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歲,青梅竹馬的秘密約定熱。蟬叫得人心煩。我踢著路邊的石子,它滾了幾下,
掉進排水溝縫里?!氨?。”旁邊傳來聲音。她蹲在路邊樹蔭下,拿著根冰棍,舔得正歡。
“你才笨。”我走過去,挨著她蹲下,“分我一口。”“不行?!彼驯髋e高,
“有我的口水?!薄拔也幌??!薄拔蚁??!彼青暌乱粔K,含在嘴里,含糊地說,
“讓你買你不買?!薄傲慊ㄥX沒了?!蔽叶⒅掷锏谋鳎拔覌屨f這個月再吃冰的,
牙敲掉?!彼靡獾鼗文X袋,兩根馬尾掃來掃去?!澳悄憧粗伞!彼f。
然后她真的讓我看著。一小口一小口,舔得特別慢。我咽了下口水。聲音很大。她笑了,
眼睛彎起來。然后把剩下半根遞過來。“騙你的啦,笨蛋。吃吧?!蔽医舆^來,
三兩口就啃完了。木頭棍子都咬掉一塊碴。“豬?!彼u價道?!昂贸浴!蔽姨蛱蜃旖牵?/p>
甜的。太陽還是很大,曬得人發(fā)暈。我們倆并排蹲著,像兩只蘑菇?!拔?,
”她用胳膊肘捅捅我,“你要搬家了?”“嗯。我爸工作調(diào)動?!蔽艺f,“不過不遠,
就隔壁市。騎車……可能騎不到?!薄芭?。”她低下頭,拿樹枝劃拉著地上的土。劃了半天,
畫了個歪歪扭扭的蛋糕。“那你以后還回來嗎?”“當然回?!蔽艺f,“寒暑假肯定回來。
我姥姥還在這呢?!薄芭?。”她又畫了個更丑的蠟燭?!澳钦f好了?!彼蝗惶痤^,
看著我,“等你回來,我們……我們開個店吧?!薄伴_店?賣什么?”“甜點店??!
”她眼睛亮了一下,又迅速低下腦袋,聲音變小,“……或者就,每年碰頭的時候,
一起吃個特厲害的甜點。必須是你沒吃過的那種?!蔽倚α耍骸靶邪?。你做的?
”“我……我學唄!”她有點惱羞成怒,“反正!約好了!誰反悔誰是小狗!”“成交。
”我伸出小拇指。她勾上來,用力拉了一下?!吧w章了?!憋L吹過頭頂?shù)臉淙~,嘩啦啦地響。
那棵老槐樹據(jù)說有百年歷史,是這條街的地標。我們的秘密約定,
在蟬鳴和冰棍甜滋滋的味道里,生效了。后來幾天,我忙著收拾東西,沒怎么見她。
臨走前一天,我又跑到樹下。她居然在,手里拿著個小紙盒?!敖o你的?!彼o我,
表情有點不自然。我打開,里面是塊餅干,形狀有點焦,上面用糖霜畫了兩個小人,手拉手,
就是畫技感人,像兩個火柴棍成精。“你做的?”“嗯。第一次做,丑了點,但不許嫌!
”她兇巴巴的。我掰了一半,遞給她?!耙蝗艘话??!蔽覀兛吭跇涓缮?,
咔嚓咔嚓地把那塊有點糊、有點甜、造型狂野的餅干吃完了?!懊髂?,”她說,
“我會做得更好吃。”“我等著?!蔽艺f。第二天,我走了。車開出去很遠,
我回頭還能看見那棵大樹。后來,我給她寫過信,石沉大海。打過電話,變成了空號。
再后來,學業(yè)忙了,寒暑假也總有這事那事。那棵大樹,那個約定,那塊丑餅干,
都好像變成了一個夏天午后的夢,有點模糊,但想起來,舌尖好像還有點甜。我沒想到,
再次見到她,會是那種情形。2.轉學第一天,與她四目相對新學校很大。
我抱著新領的教材,像個沒頭蒼蠅一樣在走廊里亂轉。下課鈴剛響,
人群像開閘的洪水一樣涌出來。我被擠在中間,手里的地圖皺成一團。
302……302教室到底在哪兒?旁邊飄來幾句議論?!翱?,新來的?
