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喪失味覺的美食博主。每天,我對著鏡頭里色澤誘人的菜肴,
口中念著早已背熟的、屬于過去的贊美。當(dāng)百萬粉絲在彈幕里為我歡呼時,我感受到的,
只有一塊塊溫?zé)?、彈牙、沒有任何味道的蛋白質(zhì)團塊,以及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的欺騙感。
我守著母親留下的餐廳,像守著一座華麗的囚籠,用謊言維系著她最后的榮光。
直到那個雨夜,一個我視若親父的男人,將一本母親的禁忌食譜推到我面前。
我被迫開始復(fù)刻那本能通達記憶的《心語食單》,以為這是償還巨額債務(wù)的唯一出路。
但我并不知道,我即將烹飪的根本不是救贖,
而是一份遲到了二十年的、足以將我徹底毀滅的致命真相。1直播燈熄滅的瞬間,
那顆刺眼的紅點消失,我臉上那副幸福感滿溢的表情,像一張石膏面具,
“咔”地一聲碎裂開來,露出底下空洞麻木的真容。我脊椎里的力氣仿佛被瞬間抽走,
整個人重重地癱軟在椅子上。廚房里死一般寂靜。剛剛直播時,
手機里傳出的粉絲打賞音效、彈幕滾動的喧囂,此刻都消失得一干二凈。
巨大的空虛感像潮水般將我淹沒,耳邊只剩下自己空洞的心跳聲。我面前的盤子里,
還剩著半盤“金玉滿堂”。我夾起一只蝦仁放進嘴里,機械地咀嚼著。
口中只有一塊溫?zé)?、略帶彈性的蛋白質(zhì)團塊。沒有鮮,沒有甜,什么都沒有。
這里是母親留下的“婉君私廚”,曾是我嗅聞著香料長大的搖籃,現(xiàn)在,
卻成了我華麗的囚籠。就在這時,餐廳的門被推開了。冰冷的雨水敲打著玻璃窗,
而周伯——我習(xí)慣叫他周叔——就站在門口。他沒有立刻走進來,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
但隨著他的出現(xiàn),整個廚房的空氣都仿佛變得粘稠起來,像外面那場冰冷的雨水滲透了墻壁,
在我的周圍凝固。他身上那股熟悉的煙草味混著濕氣飄了進來,不再是童年記憶里的溫暖,
而是一種不容置疑的、宣告著他掌控一切的氣場。他邁著沉穩(wěn)的步伐走到我對面,
將一本褪色的、有著布面封皮的手寫食譜,放在我面前冰冷的金屬臺面上。
他放下書的動作很慢,帶著一種近乎宣告的儀式感,仿佛在聲明,這件圣物現(xiàn)在歸他所有。
《心語食單》。我的呼吸猛地一滯,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這是母親的遺物,
是她廚藝的最高結(jié)晶,是我從未敢觸碰的圣域。就在我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情感沖擊而恍惚時,
他又拿出另一沓東西——一疊泛黃、邊緣卷曲的紙張。他用一個輕柔卻沉重?zé)o比的動作,
將它們壓在了食譜之上。那一聲輕微的“啪嗒”,像法官的驚堂木,敲碎了我所有的幻想。
是地下錢莊的借據(jù)。最上面一張,那天文數(shù)字般的金額,像一只只吸血的螞蟥,
趴在母親清秀的簽名之上。一股荒謬感瞬間擊中了我的大腦。我看著那個數(shù)字,
又看了看盤子里剩下的蝦仁,腦海里不受控制地閃過一個念頭:這個數(shù)字,
夠買多少只剛才那種蝦仁?周叔終于開口了,聲音低沉而疲憊,每一個字都像一塊石頭,
