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周六的早上,我收到了好友,孫天真的微信。他發(fā)來購物清單,
讓我準備成人尿布、礦泉水、各種開袋即食且方便長期儲存的食物。正當我納悶,
他發(fā)來一段語音,說抓緊,到他家,再解釋。——我快撐不住啦!他催著我。
我以為他找我看球賽呢。就去超市買了好多吃的,包括下酒菜、啤酒等。
便驅(qū)車來到孫天真家。他家住在六樓?!拔?,我到了。你家電子鎖密碼多少?
”我發(fā)微信給他。他告訴了密碼,開門。撲面而來的一股酸臭,太他媽的臭了?!翱浚?/p>
你家馬桶爆了?”我罵道。“這里……在這里……”孫天真喊道。我循著他的聲音,
來到主臥。整間臥室又悶又熱。孫天真躺在床上,赤裸上身,穿著三角褲,面頰凹陷,
頂著深深的黑眼圈,看上去很虛弱。他一見到我,顫顫巍巍地喊了句:“得救了。
”“我c……”我罵了句臟話,我發(fā)誓,他的房間比我的臟話還要臟?!拔?!
床邊兩瓶農(nóng)夫山泉一升裝,里面是什么?橙汁?”我問?!笆悄蚶??!睂O天真說著,
讓我趕緊給他水,眼神就像是一個剛從沙漠逃出來的人。接過礦泉水,
他咕嚕咕嚕地往肚子里猛灌。我四下瞅瞅,地上有空的薯片袋、雞爪袋,
好多揉成一團的紙巾,換下來的內(nèi)褲……“你別看那兒,保你會吐?!彼韧晁?/p>
指著靠墻的床邊說。因為我正要過去開窗?!笆裁瓷衩氐摹蔽疫€是走了過去,
卻看見了裝滿shi的塑料袋,糞液流淌。我捂著嘴,沖去廁所,吐了。嘔完,回到房間,
打開窗戶,從他家里找來熏香,點上,適應了好一會兒后,才能正常交流。
“難道你這些天都沒下床?你到底在干嘛?”說罷,我下意識地去拽他。就這一下,
孫天真像挨了電擊,甩開我的手,大叫:“不能下床,身子不能探出去!”“莫名其妙,
什么意思?一周不見,腦子壞了?”我掏出手機,“你這樣搞,我打120了啊……不,
應該打精神病院的電話?!薄皠e別別!你這樣會害死我,是兄弟的你聽我說。
”孫天真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示意我坐下。我把椅子拉到床邊,坐下后,丟給他一罐啤酒,
還有一袋肉松面包。孫天真大快朵頤,吃完后,打了個嗝,長吁一氣,看著我,說:“上周,
我和歐陽純?nèi)チ诵轮駦u……”“等等等……”我打斷他,“歐陽純是誰?”“看,
我就知道你忘了。”孫天真似乎早有預見,“歐陽純是我未婚妻?!薄肮?,拉倒吧,
你有個毛未婚妻,你想女人想瘋了!”我說,“你明明是一個人去旅游的。
”“歐陽純你也認識,我們一起吃過好幾次飯。上個月我們還去了婚博會,你帶著你老婆,
我們四個人一起去的呢?!睂O天真說,“你真的一點兒也不記得了?”我搖搖頭,拿出手機,
立即打通了我老婆電話,當著孫天真面,進行了核實。我老婆在電話那頭,也莫名其妙,
說從來不認識什么叫歐陽純的女人?!靶值?,你別再開玩笑了,你到底犯了什么?。?/p>
聽說抑郁癥或者幻想癥也有這種不想下床的癥狀……”我站起身,想要勸他下床,