”“不知道哪個班的……”我盡量降低存在感,盯著門牌號。301……下一個該是了。
拐過彎,人群稍微稀疏了點。我松了口氣,抬頭找門牌。就在那時,對面教室門打開,
一個人走出來。是個女生。穿著一樣的校服,白襯衫,深藍色百褶裙。她低著頭,
懷里抱著幾本書,腳步很快。我沒太在意,繼續(xù)找我的302。擦肩而過的瞬間。
也許是我找門牌的動作太蠢,也許只是巧合。她忽然抬了下頭。視線就這么撞上。
時間好像真的停了一下。很短,大概就一秒。她的眼睛很亮,瞳孔的顏色淺,像玻璃珠。
我腦子里嗡的一聲。這張臉……眉毛、眼睛、鼻梁的弧度……雖然長開了不少,
褪去了小時候的圓潤,輪廓清晰了很多。但沒錯。是她。
那個蹲在樹蔭下吃冰棍的、用樹枝畫丑蛋糕的、做了一塊狂野餅干的——青梅竹馬。
心臟猛地跳了一下,幾乎要撞出胸口。一種混合著驚訝和巨大驚喜的情緒砸過來。
我嘴巴張了張,幾乎要脫口喊出她的名字。她也明顯愣住了。眼睛里閃過清晰的震驚,
甚至有一絲……慌亂?就像平靜水面被猛地砸進一塊石頭。但那波動只持續(xù)了一瞬。真的,
就只有一瞬??斓轿矣X得自己是不是出現(xiàn)了幻覺。下一秒,她的表情瞬間收斂。
所有情緒消失得干干凈凈,像被擦掉的黑板。目光冷了下去。變得陌生,疏離。
她飛快地移開視線,仿佛只是不小心瞥到了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然后,沒有絲毫停頓,
她加快腳步,幾乎是立刻從我身邊走了過去。裙擺劃過一個利落的弧度。
留下一點淡淡的、說不清的甜味。還有愣在原地、抱著亂七八糟教材、像個傻子一樣的我。
走廊里人來人往,吵吵嚷嚷。我站在原地,有點懵。剛才……那是怎么回事?認錯人了?
不可能。絕對是她。那她為什么不認我?沒認出我?也不可能。剛才她那瞬間的反應,
明明是認出來了。所以?“喂,同學?”有人拍我肩膀。我猛地回神。
一個男生看著我:“你找哪個班?擋路了?!薄鞍 ?02?!薄案舯诰褪?。
”他指了下旁邊。“謝謝?!蔽冶е滩?,暈乎乎地走進302教室。老師讓我做自我介紹。
我站在講臺上,眼睛卻不由自主地飄向窗外。走廊空空如也。她早就走了。
那句“我叫XXX”在嘴里轉了一圈,咽了回去。腦子里反復回放的,
還是那雙瞬間冷卻的眼睛。媽的。這新學校。好像有點意思。3.禁忌的味道,
甜點店的邂逅新班級還行。同桌是個話癆,十分鐘內(nèi)把我底細摸了個大概,
包括我為什么轉學?!案舯谑??那破地方有啥好的?還是我們這舒服?!彼铝私Y論,
“放學帶你去個好地方,有家甜點店,絕了?!蔽覜]什么心情。
腦子里還是那雙冷下去的眼睛?!笆裁吹??”“叫‘隅’。角落的那個隅。賊小,規(guī)矩賊大。
”同桌擠眉弄眼,“老板娘脾氣怪,有的甜點看心情賣,還不準人點多。
”這調(diào)調(diào)聽著就矯情。但放學鈴一響,我還是被他拽去了。
理由是“融入新集體最快的方式就是一起胖”。店藏在一個巷子拐角,真就是個角落。
門臉不大,舊木頭上刻著個“隅”字。推門進去,風鈴叮當響。
一股甜膩又帶著點微苦的香氣裹上來。店里光線偏暗,只有三四張桌子。
玻璃柜臺里擺著幾樣甜點,樣子都不花哨。同桌熟門熟路趴柜臺上了:“阿姨!