精準地砸在我最脆弱的地方:“楠楠,這份人情債,壓在周叔心上二十年了。
我怕的不是別的,是怕有負你母親的在天之靈……”我感覺全身的血液瞬間變冷,
一股酸腐的熱流從胃里翻涌上來。我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顫抖,伸出去,
輕輕碰了一下最上面那張借據(jù)粗糙泛黃、仿佛一碰即碎的邊緣。那觸感讓我眼前一陣發(fā)黑,
我不得不死死抓住桌角才沒有滑倒在地。
周叔那張寫滿“犧牲”與“沉痛”的臉在我視野里變得模糊,
與我記憶中他無數(shù)次為我遞上大白兔奶糖的慈愛面容交疊、撕裂。
我腦海中甚至閃過一個不合時宜的、被我忽略了很久的畫面:有一次他談起母親時,
曾下意識地用拇指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腕,那個動作一閃而過,此刻卻像一根針,
在我混亂的思緒里扎了一下,隨即又被巨大的恐慌所淹沒。我被困在了椅子上,動彈不得。
我面前擺著兩條路:一邊是母親的靈魂,另一邊是壓在她靈魂之上的、冰冷的現(xiàn)實。
我感覺自己正站在懸崖邊上,身后是周叔用二十年“恩情”筑起的高墻,我無路可退。
我緩緩地點了點頭。一個極其緩慢、沉重的動作,仿佛脖頸上扛著千斤重擔(dān)。我沒有說話,
因為我知道一旦開口,發(fā)出的只會是干澀的嗚咽。
我決定抓住他遞過來的、名為“褻瀆”的唯一繩索,成為一個盜墓賊,
親手挖開我最敬愛之人的墳?zāi)埂?廚房成了我的行刑場。
我換上了母親生前最愛穿的那件白色廚師服,衣服有些寬大,空蕩蕩地罩在我身上,
仿佛我只是個竊取了她身份的蹩腳幽靈。冰冷的金屬臺面映出我蒼白的臉,
而那臺小小的直播手機,鏡頭上亮著的紅色指示燈,像一只全知全能的眼睛,
審視著我的每一次心虛,讓我無所遁形。我顫抖著,第一次在萬千目光下,翻開了那本食譜。
母親清雋有力的字跡映入眼簾,墨跡深淺之間,仿佛還帶著她的體溫。我今天要復(fù)刻的,
是第一道菜,“暖陽雞湯”。而在菜名旁邊,
附著一行溫柔的心緒筆記:“此湯為楠楠冬日怯寒所創(chuàng),望暖意能由口入心,擁抱吾兒。
”一瞬間,羞恥感像一勺滾燙的糖漿,澆在了我的心臟上,瞬間凝固,
每一次心跳都是一次痛苦的撕扯。我正在用她最純粹的愛,去編織一個巨大的謊言,
去償還一筆骯臟的債務(wù)。我?guī)缀跻刂撇蛔〉睾仙鲜匙V,逃離這里。
但屏幕上滾動的熱烈彈幕,提醒著我無路可退。直播進入尾聲,
照食譜上每一個看似玄妙的步驟——精確到用清晨收集的露水化開的鹽——完成了那道雞湯。
鏡頭前,我舀起一勺金黃的湯汁,準備開始我的表演,
念出早已背熟的、關(guān)于“暖意由口入心”的謊言。然而,就在湯汁接觸到舌苔的瞬間,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我沒有嘗到任何味道。舌頭上卻蔓延開一種奇異的、絨布般的溫暖觸感。
那不是湯的溫度,而是一種純粹的、本不該由味覺感知的質(zhì)感。
股觸感迅速在我腦海中組合成一個具體的意象——母親那件穿了很久的、起了毛球的舊睡袍。
緊接著,一幅模糊的光影閃過:是母親房間里那盞橘色的臺燈,她正彎下腰,
用那件睡袍柔軟的袖子輕輕蹭著我的臉,為我掖好被角。我僵在原地,
準備好的臺詞卡在了喉嚨里。直播間瞬間被一連串的問號刷屏?!爸鞑ピ趺戳??”“卡了嗎?
