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停尸間,冷氣森森,連空氣都似乎被抽干了水分,帶著一股消毒水與死亡交織的獨特氣息。電話鈴聲打破了這凝固的寂靜,屏幕上閃爍著熟悉又壓抑的號碼——市局法醫(yī)鑒定中心。我,林墨,法醫(yī)科的主任,即使已經(jīng)習(xí)慣了與冰冷的尸體打交道,此刻心頭也莫名升起一絲不安。
“林主任,有緊急情況。陸予澤的妻子,蘇婉,突發(fā)心臟病去世……”電話那頭,我的助手小李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顯然被這個消息震懾到了。
陸予澤。這個名字在華京市意味著什么?他是華京腫瘤醫(yī)院的明星外科醫(yī)生,年紀輕輕便享譽國際,被譽為“手術(shù)刀下的神話”。他的妻子蘇婉,更是時尚界的寵兒,名媛圈的中心,以其優(yōu)雅知性、完美無瑕的形象示人。這二人在公眾眼中,是天作之合,是財富、智慧與美貌的結(jié)合體。他們的世界,璀璨得仿佛永不會有陰霾。
“心臟???”我皺了皺眉。蘇婉的健康狀況一向良好,從未聽聞有心臟病史。當然,突發(fā)性疾病并非沒有可能,但直覺告訴我,事情或許不會這么簡單。作為一名與死亡打交道二十年的法醫(yī),我深知,表象往往只是冰山一角。
“人已經(jīng)在送往醫(yī)院太平間的路上了,陸醫(yī)生那邊堅持要我們部門進行初步檢查,他說這是對死者的尊重,也是對公眾的交代?!毙±畹穆曇糇兊玫统粒坪跬钢唤z古怪。
陸予澤主動要求法醫(yī)介入?這倒有些出乎意料,通常這種高知家庭會盡量避免尸檢,以維護體面。但轉(zhuǎn)念一想,或許他急于撇清嫌疑,或者,他本身就是個錙銖必較,追求絕對真相的人。
我放下電話,穿上那件沾染著無數(shù)看不見痕跡的白大褂。深夜的太平間,燈光明亮得有些刺眼,將不銹鋼解剖臺映照得寒芒畢露。推車吱呀一聲滑入房間,上面躺著的,正是昔日風(fēng)光無限的蘇婉。
她身上穿著一件考究的絲質(zhì)睡裙,沒有絲毫的凌亂,仿佛只是沉沉睡去。蒼白的臉龐,精致的五官,即便是死后,也保持著一種近乎藝術(shù)品的完美。我戴上手術(shù)手套,拿出放大鏡,開始進行初步的外部檢查。
常規(guī)步驟,從頭到腳,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jié)。皮膚、指甲、瞳孔、口腔……一切都顯得如此“正?!?,正常得有些異常。沒有任何掙扎的痕跡,沒有可疑的淤青或傷口。除了那份極致的蒼白,她看起來就像一尊冰雕。
“死亡時間大約在兩小時前?!蔽业吐晫τ涗泦T說。
我的視線落在她的左下腹。那是一塊極細微的疤痕,幾乎與周圍的皮膚融為一體,如果不仔細看,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彎曲的弧度,像是某種精密的腹腔鏡手術(shù)留下的痕跡。但奇怪的是,蘇婉的所有醫(yī)療記錄我都曾大致看過,從未有過任何腹腔手術(shù)的記載。她是出了名的“完美健康”,連闌尾炎都沒得過。
我用指腹輕輕摩挲那道痕跡,它很老了,至少是幾年前留下的,愈合得非常漂亮,顯然是出自經(jīng)驗豐富的醫(yī)生之手。這讓我的心頭蒙上了一層薄霧。一個如此注重形象的公眾人物,身上有如此隱秘的舊傷,卻從未公開,這其中有什么隱情?
就在這時,門被推開,一道頎長挺拔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陸予澤。他穿著一件深灰色的襯衫,領(lǐng)口敞開,頭發(fā)略顯凌亂,但眼神依舊銳利得像刀鋒。即便在這樣的場景下,他周身散發(fā)出的強大氣場也足以壓迫在場每一個人的神經(jīng)。
他的目光徑直落在解剖臺上蘇婉的臉上,沒有悲痛欲絕的嘶吼,沒有失魂落魄的頹唐,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難以捉摸的平靜。這種平靜,比任何嘶嚎都來得更讓人心寒。
“林主任?!彼謇涞穆曇舸蚱屏顺聊扒闆r怎么樣?”
