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螄粉的酸筍味能熏醒死人。我正撈起一筷子粉，吹得呼呼響，門“哐當”一聲巨響，
震得墻上那幅劣質(zhì)風(fēng)景畫都歪了。三個穿著白大褂、膀大腰圓的男人堵在門口。
我老公趙明遠，還有那個總往他辦公室跑的小助理王薇薇，跟在他們后面。趙明遠眼神躲閃，
王薇薇臉上掛著那種假得要命的擔(dān)憂?！扒赜^月?！蓖蹀鞭遍_口了，聲音甜得發(fā)膩，
“你最近狀態(tài)太差了，我和明遠哥都很擔(dān)心你。”她指了指那三個白大褂，
“我們請了最好的醫(yī)生來接你，去療養(yǎng)院好好休息一陣?！蔽叶酥耄瑴珵⒊鰜頎C到了手。
“放什么屁？”我把碗重重墩在桌上，紅油濺了幾滴在趙明遠擦得锃亮的皮鞋上，
“我煮碗粉礙著你們了？”領(lǐng)頭的白大褂，一張國字臉，沒什么表情，拿出一張紙。
“秦觀月女士，根據(jù)您家屬提供的資料和兩位專業(yè)醫(yī)師的診斷評估，
您患有嚴重的被害妄想癥和躁狂傾向，具有自傷及傷人風(fēng)險。依據(jù)《精神衛(wèi)生法》，
我們需要對您實施非自愿住院治療。這是強制醫(yī)療同意書?！彼堕_那張紙，
右下角簽著“趙明遠”三個字，龍飛鳳舞。我腦子嗡的一聲。被害妄想？傷人風(fēng)險？趙明遠？
！“趙明遠！”我尖叫著撲過去，想撕爛那張紙，“你他媽瘋了？還是我瘋了？你想干什么！
”那兩個壯得像熊的白大褂反應(yīng)極快，一左一右鉗住我的胳膊，力氣大得像鐵鉗。
我雙腳離地，徒勞地踢蹬。酸筍味、汗味和他們身上的消毒水味混在一起，令人作嘔。
“觀月，聽話?！壁w明遠終于開口了，聲音干澀，眼神飄忽，“你……你最近總是疑神疑鬼，
說我要害你……你需要治療。”王薇薇立刻幫腔：“是啊姐姐，你看，
你都把自己關(guān)在家里好幾天了，還總說明遠哥在轉(zhuǎn)移公司財產(chǎn)，
要害你……這明顯就是病了嘛?！彼倌＜偈降貒@了口氣，“去療養(yǎng)院住一陣，
好了就能回家了?！被丶遥课铱粗w明遠躲閃的眼睛，又看看王薇薇藏不住的得意，
再看看那張該死的同意書，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這他媽是沖著我那套老城區(qū)快要拆遷的小破房來的！我想喊，想罵，想咬死他們。
可一個白大褂動作麻利地用約束帶捆住了我的手腕。另一個拿出一個小藥瓶，
倒出兩片白色藥片。“讓她情緒穩(wěn)定點。”國字臉吩咐。藥片被強行塞進我嘴里，
一股苦澀味彌漫開來。我死死瞪著趙明遠，想把他的臉刻進骨頭里。他不敢看我，別開了臉。
我被架著拖出家門，塞進一輛車窗焊著鐵欄的面包車。王薇薇依偎在趙明遠身邊，
沖我露出一個勝利者的微笑。車門“咣當”關(guān)上，隔絕了外面那碗還沒吃完的螺螄粉，
也隔絕了我過去三十年的“正常”人生。車子開得飛快，七拐八拐。藥效上來了，
我腦子越來越沉，眼皮重得抬不起來。最后的意識里，是窗外越來越荒涼的景色，
和趙明遠那張?zhí)搨蔚哪槨Ｔ傩堰^來，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濃重的消毒水和陳舊被褥混合的氣味。
頭頂是慘白刺眼的日光燈管，晃得人眼睛疼。我躺在一張硬邦邦的鐵架床上，
身上蓋著薄薄的、漿洗得發(fā)硬的白色被子。手腕上還有約束帶勒過的紅痕。四周很安靜，
只有遠處隱約傳來的、像野獸般的嚎叫聲?！靶蚜?？”一個平板的女聲響起。我扭頭，
看見床邊站著一個穿著淡藍色護士服的中年女人。她身材微胖，
胸牌上寫著“護工：張紅霞”。她手里拿著一個塑料托盤，上面放著幾個小藥杯。“這是哪？
”我的聲音嘶啞得厲害?！鞍残寞燄B(yǎng)院?！睆埣t霞面無表情，“你家屬送你來的。起來，
把藥吃了?！卑残寞燄B(yǎng)院？這名字聽著就像個巨大的諷刺。我撐著坐起來，頭還有點暈。