”“被自己做的菜好吃到宕機了?哈哈哈!”一股電流從我的脊椎竄上頭頂,
我驚得差點打翻了湯碗。那是……什么?不是記憶,因為它如此真實,
仿佛正在發(fā)生;不是味道,因為它完全超越了味蕾的范疇。我強壓下心中的駭浪,
對著鏡頭擠出一個僵硬到幾乎要碎裂的笑容,用顫抖的聲音即興解釋:“抱歉……太好喝了,
一瞬間……想起了媽媽。”這句謊言,卻是我此刻唯一能說出的、最接近真相的話。
直播結(jié)束后,我立刻癱倒在地。震驚、駭然,以及一絲連我自己都不敢承認的狂喜,
在我心中炸開。我反復(fù)用舌尖觸碰上顎,試圖再次尋找那絨布般的觸感,
卻只有一片冰冷的虛無。我的大腦在飛速運轉(zhuǎn)。
如果母親真的能將一種情感——一種純粹的愛——注入一碗湯里,
強大到連失去味覺的我也能清晰地感知到……那她還能注入些什么?如果她能烹飪“愛”,
那她能不能烹飪“恐懼”?能不能烹飪一句“警告”?能不能……烹飪“真相”?
這個念頭讓我渾身一顫。周叔昨夜那張寫滿“犧牲”與“沉痛”的臉,
和他下意識摩挲手腕的動作,瞬間在我腦海中變得無比清晰。那真的是在為母親悲傷嗎?
還是在為這本食譜,為一個即將被揭開的秘密……而恐懼?
那筆債務(wù)像一塊永遠無法發(fā)酵的死面,沉甸甸地墜在我的胃里。但此刻,
一種更尖銳、更迫切的饑餓感壓倒了它。我必須繼續(xù)復(fù)刻下去,
不再僅僅是為了再次感受母親的溫暖,而是要去解開她留下的謎題。每一道菜都不再是菜譜,
而是一份可能的線索。這本《心語食單》,或許根本不是母親的廚藝筆記,
而是她留給我的、最后的遺言。我必須查清楚,周叔究竟是這份遺言的守護者,
還是……執(zhí)行人。3廚房不再是我的行刑場,而是我的狩獵場。而周叔,是我唯一的獵物。
第二天,我沒有再等周叔的安排。我主動翻開了那本《心語食單》,指尖劃過一道道菜名,
像一個將軍在檢閱他的兵器。我不再是那個茫然無措的女孩,
我有了明確的目的——我要尋找一件最趁手的武器,一件足以刺破他偽裝的武器。最終,
我的手指停在了一道菜上——“思歸鱸魚”。旁邊的心緒筆記寫著:“贈吾兒楠楠。
不喜梳頭,總怨木梳扯痛發(fā)絲。愿此魚之鮮,能化作繞指柔,讓你知曉,母親的規(guī)整與愛,
從不為傷你?!笨粗赣H溫柔的字跡,我的心臟被輕輕刺了一下。一股酸澀的暖流涌上眼眶。
我多希望自己是錯的。我的心底,有個渺小又天真的聲音在祈禱:萬一周叔真的是無辜的呢?
他畢竟是那個在我童年里,一次次為我遞上大白兔奶糖的人啊。我必須知道真相。這一次,
直播對我來說只是一場必須走完的、心不在焉的過場。我所有的感官,
都集中在了手中的那把刀,那口鍋,那條即將承載我母親訊息的鱸魚上。
我處理魚的手法前所未有地精準,仿佛母親正握著我的手。直播結(jié)束,
我盛了一小碗最精華的魚腹肉,端著它,走向周叔的書房。當(dāng)湯汁入口的瞬間,
那種奇妙的通感再次降臨。這一次,遠比上次的雞湯要清晰。我的舌尖沒有嘗到鮮美,
卻感受到了一種光滑、溫潤的觸感,是母親那把用了多年的黃楊木梳。緊接著,
梳齒劃過頭皮的感覺傳來,一下,又一下,帶著輕微的拉扯感,卻奇異地讓人安心。
但這一次,不止于此。在光影的盡頭,我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畫面。
我看見了母親握著木梳的手,骨節(jié)分明,溫柔而有力。然后,透過鏡子的反射,
我看到了她的眼神。那眼神不只是慈愛,里面更有一種不容置疑的、鼓勵般的堅定。
那雙眼睛仿佛穿透了二十年的光陰,直直地看著現(xiàn)在的我,
將我心中最后一點猶豫和膽怯徹底驅(qū)散。我深吸一口氣,明白了她的意思。我策劃好的一切,
是時候開始了。我端著碗,推開了周叔書房的門。我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
一半是因為即將到來的對峙,一半是因為那殘存的、可笑的希望。
一個無聲的祈禱在我心底成形:周叔,求你,千萬別讓我失望。
我努力讓自己的腳步顯得輕快,聲音里充滿了孩子氣的、藏不住的雀躍:“周叔!