便去用力拽他。呀啊——————————————————孫天真開始尖叫,
身子縮成一團,瑟瑟發(fā)抖。這把我嚇住了,看得出來,他的情緒在奔潰,他肯定病得不輕,
我想。只得耐心說:“行行,兄弟,好好待在床上,別亂喊亂叫,讓旁人聽見了,
以為我在干嘛呢?!蔽译p手做著下按的動作,穩(wěn)住他,又坐回了椅子上。
讓他告訴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我又能為他做些什么。孫天真又喝了口水,說:“我和歐陽純,
去了新竹島,中了那兒的詛咒……”“噗哈,老兄,沒有歐陽純……”“你就當是假設,
假設還不行嗎?”孫天真委屈地看著我。“行行行……”“假設我?guī)е椿槠蓿?/p>
去新竹島慶祝訂婚,然后,我們?nèi)ヌ土锁B蛋,但那是禁忌的鳥蛋,當?shù)厝司嫖覀儯?/p>
那是蛇神努努拉敖的私產(chǎn)。但我們掏了,所以受到了詛咒,不能下床?!睂O天真說到這,
頓住了,似乎刻意騰出些時間,好讓我消化他言語中的信息。我用力地瞇著眼睛,縱著鼻子,
捏著下巴。我在想,一個不存在的未婚妻,一個禁忌的鳥蛋,還有什么蛇神,詛咒,
不能下床……我確實有點消化不過來??傊?,只能先假設他的邏輯是成立的,
不然就無法對話了。我說:“兄弟,我聽得懂,你繼續(xù)?!薄皻W陽純就是忍不住,下了床,
被埋伏在床下的蛇神吃掉了。”孫天真蜷縮了下身子,眼睛朝下,說,“遭到吞噬的人,
包括其存在過的痕跡,都會抹除,甚至,那東西,還會篡改人的記憶??傊?,
歐陽純被吞掉了,她不存在了?!薄八弧蔽也蛔杂X地抬起腳,“你說你床下有什么?蛇?
”難道他們回來時,原始部落的毒蛇藏在了他們的行李中,一起回了家?我有些慌,琢磨著。
再看看床底部,那毒蛇埋伏那兒?假設歐陽純是孫天真新結(jié)交的女友,那么,
那姑娘給毒蛇咬死了?她的……尸體……就在床下?我斜著身子,仔細瞅瞅?qū)O天真的床,
確實,下方是鏤空的,足以塞下一個人。但有床單遮著,看不清。我起身,去了廁所,
拿來一根拖把,小心翼翼地出戳進床底,大概探進一米左右,我感覺的到,拖把那頭,
頂?shù)搅艘粋€硬物。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哈!“操!”嚇得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抬頭一看,孫天真站在床上,俯視著我。剛才是他喊的?!皨屃藗€逼的。你干嘛!”我罵道,
撩起床單,床底只有裝著衣物的收納盒。孫天真笑了,說:“逗你下。那東西,
你是看不見的。”我坐回了椅子上,打開一罐啤酒,壓壓驚,說:“我們捋一捋,
你說你中了詛咒、那好,咱們從這里開始捋,權(quán)當我陪你玩?zhèn)€游戲好吧。這樣,
假設詛咒確實存在,觸發(fā)條件,是你不能下床?”孫天真回道:“是的,
身體上的任何部位都不能探出床的范圍。一丁點兒都不能。一根發(fā)絲都不能,
除非頭發(fā)掉下來?!蔽覇柕溃骸澳悄阍趺粗溃@個詛咒,是從哪個節(jié)點開始啟動的呢?