“初步檢查完畢,還需要進一步解剖才能確定死因?!蔽铱蜌獾鼗卮?,眼神卻不經(jīng)意地掃過他。他的左手微微握緊,關(guān)節(jié)處有些蒼白,那是極力克制情緒的表現(xiàn)。但我總覺得,那份克制中藏著比悲痛更深的東西。
他走到解剖臺旁,伸出手,似乎想觸碰蘇婉的臉頰,但最終只是停在半空中,又緩緩收回。這個動作,細微得幾乎不可察覺,卻讓我心頭一跳。那不是一個丈夫面對愛妻遺體的自然反應(yīng),更像是一個精心設(shè)計的姿態(tài)。
“心臟病突發(fā),醫(yī)生已經(jīng)盡力搶救了?!标懹铦善届o地陳述著,語調(diào)沒有一絲起伏,仿佛在說著與自己無關(guān)的事情?!拔蚁M种魅文鼙M快出具鑒定報告,蘇婉……她生前喜歡清靜,不希望她的身后事被過多打擾。”
“陸醫(yī)生,有些程序……”我正要解釋尸檢的嚴謹性,以及所需的時間。
“我相信林主任的專業(yè)能力?!彼驍辔?,語氣溫和而堅定,卻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力量,“我只是希望,能在確保結(jié)論準確的前提下,盡量縮短家屬等待的時間?!?/p>
他的言下之意很清楚:盡快結(jié)案,不要節(jié)外生枝。這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警告。
我看著他深邃的眼睛,突然有一種錯覺,仿佛隔著一層薄而堅韌的冰。他像是一個完美無缺的雕塑,沒有任何情感的裂縫,但這極致的完美反倒顯得有些不真實。
“我們會按照程序進行?!蔽易罱K只是這樣回答。
陸予澤點了點頭,轉(zhuǎn)身準備離開。走出幾步,他停了下來,背對著我,聲音低沉得幾乎聽不見,卻字字清晰地穿透了冰冷的空氣:“蘇婉……她這一生,沒什么遺憾了。只是走得太突然,我沒能好好陪她走完最后一程。”
他走了。房間重新陷入死寂。我看著解剖臺上蘇婉那張美麗的臉,再回想到她左下腹的那個微不可察的舊傷,以及陸予澤那份刻意的平靜。
冰冷的手術(shù)刀,在我的手中熠熠生輝。這不僅僅是一次普通的尸檢,這背后,似乎隱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而這個秘密,在蘇婉死后,正一點點浮出水面。那個腹部的舊傷,與其說是手術(shù)痕跡,不如說更像某種……身份替換的證據(jù)。
蘇婉,她真的僅僅是蘇婉嗎?或者說,她只是某個人的替身?這個荒謬的念頭,像一顆種子般悄然在我心底生根發(fā)芽,并迅速蔓延開來。我?guī)缀蹩梢孕岬娇諝庵袕浡?,除了消毒水和死亡的氣息,還有一絲濃烈的,欺騙的味道。一場關(guān)于真相的解剖,才剛剛開始。
“林主任,我們開始嗎?”小李輕聲問道,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確定。通常,初步檢查之后,主任會直接下令解剖,但今天,他發(fā)現(xiàn)林墨的目光在死者腹部的舊傷上停留的時間過長,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塊疤痕,倒像是在看一本等著被翻閱的古籍。
我沒有回答,只是默默戴上一雙新的無菌手套。剛才的外部檢查,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蘇婉的瞳孔對光反射消失,角膜渾濁,鞏膜輕度充血,這些都符合死亡特征。但正是這“太正?!保抛屛矣X得不正常。就像一個精心布置的舞臺,每一個道具都擺得分毫不差,反而露出了破綻。
“解剖刀?!蔽页谅曊f。刀鋒寒光一閃,落在蘇婉白皙的皮膚上。我的手法精準而利落,下刀的手穩(wěn)如磐石,然而心底的波瀾卻遠未平息。
首先是胸腹腔。打開層層組織,我發(fā)現(xiàn)蘇婉的心臟確實有肥大的跡象,心肌也有些許退行性變,這能夠解釋“心臟病突發(fā)”的說法。但奇怪的是,她的血管壁異常光滑,幾乎沒有粥樣硬化的痕跡。這與一個三十多歲的女性,即便生活規(guī)律,也略顯不符。更重要的是,在心肌的深處,我發(fā)現(xiàn)了幾處極為細微的、像是針眼大小的出血點,但這不足以致命。
我的目光再次轉(zhuǎn)向腹部。那條外部看來幾近完美的疤痕,在解剖刀下露出了它的真面目。這并非簡單的腹腔鏡手術(shù),內(nèi)部組織愈合的紋理異常復(fù)雜,像是經(jīng)過了多次精密的切除與縫合。更讓我震驚的是,她的子宮……竟然缺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異于正常組織的纖維化瘢痕,以及一些陳舊的、已被吸收的縫合線。
“子宮切除?”小李的呼吸一滯。對于一個未生育的名媛來說,這簡直是難以想象的事情,而且沒有任何公開記錄。
“不是簡單的切除。”我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抑制的顫抖,“看這里,這些組織再生和膠原蛋白沉積的方式……這更像是一次……子宮移植術(shù)?!?/p>
這個發(fā)現(xiàn),就像一顆重磅炸彈在我平靜的內(nèi)心炸開。子宮移植術(shù),那可是全球都罕見的尖端手術(shù)!而且蘇婉從未公開透露過任何關(guān)于這方面的信息。這不僅僅是醫(yī)療隱私的問題,這幾乎是在制造一個全新的身份。
我仔細檢查移植部位的血管連接,它們異常完美,說明主刀醫(yī)生技術(shù)高超,甚至超乎想象。陸予澤,一個聞名全球的外科醫(yī)生,腦海中突然浮現(xiàn)出他的名字。這種級別的刀法,他絕對有能力做到。
小李也湊了過來,他那張年輕的臉上寫滿了震驚?!爸魅?,這……這怎么可能?蘇婉一直對媒體宣稱自己體質(zhì)健康,沒有任何病史。如果她做過這種手術(shù),醫(yī)療機構(gòu)肯定會有記錄!”