周叔你快看!我又做出來了!媽媽的味道!”周叔正戴著老花鏡看賬本,他抬起頭,
臉上立刻堆起了他招牌式的、慈父般的笑容?!奥c,楠楠,別燙著。”我把碗放到他桌上,
用一種發(fā)現(xiàn)新大陸的興奮語氣說:“周叔,這次更神奇!
我好像……好像感覺到了媽媽在給我梳頭!就是她以前最喜歡用的那把黃楊木梳,
一下一下的,我全都感覺到了!原來媽媽真的把記憶藏在了菜里!”他臉上的笑容更深了,
眼角的皺紋像盛開的花朵,那是歲月留下的溫暖印記?!笆前?,”他溫和地說,
“你媽媽的愛,一直都在她的菜里,周叔就知道,你一定能感受到?!彼谋硌菘胺Q完美。
然而,就在他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間,它發(fā)生了。他臉上那完美的笑容,
出現(xiàn)了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僵硬,就像一張精美的瓷器面具上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縫。緊接著,
他的右手拇指,下意識地搭上了自己的左手手腕。他用力地摩挲了一下。
那不是一個放松的、無意識的動作,而是一個用力的、帶著碾磨意味的動作,
仿佛要將皮膚下的某樣?xùn)|西死死按住,或者徹底抹去。這個動作完成之后,
他臉上那副悲傷與懷念交織的表情,才“掛”了上來。那一刻,
我感覺像在看一部音畫不同步的劣質(zhì)電影。動作在前,表情在后。那種詭異的延遲感,
讓他所有后續(xù)的悲痛都顯得無比虛假和滑稽。我心里那點因為通感而升起的溫情,
連同我最后的僥幸,瞬間被一股從地底冒出的寒氣徹底澆滅。
我的血液仿佛在剎那間凍結(jié)成了冰碴。一個冰冷至極的念頭,像一把淬毒的尖刀,
猛地刺入我的大腦:那個手腕的位置,是不是二十年前,曾被我母親掙扎時,
用指甲狠狠抓傷過的地方?我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但我強迫自己沒有讓它碎掉。我垂下眼簾,
用長長的睫毛掩蓋住瞳孔里瞬間涌起的、冰冷的殺意。
我用一種近乎順從的、帶著哽咽的語氣,輕聲說:“是啊,我也很想她。
”周叔欣慰地、毫無防備地點了點頭。他以為他遞給我的是一本償還債務(wù)的食譜,
是一副能將我牢牢鎖住的枷鎖。他不知道,他親手遞給我的,是一把手術(shù)刀。從今天起,
我會繼續(xù)扮演那個天真脆弱、沉浸在悲傷里的侄女。而這本《心語食單》上的每一道菜,
都將是我對他的一次審問,一次不見血的解剖。
直到我把他靈魂深處藏著的、關(guān)于我母親死亡的全部真相,一片一片,親手割下來。
4我的手術(shù)刀,選定了一道叫“霜月苦瓜”的菜。我不知道媽媽在寫下這個名字時,
是怎樣的心情。食譜上,它的心緒筆記只有寥寥數(shù)字,像墓碑上的刻文,
冰冷、決絕:“以霜為刃,剖心取苦,入喉方知,世味如毒。”這不像一道菜,
更像一句遺言。我有一種強烈的預(yù)感,這把刀,會很鋒利。備菜時,周叔恰好路過廚房。
他看到我正在處理的苦瓜,眉頭微微皺了一下,臉上是我看慣了二十年的、慈父般的關(guān)切。
“楠楠,怎么想起做這個了?這么苦的東西,你從小就不愛吃?!蔽翌^也沒抬,
用刀背將蒜瓣拍碎,發(fā)出一聲清脆的爆響?!熬褪峭蝗幌雵L嘗,”我語氣平靜,“想知道,
媽媽說的‘世味如毒’,到底是什么味道?!敝苁宄聊似?,隨即發(fā)出一聲嘆息,