“我沒病！是趙明遠害我！他為了我的房子！”張紅霞眼皮都沒抬一下，像是聽多了這種話。
“每個進來的都這么說。藥吃了，別磨蹭。這里是三號病區(qū)，重癥區(qū)，不按時吃藥，
后果自負?！彼淹斜P往前遞了遞。藥丸是白色的，和在家里被塞進嘴里的那種一樣。
我死死盯著藥杯，沒動。張紅霞皺了皺眉，語氣帶著威脅：“想吃‘點心’？
還是想去‘靜心室’待兩天？自己選?！蔽也恢馈包c心”和“靜心室”是什么，
但直覺告訴我絕對不是什么好東西。旁邊病床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太太，正抱著膝蓋縮在墻角，
眼神呆滯，嘴里不停念叨著誰也聽不懂的話。走廊盡頭傳來一聲凄厲的尖叫，
伴隨著鐵門被用力搖晃的哐當聲。恐懼像冰冷的蛇，纏住了我的心臟。這不是醫(yī)院，
這是監(jiān)獄，是地獄。在這里，反抗大概真的會死。我咬緊牙關(guān)，端起藥杯，把藥片倒進嘴里，
就著她遞過來的水杯灌了下去。水是溫吞的，帶著一股鐵銹味。
張紅霞這才露出一絲滿意的神色，收起托盤?！斑@就對了。在這里，聽話，日子就好過。
別想著鬧，鬧也沒用?！彼D(zhuǎn)身走了，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里回蕩。我靠在冰冷的床頭，
胃里翻江倒海。趙明遠，王薇薇，你們真夠狠的！為了那套破房子，
把自己老婆送進這種鬼地方！接下來的日子，我見識了什么叫“精神病院”。這里沒有治療，
只有控制和折磨。每天六點，刺耳的鈴聲會把所有人吵醒。張紅霞會挨個發(fā)藥，
盯著你咽下去。早餐是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米湯和一個干硬的饅頭。
上午是所謂的“康復(fù)活動”——在一個裝了鐵欄桿的大房間里，所有人像牲口一樣被趕進去，
坐著發(fā)呆。有人唱歌，有人自言自語，有人突然尖叫。幾個護工坐在門口聊天，嗑瓜子，
對里面的混亂視若無睹。午飯和晚飯也好不到哪里去，清湯寡水，
偶爾有幾片菜葉子或肥肉丁。任何“不聽話”的行為，都會招來懲罰。
那個總是自言自語的老太太，因為不肯吃一種黃色的藥片，被兩個男護工拖走了。
半小時后送回來，眼神更空了，嘴角帶著淤青。
我聽見護工私下議論：“張姐給她‘吃點心’了，電了兩下，老實了吧？
”“靜心室”是走廊盡頭一間沒有窗戶的小黑屋。一個年輕點的女孩，據(jù)說是抑郁癥，
因為拒絕起床，被關(guān)了整整一天一夜。放出來時，整個人抖得像秋風(fēng)里的落葉，眼神渙散。
恐懼像藤蔓一樣纏繞著我，越收越緊。我不能變成那樣！我必須出去！我開始學(xué)著“聽話”。
按時吃藥，順從地參加活動，低著頭，盡量不引起注意。
但每一次把那些不明成分的藥片吞下去，我都感到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惡心和恐懼。我偷偷觀察，
發(fā)現(xiàn)張紅霞發(fā)完藥后，并不會一直盯著每個人的嘴。她總是急匆匆地趕去護士站，
那里通常放著她泡著枸杞的保溫杯，還有她刷短視頻的手機。機會。有一次吃藥時，
我假裝被嗆到，劇烈咳嗽，趁機把藥片壓在舌根下。
等張紅霞不耐煩地轉(zhuǎn)身去訓(xùn)斥另一個磨蹭的病人時，我迅速把藥片吐出來，
藏進袖口的褶皺里。心在胸腔里狂跳，像要炸開?；氐侥莻€擠了八個人的大病房，
我蜷縮在最角落的床上，背對著其他人，小心地用指甲把藏在袖子里的藥片碾碎。
白色的粉末，聞不出味道。我找了個機會，把粉末彈進了床頭鐵架和墻壁縫隙的灰塵里。
這只是權(quán)宜之計。我知道，這樣藏不了多久。但我需要時間，
需要弄清楚趙明遠和王薇薇到底做了什么，更需要找到能證明自己清白的證據(jù)。
我變得異常安靜，努力降低存在感。張紅霞對我的“配合”很滿意，
偶爾會允許我在她眼皮底下，在走廊稍微活動一下手腳——當然，
