少年的腐葉，散發(fā)出濃郁的霉味?？諝庹吵淼萌缤后w，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涼意深入肺腑。
遠處，傳來幾聲低沉而怪異的獸吼，穿透密林，帶著一種原始的威脅感，讓林小馳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這…這是哪兒？”他茫然地坐起身，渾身酸痛，雨衣破了幾處，頭盔歪在一邊。他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手機還在！他急忙掏出來。
屏幕居然還亮著！只是原本熟悉的“丑團騎手”APP界面，此刻像是信號不良般瘋狂閃爍、扭曲，色彩混亂地疊加在一起。屏幕中心，一個從未見過的、仿佛由破碎星辰和扭曲線條構(gòu)成的圖標正在不斷旋轉(zhuǎn)、重組。
幾行詭異的文字，正以一種極其不穩(wěn)定的方式，強行覆蓋在原本的訂單信息之上：
【偵測到…強烈…需求…】
【異界訂單生成…】
【物品：永恒光石…】
【地點：幽暗密林…邊緣…】
【時限：未知…盡快…】
【報酬：？？？…】
【導(dǎo)航…啟動中…（信號極不穩(wěn)定）】
文字斷斷續(xù)續(xù)，像是在信號極差的環(huán)境下接收到的亂碼信息。
林小馳徹底懵了。永恒光石？幽暗密林？異界訂單？這都什么跟什么？拍奇幻電影嗎？他用力晃了晃腦袋，又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不是夢！
他驚恐地環(huán)顧四周這完全陌生的、充滿原始危險氣息的森林。冰冷的恐懼感像毒蛇一樣纏繞上來。他想站起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電動車就在旁邊，車燈還詭異地亮著，發(fā)出微弱的光芒，照亮了周圍一小片區(qū)域。保溫箱也還掛在車后，里面還有半瓶沒喝完的礦泉水。
就在這時，一陣更清晰的、充滿恐懼和絕望的尖叫聲，夾雜著某種野獸威脅性的低吼，從不遠處傳來！方向，似乎正對著他手機屏幕上那個閃爍的、指向密林深處的、扭曲的導(dǎo)航箭頭！
林小馳的心臟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他低頭看看屏幕上那行刺眼的“異界訂單”，又抬頭看看聲音傳來的方向，再看看身邊唯一能帶來點安全感的、還亮著燈的破舊電動車和裝著半瓶礦泉水的保溫箱。
“我…我這是…真要開始接異界訂單了？！”一個荒誕到極點的念頭，伴隨著巨大的恐懼和一絲被命運戲弄的荒謬感，瞬間占據(jù)了他的腦海?，F(xiàn)實世界的差評、房租、壓力，在這一刻，都被眼前這超現(xiàn)實的恐怖景象徹底碾碎。
跑？往哪跑？他連自己在哪都不知道。
救人？開什么玩笑，他連把水果刀都沒有！
訂單？永恒光石？他上哪找去？保溫箱里只有黃燜雞的殘渣和礦泉水！
“操！”林小馳爆了句粗口，巨大的壓力下，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狠勁反倒涌了上來。他猛地抓起電動車鑰匙，擰了一下——車子居然還能動！雖然電量顯示還是空的，但車燈頑強地亮著，儀表盤詭異地閃爍著。
他腦子里一片混亂，只有一個念頭：有光！這車燈的光！還有…他手忙腳亂地在電動車座下的儲物格里摸索——一個給手機充電的、超大容量的充電寶，還有一支在五金店買的、號稱能晃瞎狗眼的強光手電筒！
“光石…光石…”林小馳看著手里沉甸甸的充電寶和冰冷的手電筒，一個極其荒誕、極其不靠譜、但此刻卻是唯一能抓住的想法冒了出來。
“媽的，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吧！”他深吸一口帶著腐葉味的冰冷空氣，猛地擰動電門！電動車發(fā)出一陣不穩(wěn)定的嗡嗡聲，車燈的光芒在幽暗的密林中劃出一道微弱卻堅定的光柱。他一手舉著那支強光手電筒，另一手緊握著充電寶，像個準備沖鋒的騎士，只不過他的“坐騎”是一輛快沒電的外賣電動車，“武器”是充電寶和手電筒。
“差評警告！異界第一單，老子接了！”林小馳對著導(dǎo)航箭頭指向的、尖叫聲傳來的方向，用盡全身力氣吼了一嗓子，聲音在寂靜的森林里顯得有些顫抖，卻帶著一種豁出去的瘋狂。他擰緊電門，電動車歪歪扭扭，載著這位史上最懵逼的“異界外賣員”，一頭扎進了未知的黑暗之中。
手機屏幕上，那個扭曲的導(dǎo)航圖標，閃爍的頻率似乎加快了一些，而屏幕頂端，一行微小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文字短暫地閃爍了一下：
［訂單狀態(tài)：配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