“記錄?”我冷笑一聲,“或許,根本就沒有記錄。或者說,這些記錄被‘擦除’了?!?/p>
我將目光轉(zhuǎn)向她的腹腔其他器官,除了子宮移植的痕跡,其他器官都很健康。肝臟、腎臟、胃腸道都沒有明顯病變。這更加重了我的疑惑。一個接受過如此大手術(shù)的人,身體的各項指標卻能在恢復(fù)后保持完美,這本身就是一種奇跡。
接著,我開始采樣,從心肌中取出組織,也從子宮移植駁接口附近小心翼翼地取下幾塊微小的組織樣本,還有血液、尿液、毛發(fā)……我甚至取了蘇婉的指甲屑,因為某些微量元素可以反映她近期的生活習(xí)慣。
當我的注意力放在她的口腔時,又有了新的發(fā)現(xiàn)。她的牙齒邊緣,尤其是幾顆磨牙,有非常輕微的磨損痕跡。這種磨損,并非是正常的咀嚼磨損,更像是長期佩戴某種口腔器具造成的。不是矯正器,因為沒有矯正器的痕跡。但如果不是矯正器,又會是什么?
我讓小李去調(diào)取蘇婉的所有病歷資料,包括她幼年時期的牙科記錄。當然,這種要求很可能會被陸予澤阻撓,但我必須試一試。
“主任,陸醫(yī)生剛剛助理發(fā)來消息,說蘇婉生前的私人牙醫(yī),最近剛出國深造,所有病例已經(jīng)封存,暫時無法調(diào)取?!毙±罨卦挄r,語氣中帶著明顯的無奈。
“深造?”我冷哼一聲。這巧合,未免太過刻意。
我重新回到解剖臺前,用顯微鏡仔細觀察那幾處針眼大小的心肌出血點。在更高倍鏡下,我發(fā)現(xiàn)那些出血點周圍的肌細胞,有非常輕微的腫脹和排列紊亂。這并非完全正常的心臟病變,更像是一種……藥物反應(yīng),或是急性刺激導(dǎo)致的。藥物!這個念頭突然擊中了我。
我立即吩咐小李進行毒理學(xué)檢測,特別是針對一些可能導(dǎo)致急性心臟癥狀的藥物。這可能是一個突破口。
正當我準備收尾時,我注意到蘇婉右耳下方,耳垂與頸部交界處,有一塊極小的、幾乎與膚色融為一體的凸起。如果不仔細觸摸,根本不會發(fā)現(xiàn)。我用鑷子小心翼翼地觸碰,那是一種非常堅硬的異物感。
“微型植入體?!蔽亦哉Z,聲音低得只有自己能聽見。這東西極難發(fā)現(xiàn),除非你專門在找。它顯然是在一次精密的手術(shù)中被植入的,位置隱蔽,而且愈合完美。這種植入體通常用于體內(nèi)監(jiān)測或生物芯片,但它此刻在死者身上,顯得格外詭異。
我用手術(shù)刀切開周圍皮膚,取出那枚異物。它只有米粒大小,表面光滑,呈銀白色,沒有任何文字或編號??萍几惺悖瑓s又帶著一絲冰冷的神秘。
“林主任,這是什么?”小李驚呼。
“不知道?!蔽覔u了搖頭,將其放入證物袋。“送去精密儀器室,檢測它的成分和功能。以及,嘗試看能否獲取其中儲存的任何數(shù)據(jù)。”
我的目光再次落在蘇婉那完美無瑕的臉上。她生前一定擁有驚人的美貌,即便此刻已經(jīng)冰冷,也依舊能看出其高貴的氣質(zhì)。然而,在這層完美的皮囊之下,卻隱藏著一個又一個令人費解的秘密:神秘的子宮移植,口腔的異常磨損,還有這顆微型植入體。
她真的是蘇婉嗎?如果是,她又為何要承受這一切,并且隱藏得如此深沉?
冰冷的手術(shù)刀,已經(jīng)不再是簡單的工具,它仿佛成了我探索這冰山下龐大真相的唯一鑰匙。這場解剖,才剛剛開始撕開蘇婉偽裝下的一角。我感覺到,陸予澤那份平靜的背后,有著比深海更詭譎的東西。而我的直覺告訴我,我正在一步步靠近一個足以打敗我認知的大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