今天有什么驚喜?”柜臺后站著個女人,系著深色圍裙,看不出年紀。她沒搭理同桌,
目光落在我身上,上下掃了一圈?!靶聛淼??”她問。聲音有點啞。
同桌搶答:“我新哥們兒!帶他來開開眼!”女人嗯了一聲,算是打過招呼,
又低頭擦杯子去了。我有點不自在,目光亂瞟。然后,我就定住了。最里面靠墻的那張小桌。
一個人背對著門口,坐在那里。校服,深藍色百褶裙,扎起來的馬尾。背影很薄。
她面前放著一杯喝了一半的東西,還有一個小碟子。碟子里是一塊深色的甜點,
樣子有點奇怪,像塊壓實的泥土,上面插著一小根透明的什么東西。我的心跳又開始不聽話。
是她。她似乎完全沒注意到門口的動靜,低頭看著桌上的甜點,一動不動。
同桌還在那嘰嘰喳喳點單:“……那我要這個慕斯,給他來個啥?招牌?
那個黑乎乎的啥玩意怎么樣?”老板娘沒應聲,只是朝里屋抬了抬下巴。這時,她動了。
她拿起旁邊的小勺子,極其小心地,舀了很小一角,送進嘴里。然后她就不動了。
像被按了暫停鍵。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那背影透出的感覺,
和學校里那個冷冰冰的她完全不同。是一種……沉浸式的安靜,甚至有點脆弱?!拔梗?/p>
看啥呢?”同桌捅我,“哦——她啊?!彼麎旱吐曇簦俺??。怪人一個。
”我喉嚨發(fā)干:“她吃的什么?”“那個???”同桌撇嘴,“‘苦土’。老板娘的特供,
一周做不了幾份,還不是誰都賣。聽說味道賊怪,又苦又澀還有點辣舌頭?反正我沒試過。
自虐么不是?!笨嗤??禁忌?這名字和她吃的樣子,確實配。她坐在那兒,
和周圍微暗的光線、甜膩的空氣格格不入。像被一層透明的罩子隔開了??拷?,
靠近那款甜點,都像是一種冒犯。一種無形的禁忌。老板娘端來了同桌點的慕斯,
又放下一杯水給我?!澳愕?,等等?!彼龑ξ艺f,眼神又若有似無地瞟了眼里面的桌子。
我根本沒心思吃。她就那么一小口一小口,極其緩慢地吃著那塊“苦土”。每一口之間,
都間隔很久。好像吃的不是甜點,是什么需要慢慢咽下去的情緒。同桌吃得呼呼哈哈,
滿嘴奶油?!翱斐园?,哥們兒,發(fā)什么呆?”我拿起勺子,挖了一角慕斯。甜得發(fā)膩。
和她那份,肯定是兩個極端。她終于吃完了。碟子里干干凈凈。她放下勺子,
發(fā)出很輕的一聲磕碰。然后她拿出錢包,抽出幾張紙幣,壓在杯子下面。起身。拿起書包。
轉身。視線不可避免地掃過我們這邊??吹轿視r,她的腳步頓了一下。極其細微。
眼神里連早上的震驚都沒了,只剩下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蛘哒f,空洞。她沒停留,
徑直走向門口。風鈴又響了一次。門關上,隔斷了外面巷子的光。那股淡淡的、微苦的甜味,
好像還留在空氣里。同桌湊過來,八卦兮兮:“認識?”我盯著那扇門?!安凰惆?。
”嘴里慕斯的甜味膩得發(fā)慌。那款叫“苦土”的甜點,到底是什么味道?
她為什么每周都要來吃這個?疑問像鉤子,撓得人心癢。4.意外的重逢,
青梅竹馬的誤解第二天在學校,我故意在走廊晃蕩。高三的教室在樓上。課間十分鐘,
我跑上去兩趟,屁都沒看見。放學鈴一響,我第一個沖出教室。同桌在后面喊:“嘿!