”孫天真說:“新竹島的佘氏族的巫師告訴我們——夢到自己破蛋而出,
就是詛咒開始的訊號?!蔽遥骸皦簦烤唧w內(nèi)容是?”孫天真:“我夢到自己是一只鳥,雛鳥,
蘇醒了,頂開了蛋殼。我看到了藍天,一望無際,白云連著白云,像魚兒的鱗片,層層疊疊。
我的身邊,是一片片樹頂,叢叢密密,形成了綠色的樹海,一直連綿到大海邊。我很清楚,
我生在最高的那顆樹頂上。好奇的我向身下看了看,透過鳥巢,
透過從那樹杈之間交錯的縫隙,我看見有個巨物在蠕動。鱗片,層層的鱗片,不斷地,
一圈一圈地,盤旋?!蔽宜妓髦鴮O天真的講法,他把自己想象成了雛鳥,床就是鳥窩。
嗯……是啊,我看過動物世界,蛇會找鳥窩,吃鳥蛋,吃雛鳥?!叭裟愦蚕拢嬗猩摺?,
那為什么到床上來抓你?”我說?!凹漓敫嬖V我們,那是寓言。新竹島的島民,
都是鳥神的子嗣,而蛇神是島的守護神,它吞噬萬物。
蛇神為了克制自己無休無止的吞噬欲望,為了不讓生靈滅絕,它只抓不聽話的小雛鳥。
”說罷,孫天真唱起了一段兒歌:小雛鳥,不聽話,夜里睡覺腳晃晃?;位文_,探出窩,
啊嗚一口讓蛇咬。小雛鳥,不聽話,夜里睡覺手甩甩。甩甩手,伸出窩,
啊嗚一口……“讓蛇咬?!蔽倚χf,“這種寓言都是嚇唬小孩的。寓言只有目的,
沒有邏輯。當然了,我聽了歌詞哈,這就是讓小孩兒好好睡覺,并且養(yǎng)成好睡姿的歌謠嘛。
除了這種歌謠外,還有一些童話故事,比如《小紅帽》,就是勸小女孩兒別一個人去森林,
會遇到‘大灰狼’。而大灰狼其實就是暴徒……”我侃侃而談,并告訴孫天真,
以前舊時候的農(nóng)村,特別是在熱帶地區(qū)的山村,睡覺時,若探出肢體,
確實會挨蛇蟲鼠蟻咬的。我回憶著,說自己剛考上大學那會兒,軍訓時,
有一個睡下鋪的兄弟,睡覺的時候,趴著身子,一只手蕩在床外,一直蕩在地上,
蕩了一個晚上。早上醒來,他發(fā)現(xiàn)自己尿了床,手指上濕潤潤的。這位兄弟回憶道,
說感覺有柔軟的東西在舔他,所以就忍不住尿了。教官后來說,
可能是有老鼠晚上舔他的手指。有的人,腳趾頭或者手指頭沾上溫水就會尿床。
“還算好沒咬他。不然得了鼠疫就壞了?!蔽艺f,“很多人看完恐怖片,
都不敢把手腳探出床的邊緣外。這很正常,懸浮感會造成安全感的缺失。
“你說的‘那位兄弟’,是不是你自己?”孫天真問?!跋拐f,怎么可能是我!”我說。
孫天真回道:“是啊,睡覺的時候要特別小心。一個翻身沒翻好,就完蛋了?!闭f著,
他指了指自己的黑眼圈。這些天來,他的睡眠斷斷續(xù)續(xù)。他抖了抖被子,
說為了避免睡覺得時候,身子的某個部位探出床外。他晚上就用被子把自己裹住,
搞得像蠶蛹一樣。我有些驚訝,看了眼床邊桌子上的空調(diào)遙控器。
空調(diào)遙控器恰好在床的范圍外。這家伙真的瘋了!雖然他那條被子是條冰絲薄被,
但這七月天,晚上不開空調(diào),把自己緊緊裹住,這能受的了?我咳嗽了下,轉(zhuǎn)了話鋒,
問道:“還有一個問題。非常嚴重的問題?!薄澳阏f。”孫天真看著我?!凹僭O,
那位叫歐陽純的女子,你的新女友……”“未婚妻?!薄昂煤?,未婚妻。她探出了床,
被蛇神吞了,連存在的痕跡都遭到了抹除,那么,你為什么還記得她?嗯?”我雙手抱胸,
很自信,我覺得自己抓到了孫天真這荒誕故事里的邏輯漏洞。孫天真笑著指了指我,
似乎他對這個問題早有了準備。只見,他從枕頭下面掏出一本筆記本,很厚,像塊磚頭,
示意我拿過去看。我接過筆記本,一頁頁翻著,其中記載著一個人,從小到大的回憶。
字寫得很小,很密,很工整,字跡很用力,看上去就是一個女孩子會寫出來的字。我閱讀著,
內(nèi)容是從筆者幼兒記事那天開始紀錄得,一直到準備離開這張床為止。
“這是歐陽純消失前寫的”。孫天真說,那時,她和自己一樣,困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