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的陽光房在三樓東側(cè)。
一整面墻的落地玻璃,將午后的陽光過濾得溫暖而不刺眼。
名貴的花卉綠植錯落有致,空氣中彌漫著清淡的花香和咖啡的醇香。
顧宸軒已經(jīng)等在那里了。
他背對著我,站在一株開得正盛的蝴蝶蘭前,身姿依舊挺拔,卻透著一股難以掩飾的疲憊和焦躁。
聽到我的腳步聲,他轉(zhuǎn)過身。
幾天不見,他似乎清瘦了些,下頜線繃得緊緊的,眼底帶著血絲,看向我的眼神復(fù)雜得像一團亂麻。
有愧疚,有審視,有殘留的溫情,但更多的是一種陌生的、帶著距離感的探究。
“來了?!彼_口,聲音有些沙啞,指了指旁邊的藤編沙發(fā),“坐吧。”
我在他對面坐下,中間隔著一張原木茶幾,上面放著兩杯冒著熱氣的咖啡。
但他顯然沒有閑聊的心情。
“昨晚沒睡好?”我率先開口,語氣平和,甚至帶著一絲客套的關(guān)心,仿佛我們只是一對尋常的、有些疏遠的夫妻。
顧宸軒被我這不冷不熱的態(tài)度噎了一下,眉頭下意識地皺起,似乎不習(xí)慣我的平靜。
他預(yù)想中的哭泣、指責(zé)或者歇斯底里,一樣都沒有出現(xiàn)。
這讓他準備好的說辭有些無處著力。
“嗯,”他含糊地應(yīng)了一聲,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咖啡杯壁,“家里發(fā)生這么多事,怎么可能睡得好。”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我依舊平坦的小腹上,眼神閃爍了一下。
“你……和孩子,還好嗎?昨天受了那么大驚嚇……”他試圖讓語氣顯得關(guān)切,卻總透著一股不自然的僵硬。
“托你的福,暫時還活著?!蔽叶似鹞颐媲澳潜瓬厮?,輕輕吹了吹,語氣輕描淡寫。
顧宸軒的臉色瞬間難看了幾分。
“晚晴,你非要這樣說話嗎?”他語氣沉了下來,帶著一絲壓抑的火氣,“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心里有氣,但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我們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解決問題,而不是互相指責(zé)!”
看,這就是顧宸軒。
永遠覺得自己有理,永遠試圖掌控局面,永遠把別人的痛苦輕描淡寫地歸結(jié)為“鬧脾氣”。
我抬眼看他,目光清凌凌的,沒有一絲波瀾。
“解決問題?好啊?!蔽曳畔滤?,“那你打算怎么解決?”
“是打算把你那個‘突發(fā)心臟病’需要你寸步不離守著的林若瑤小姐請過來,當(dāng)面對質(zhì)一下,她哥哥為什么恰好在那天、那個地點,拿著刀等著你妹妹?”
“還是打算去問問你父親,我們顧家到底欠了林家什么‘命’,值得對方恨到要我們?nèi)宜澜^?”
我的話像一把冰冷的匕首,撕開他試圖維持的和平假象,直刺核心。
顧宸軒的臉色徹底變了。
他猛地握緊咖啡杯,指節(jié)泛白,胸口劇烈起伏著。
“蘇晚晴!我說了那只是瘋子的胡言亂語!你能不能不要揪著不放!”
“我爸的事輪不到你過問!至于若瑤……”他提到這個名字時,語氣下意識地軟化了一瞬,但隨即又變得煩躁,“她和她哥哥不一樣!她根本不知道這些事!她身體那么弱,受不得刺激!”
看啊。
直到此刻,他還在本能地維護她。
把所有的罪責(zé)推給那個“瘋子”哥哥,把他心愛的白月光摘得干干凈凈。
我心底一片冰涼,嘴角卻勾起一抹極淡的、諷刺的弧度。
“是嗎?她什么都不知道?”我輕輕重復(fù)著,像是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顧宸軒,你到底是真傻,還是在我面前裝傻?”
