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銀杏葉在辯論社門口鋪了層金毯，寧真抱著資料推門時，正撞見社員們對著公告欄咋舌——“‘禁忌之美的正當性’？這題目也太大膽了，誰定的？”
“還能是誰，學術部的許墨啊，聽說他這次兼任評委?！?/p>
寧真的指尖在資料冊上掐出淺淺的印子。許墨這個名字，像粒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她心里漾開圈圈漣漪。上周圖書館偶遇，他彎腰撿書時，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陰影，還有襯衫領口露出的那截干凈的脖頸，都讓她這只習慣了被追捧的小孔雀，第一次嘗到了心跳失序的滋味。
“真真，這題簡直是為你量身定做的！”室友撞了撞她的胳膊，“你高中在?？瘜憽堵妍愃纺瞧?，不就說‘禁忌是帶刺的紅玫瑰’嗎？”
寧真抬頭，公告欄上的黑體字刺得她眼睛發(fā)燙。確實，那篇?？淘u是她十七歲寫的，當時覺得叛逆又時髦，沒承想會在這里撞上呼應。她正怔著，活動室門口忽然靜了靜——許墨走了進來。
他穿件灰調的連帽衛(wèi)衣，手里捏著幾份文件，目光淡淡掃過室內，像秋風拂過湖面，沒起半分波瀾。寧真下意識地挺了挺胸，今天她特意穿了杏色高領衫，配著百褶裙，頭發(fā)用珍珠發(fā)圈束在腦后，連室友都說“像從畫里走出來的”。
可許墨的視線在她身上連半秒都沒停留，徑直走到長桌前：“抽立場吧。”
寧真的心跳像被按了快進鍵，指尖觸到紙條的瞬間，幾乎要屏住呼吸——正方，支持“禁忌之美具有正當性”。她猛地抬頭，正撞上許墨低頭整理文件的側臉，陽光從他耳后掠過，勾勒出清晰的下頜線。他像是察覺到什么，抬眼瞥了她一下，那眼神里沒有溫度，更沒有她期待的笑意，只有一片疏離的平靜。
決賽當天，禮堂的聚光燈把空氣烤得發(fā)燙。寧真站在發(fā)言席后，攥著稿子的手心全是汗。她的目光越過人群，精準落在評委席第三排——許墨正低頭翻著什么，側臉在光影里顯得格外冷硬。
“正方一辯，請發(fā)言。”
寧真深吸一口氣，聲音帶著刻意穩(wěn)住的清亮：“我方認為，禁忌之美是人性的棱鏡……正如《洛麗塔》中，亨伯特的沉淪并非單純的欲望，而是對不可得之物的極致渴求……”她說到動情處，目光一次次飄向許墨，像在遞暗號，可他始終沒抬頭，只是偶爾在紙上劃兩下。
直到她引用那句“帶刺的紅玫瑰”時，許墨的筆尖忽然頓了頓。寧真的心猛地一跳，正要再說些什么，卻聽見極輕的氣音，像風刮過紙頁：
“Eins（一）……”
是德語。寧真愣了愣，許墨的嘴唇動得極輕，下巴抵著胸口，從她的角度只能看見他微垂的眼睫。
“Zwei（二）……Drei（三）……”
他在數(shù)數(shù)？寧真的聲音不自覺地慢了下來，好奇心壓過了緊張。她故意拖長語調，想看看這隱秘的計數(shù)會停在何處，甚至在說到“美往往誕生于越界的瞬間”時，特意加重了語氣，像在挑釁。
“Vier（四）……Fünf（五）……”
許墨依舊沒抬頭，可寧真看見他握著筆的手指蜷了蜷，骨節(jié)泛白。她忽然覺得這場辯論像場獨角戲，她在聚光燈下賣力表演，而他在暗處，用只有自己懂的密碼，完成一場無聲的注視。
“Sechs（六）……Sieben（七）?！?/p>
第七個數(shù)字落下時，寧真的發(fā)言恰好收尾。掌聲雷動中，她看見許墨終于抬起頭，目光與她相撞的瞬間，他微微蹙了下眉，隨即移開視線，在評分表上打了個分數(shù)，動作干脆得像在處理一份無關緊要的報告。
下臺后，室友拽著她的胳膊尖叫：“你剛才最后那個眼神殺！許墨肯定被你電到了！”
寧真望著評委席，許墨正把一份刊物塞進包里——封面上印著熟悉的校徽，是她高中那本校刊。他拉拉鏈的動作很快，仿佛那是燙手的東西，全程沒再往她這邊看一眼。
辯論會結束后，寧真堵在學術部樓下。許墨走出來時，她像只驕傲的小孔雀，仰著下巴攔住他：“許學長，我喜歡你。”
許墨停下腳步，表情沒什么變化，只淡淡吐出三個字：“我知道。”
“那你……”
“但我對你沒興趣?！彼@過她，徑直往前走，連多余的眼神都沒給一個。
秋風卷起地上的銀杏葉，撲在寧真腳踝上。她望著許墨消失在拐角的背影，眼里的光一點點冷下去，隨即又燃起更烈的火苗。從小到大，還沒有她寧真想得到卻得不到的東西。
她掏出手機，給父親的助理發(fā)了條消息：“幫我查一下，學校文藝部部長的位置，能不能‘調整’一下？”
指尖按下發(fā)送鍵的瞬間，寧真的嘴角勾起一抹勢在必得的笑。許墨不是想躲嗎？那她就把舞臺搭到他眼前，看他還能不能裝作看不見。這強扭的瓜，她吃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