不去‘隅’了?”“有事!”我頭也不回。我蹲在校門口對面的小賣部旁邊,
眼睛跟探照燈似的掃著出來的人流。等了快半小時,腿都麻了。
就在我以為她是不是翻墻走了的時候,看到了那個身影。她一個人,背著書包,低著頭,
走得很快。我立刻穿過馬路,幾步追上去?!拔梗 蔽液傲艘宦?,有點喘。她沒停,
甚至沒抬頭。我只好繞到她前面,擋住路。她終于停下,抬起頭。眉頭微蹙,
是那種被打擾后的不耐煩?!坝惺??”聲音平直,沒有一點波動。陽光很好,
照得她睫毛投下小片陰影。皮膚白得近乎透明。就是太冷了。
“我……”一大堆話堵在嗓子眼,最后沖出來的是,“你不認識我了?”她看著我,
眼神像看一塊路邊的石頭?!拔覒撜J識你嗎?”操。真能裝。“昨天在甜品店,
還有前天在走廊?!蔽姨嵝阉?,“我們見過的?!薄芭丁!彼龖艘宦?,毫無感情,
“新轉來的?很多人看我,我不記得。”這反應給我整不會了。“不是……以前,小時候。
”我有點急,“隔壁市,槐樹街,那棵老槐樹!記得嗎?我們還在底下……”她打斷我,
語氣干脆:“你認錯人了?!薄拔覜]認錯!你……”“我叫什么名字?”她突然問。
我卡殼了。對了。她小時候有個小名,我們都那么叫。但大名……我好像真不知道。
那時候誰管這個?!翱?,”她嘴角扯了一下,像個冰冷的笑,“連名字都不知道,就說認識。
”她繞開我,要走?!暗鹊龋 蔽仪榧敝?,脫口而出,“約定!我們有個約定!
關于甜點的!你說要開店,或者每年……”她猛地停下腳步。我以為她想起來了。
但她轉回身,眼神比剛才更冷,甚至帶了點……嘲諷?“同學?!彼f,
“這種老套的搭訕方式,早就過時了?!薄拔也皇谴钣?!我……”“而且,”她上下打量我,
目光像小刀子,“我對你沒興趣。別再來煩我?!闭f完,她不再給我任何機會,快步離開,
匯入人流,很快消失。我站在原地,像被潑了一盆冰水。從頭涼到腳心。認錯人?搭訕?
她否認得那么徹底,眼神里的陌生和厭惡不像裝的。難道世界上真有長得這么像的兩個人?
不可能。那種熟悉感錯不了。那就是她??伤秊槭裁床徽J?還說什么……搭訕?
心里堵得難受。一種熱臉貼上冷屁股的尷尬和委屈涌上來。還有更深的困惑。幾年不見,
她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怎么會變成這樣?那個在樹蔭下分我冰棍、兇巴巴塞給我餅干的女孩,
和眼前這個冰冷刻薄的女生,真的是同一個人嗎?老槐樹的影子在腦子里晃。
還有那塊畫著火柴棍小人的丑餅干。嘴里好像又泛起那股糊味和甜味。
剛才她那冰錐子似的眼神。真他媽不是滋味。5.“不要靠近我”,她冰冷的回絕我不信邪。
隔天我又去了“隅”。沒帶同桌,一個人。店里人不多。老板娘在柜臺后磨咖啡豆,
香氣焦苦。她不在。我點了杯最便宜的檸檬水,占著張最小的桌子,眼睛時不時瞟向門口。
檸檬水喝到見底,冰都快化沒了。風鈴終于響了一下。她來了。還是一個人,
校服外面套了件薄外套。表情和店里光線一樣淡。她沒看我這邊,直接走向老位置。
老板娘抬頭,看到她,點了下頭。沒多話,轉身從里間端出那個小碟子。深色的“苦土”,
插著那根透明的小棍。她坐下,重復昨天的儀式。低頭,專注,小口品嘗,
像個與世隔絕的孤島。我捏著杯子,手心有點濕。這次必須問清楚。時間慢得像蝸牛爬。
她吃得比上次還慢。終于,她吃完,壓錢,起身。我?guī)缀跬瑫r站起來,杯子差點碰倒。
她走向門口,我快走幾步,在門外的巷子里追上她?!暗纫幌?!”她停住,轉身。
傍晚的光線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有一絲被打擾的不悅?!坝质悄恪?/p>
”“昨天對不起,”我盡量讓語氣聽起來誠懇,“但我沒認錯人。你是槐樹街長大的,對吧?
我們小時候……”“你調(diào)查我?”她打斷,眼神倏地銳利起來,帶著戒備和一絲……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