“林哲遠一個常年不在國內(nèi)的人,是怎么對你妹妹的行蹤了如指掌,精準地埋伏在停車場的?”
“他又是怎么神通廣大,能弄到我的新號碼,打來威脅電話的?”
“他做這一切,難道是為了好玩嗎?”
我一連串的問題,像子彈一樣射向他,毫不留情。
顧宸軒被我問得啞口無言,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他張了張嘴,想反駁,卻發(fā)現(xiàn)找不到任何站得住腳的理由。
他不是沒有懷疑過。
只是他不愿意去深想,不愿意打破自己心中那個純潔柔弱、需要他保護的白月光形象。
那是他投入了太多感情和幻想的夢。
夢碎了,他會受不了。
“也許……也許哲遠他是跟蹤心妍……”他艱難地找著借口,聲音干澀,“至于你的號碼……可能是從其他途徑……”
他的辯解蒼白無力,連他自己都說服不了。
“顧宸軒,”我打斷他,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冰冷的、足以擊碎一切幻象的力量,“收起你自欺欺人的那套吧?!?/p>
“林若瑤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單純無害?!?/p>
“她靠近你,討好你,甚至可能……根本就不是因為愛你?!?/p>
我看著他驟然收縮的瞳孔,緩緩地、一字一句地投下最終的重磅炸彈。
“她和她哥哥一樣,恨著顧家?!?/p>
“她留在你身邊,或許只是為了更方便地,把我們一個一個地,推進地獄?!?/p>
“你,不過是她復(fù)仇路上,最好用的一顆棋子罷了?!?/p>
話音落下。
陽光房里死一般寂靜。
只有窗外偶爾傳來的鳥鳴,襯得這寂靜更加令人窒息。
顧宸軒僵在原地,像是被瞬間抽空了所有力氣,臉色慘白如紙。
他的眼神劇烈地閃爍著,震驚、憤怒、受傷、難以置信……種種情緒瘋狂交織,幾乎要將他撕裂。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語,聲音發(fā)抖,“若瑤她……她不是那樣的人……她那么善良柔弱……”
他試圖抓住最后的稻草,維護他搖搖欲墜的信仰。
但懷疑的毒液,已經(jīng)順著我撕開的裂口,無可挽回地滲透進去。
我知道,夠了。
種子已經(jīng)種下,只需要等待它自己生根發(fā)芽,長出名為“猜忌”的毒藤,將他那自以為是的愛情活活絞死。
我站起身,不再看他崩潰掙扎的模樣。
“信不信由你?!?/p>
“我只是不想我的孩子,有一個到死都被蒙在鼓里、糊涂透頂?shù)母赣H。”
說完,我轉(zhuǎn)身離開。
走到門口時,我停下腳步,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補充了一句。
“對了,忘了告訴你?!?/p>
“昨天那個兇手襲擊失敗后,給我發(fā)的第二條短信,不只是威脅我和孩子?!?/p>
“他還說……”
我故意停頓了一下,清晰地聽到身后顧宸軒驟然屏住的呼吸聲。
然后,我才緩慢而清晰地,吐出最后那句話。
“他說……下一個,就輪到你了。”
“顧宸軒,好自為之?!?/p>
我拉開門,毫不留戀地走了出去。
身后,傳來咖啡杯摔碎在地上的刺耳聲響,和他壓抑不住的、痛苦又暴怒的低吼。
陽光明媚依舊。
花香氤氳依舊。
只是某些人的世界,已經(jīng)開始天崩地裂。
我一步一步走下樓梯,心情平靜無波。
顧宸軒,這只是個開始。
你加諸在我身上的冷漠、背叛和那些錐心的痛苦,我會一點點,全都還給你。
和你心愛的、純潔無瑕的白月光一起。
等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