是遠離其他“危險病人”的地方。這天下午，
我靠在離護士站不遠、但恰好被一盆半死不活的綠植擋住一點視線的墻邊，
假裝看墻上一張早已過期的健康宣傳海報。護士站里，張紅霞和另一個年輕點的護工在閑聊，
聲音不大，但在寂靜的走廊里聽得很清楚?！啊瓏K，那個新來的，三床那個女的，
看著挺正常的嘛?！蹦贻p護工說?！罢＃俊睆埣t霞嗤笑一聲，“你懂什么。她家屬，
那個男的和那個女的，送她來的時候，材料齊全得很。正規(guī)三甲醫(yī)院的精神科診斷書，
簽字畫押的強制醫(yī)療同意書，程序上挑不出一點毛病。人家老公親口說的，她被害妄想，
總以為老公要害她，還要放火燒房子呢！”“??？看著不像啊……”“不像？
精神病臉上寫字嗎？”張紅霞壓低了一點聲音，帶著點八卦的興奮，“我跟你說，
重點在后面。那個男的，嘖嘖，一看就是有備而來。塞了錢給主任的，
讓我們‘看護’嚴一點。還給了個期限，說最多三個月，讓我們想辦法讓她……嗯，
‘穩(wěn)定’下來，簽個什么放棄財產(chǎn)的委托書?！蔽业氖炙浪罁高M冰冷的墻壁，
指甲幾乎要折斷。強制醫(yī)療同意書！診斷書！趙明遠！他果然是有預(yù)謀的！三個月？
放棄財產(chǎn)委托書？這是要徹底把我變成一個“合法”的精神病人，
然后名正言順地侵吞我的房子！“那女的也是，看著挺漂亮，心真狠?！蹦贻p護工感嘆。
“哼，小三上位唄。急著扶正呢?！睆埣t霞語氣鄙夷，“那男的也不是好東西。
聽說那套要拆遷的老房子，戶主是這個病人。那男的急著弄到手，
好像還在外面欠了賭債還是什么，等著這錢填窟窿呢。他公司賬上好像也不干凈，
怕這個老婆知道……”后面的話，我有點聽不清了。耳朵里嗡嗡作響，眼前陣陣發(fā)黑。
憤怒、屈辱、恐懼、恨意……所有情緒像熔巖一樣在胸腔里翻滾、沖撞。賭債？
公司賬目不清？所以，他不僅要我的房子，還怕我活著出去揭穿他？！原來是這樣！
難怪他處心積慮要坐實我的“精神病”！他不僅要錢，更要我永遠閉嘴，
永遠被困在這座活死人墓里！我渾身冰冷，牙齒都在打顫。不是因為害怕，是因為恨，
刻骨的恨。不能瘋。秦觀月，你絕對不能瘋！瘋了你才是真的完了！你爸媽走得早，
那套老房子是他們留給你唯一的念想，也是你現(xiàn)在唯一的生路！
趙明遠想拿它去填他的賭債和無底洞？王薇薇想踩著你的骨頭當富太太？做夢！
一個瘋狂而清晰的念頭在我被仇恨燒灼的腦海里炸開：要出去，要讓他們付出代價！
但在這里，我是砧板上的肉。唯一的武器，就是他們還不知道我知道這一切。
我必須找到證據(jù)，找到能撕破他們偽裝的證據(jù)！手機？進來時就被收走了。
任何通訊工具和尖銳物品都不可能留下。怎么聯(lián)系外界？怎么獲取信息？
我絕望地掃視著冰冷的病房。目光落在墻角那個正在滲水的銹蝕水管上，又移開。不行，
太冒險。突然，我看到了床頭那個鐵架子。很舊，焊接口似乎有些松動。我躺回床上，
背對著護士值班的方向，用身體擋住手，小心翼翼地掰動那根看起來最松動的鐵條。
紋絲不動。冷汗順著額角滑下來。不能急。我每天都嘗試一點點。
利用吃藥后“藥效發(fā)作”的假象，蜷縮在床上，背對著所有人，用盡全身的力氣，
無聲地掰動那根鐵條。手指磨破了皮，滲出血，混著鐵銹，生疼。終于，
在不知道第幾天的黃昏，當夕陽那點可憐的光透過高窗的鐵柵欄照進來時，
“咔噠”一聲極其輕微的脆響。那根小指粗的鐵條，從銹蝕的焊接口松脫了一點點！
雖然還沒完全掉下來，但已經(jīng)能被我用力掰彎，露出一小段尖銳的、閃著寒光的斷口！成了！
我心臟狂跳，立刻用身體緊緊擋住這微小的勝利，
用袖子小心地磨掉斷口上明顯的銹跡和毛刺。一把藏起來的、簡陋的“匕首”。武器有了。
怎么用？直接捅人？那是找死。我需要的是信息。機會很快就來了。張紅霞有個習(xí)慣，
她總把病區(qū)里一些日常記錄本隨手放在護士站靠里、她座位旁邊的窗臺上。那本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