那聲音里充滿了恰到好處的憐惜與悲憫?!澳銒寢尠 褪切乃继亓恕e學(xué)她,人活著,
還是多想點甜的?!彼f著,像往常一樣,伸手想拍拍我的頭。我卻在他手落下的前一秒,
不著痕跡地側(cè)身躲開了,假裝去拿另一個盤子。他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
然后若無其事地收了回去。廚房里,只剩下我處理食材的聲音,一下,又一下,
像秒針在倒數(shù)。我將切成薄片的苦瓜在冰水中浸泡,直到瓜片邊緣泛起一層白霜,寒氣逼人。
我能感覺到,周叔的目光像兩根釘子,釘在我的背上。他沒走,他在觀察我。而我,
也正等著他來品嘗我為他準備的“毒藥”。菜做好了。一盤碧綠如玉的苦瓜片,
上面覆著一層細密的、用蛋白和高湯特制的“白霜”,看上去清冷又美麗。我沒有直播,
這是只屬于我和真相的一餐。我夾起一片,放入口中。我以為會是刺骨的苦,但我錯了。
根本沒有苦味。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鐵銹般的腥味,
像舔舐一把剛剛見了血的舊鑰匙。那股味道順著我的舌根迅速蔓延,凍結(jié)了我所有的神經(jīng)。
緊接著,我聽到了聲音。不是廚房里冰箱的嗡鳴,也不是窗外的風(fēng)聲。那是一種幻聽,
清晰得可怕。“叮當(dāng)……叮當(dāng)……”是金屬鑰匙碰撞的聲音,沉重,規(guī)律,
一步步從遙遠的地方走近。我的眼前開始發(fā)黑,廚房的光線扭曲、褪去,
被一種潮濕的、帶著霉味的黑暗所取代。我看見了一扇門,一扇厚重的、老式儲藏室的木門。
我正從門縫底下,向外窺視?!岸.?dāng)……叮當(dāng)……”腳步聲停在了門外。然后,
我聽到了周叔的聲音。但那不再是我熟悉的、溫和慈祥的聲音。
那是一個完全陌生的、被欲望和占有欲扭曲到嘶啞的聲音,像一條毒蛇,貼著門縫往里鉆。
“婉君,你跑不掉的。這輩子,你和楠楠,都得靠我?!薄澳枪P債,你一輩子都還不清。
別想著報警,也別想著逃跑。你看看你女兒,她多喜歡我給的糖啊。
你也不想她……嘗不到那份甜了吧?”畫面猛地一轉(zhuǎn),我“看”到了我媽媽的手。
那雙手正死死地摳著粗糙的木門,指甲因為用力而翻裂,滲出血絲。她沒有哭喊,
只有一種被困野獸般、壓抑到極致的、絕望的喘息。門外的聲音,還在繼續(xù),
像最惡毒的詛咒?!奥犜?,婉君。做我的女人,做我的金絲雀。我會讓你和楠楠,
一輩子衣食無憂……”“叮當(dāng)!”最后一聲鑰匙碰撞的脆響,像一把鐵錘,
狠狠砸碎了我的世界。所有的幻象瞬間消失。我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沖到水槽邊,
趴在那里劇烈地干嘔。胃里翻江倒海,我吐出酸澀的膽汁,喉嚨火辣辣地疼。地下錢莊?
謊言!周叔慈父般的臉在我腦中閃現(xiàn),下一秒就被儲藏室門后母親那雙摳出血絲的手所取代。
甜味……那顆糖的甜味……我再次干嘔,那股虛假的甜膩此刻比膽汁更讓我惡心。不是恩情,
是囚禁。不是守護,是虐待!這不是人情債,是血債!我吐得渾身脫力,
眼淚和口水混在一起,狼狽地順著下巴滴落。我癱倒在地,像一條被抽走了脊骨的狗。
那個二十年來被我視若親父的男人,那個我曾真心感激過的“周叔”,
原來一直是個披著人皮的魔鬼。而我,是魔鬼的幫兇。不知過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