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思湖如其名，夜晚的這里靜謐得只剩下風吹過柳條的沙沙聲和偶爾的幾聲蟲鳴。遠離教學區(qū)和宿舍區(qū)的喧囂，只有幾盞昏暗的路燈勾勒出小徑和湖心亭的輪廓，光線微弱得幾乎要被濃重的夜色吞噬。
林楓踩著鵝卵石小徑，每一步都輕得像貓，心臟卻重得像在擂鼓。涼亭的飛檐在夜色中顯出模糊的輪廓，依稀能看到一個窈窕的人影正倚著柱子，仿佛融入了這片寂靜的水墨畫。
是蘇婉。
她換下了白天的裙裝，穿著一件修身的薄針織衫和牛仔褲，長發(fā)隨意披散著，少了幾分白天的奪目，多了幾分柔和的脆弱感。但林楓能感覺到，她那看似放松的姿態(tài)里，透著一種緊繃的警惕。
聽到腳步聲，蘇婉猛地轉過身?；璋档墓饩€下，她的臉依舊精致得令人屏息，但那雙看向林楓的眼睛里，卻清晰地混雜著緊張、審視，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屈辱。
兩人隔著幾米遠對視著，空氣仿佛凝固了。白天的尷尬和驚惶再次彌漫開來。
“你來了?！弊罱K還是蘇婉先開了口，聲音比微信里聽起來更輕，帶著點微不可查的顫抖，似乎努力想顯得平靜。
“嗯?！绷謼鼽c了點頭，喉嚨有些發(fā)干，不知道該說什么。他下意識地環(huán)顧四周，確認是否只有他們兩人。
“放心，就我?！碧K婉捕捉到了他的動作，語氣里帶上一點自嘲，“這種事，難道還要敲鑼打鼓嗎？”
林楓抿了抿嘴，鼓起勇氣問道：“學姐，你到底想談什么？我說了，我會保密?！?/p>
蘇婉沒有立刻回答。她轉過身，面向波光微瀾的湖面，沉默了一會兒。夜風吹起她的發(fā)絲，側影顯得孤單而憂郁。
“李主任……他不是你表面上看到的那種人?！彼K于開口，聲音低沉，“他手里……有很多人的把柄，也有很多權力。得罪他，下場會很慘。”
她頓了頓，似乎在權衡什么，然后微微側頭看向林楓：“包括你。你以為你保證不說，他就會相信嗎？他那種人，只相信絕對的控制。今天他暫時被我勸住了，但他很快就會想辦法……讓你閉嘴，用他的方式?！?/p>
林楓的心沉了下去。他其實隱約猜到了，但聽蘇婉親口說出來，還是感到一陣寒意。
“那我該怎么辦？”他的聲音有些發(fā)澀。
蘇婉轉過身，正面看著他，目光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不定：“我們需要讓他相信，你是‘自己人’，你絕對不會說出去?！?/p>
“怎么相信？”林楓感到一絲不妙。
蘇婉向前走了一步，兩人之間的距離拉近到能清晰聞到對方身上的氣息——她身上淡淡的香氣和夜風的微涼。林楓的心跳驟然失序。
“我們需要一個……共同的秘密?！碧K婉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蠱惑般的，卻又充滿苦澀的意味，“一個比你今天撞見的，更能將我，也將你捆綁在一起的秘密。只有當我們站在同一根繩子上，他才會暫時放心?！?/p>
林楓不是傻子，他聽懂了話里的暗示，血液似乎一下子沖上了頭頂，又瞬間冰涼。他難以置信地看著蘇婉，這個無數(shù)男生心目中的女神。
“學姐……你……你是什么意思？”他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
看到他的反應，蘇婉眼中掠過一絲難堪和痛苦，但很快被一種破罐破摔的決絕取代。她甚至輕輕笑了一下，那笑聲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凄涼。
“怎么？覺得我很賤？很不要臉？”她語氣尖刻起來，像是在嘲諷自己，“是啊，白天是教務主任，晚上又要來誘惑學弟……林楓，你撞破的不是什么風流韻事，你撞破的是一個泥潭！我現(xiàn)在就在泥潭里，不想被徹底淹死，只能抓住任何能抓住的東西，哪怕那東西……”
她沒再說下去，但目光直直地看著林楓，意思再明顯不過。
林楓被這直白而殘酷的話震得說不出話。他原本心中那點隱秘的、屬于男性的綺念，被她話語里的絕望和自厭擊得粉碎。他意識到，這并非香艷的邂逅，而是一場赤裸裸的、基于恐懼和生存的交易。
“為什么是我？”他干澀地問。
“因為你不屬于任何一個圈子，你剛來，背景簡單……而且，你看到了。”蘇婉的聲音里帶著認命般的疲憊，“最重要的是，你看我的眼神……和那些男生一樣。這讓我覺得……或許有可能?！?/p>
這話像一根針，刺破了林楓最后的偽裝。他的臉瞬間燒了起來，慶幸夜色掩蓋了他的窘迫。
“我……”他張了張嘴，道德感和巨大的誘惑在他腦中激烈交戰(zhàn)。答應的后果是什么？拒絕的后果又是什么？李主任的報復會以何種形式到來？蘇婉又會如何？
蘇婉沒有再逼近，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等待他的判決。她像一只美麗而絕望的獵物，同時也像一個布置好了陷阱的獵人。
漫長的沉默。
湖邊的風似乎更冷了。
最終，對權力的恐懼，對未知報復的害怕，以及內心深處那份對眼前這個美麗女子無法抑制的悸動和一絲畸形的憐憫，混合成了一種強大的、推著他向前的力量。
他極其緩慢地，幾乎微不可查地點了一下頭。聲音低得如同耳語：
“好……我該怎么做？”
蘇婉閉上了眼睛，長長地、顫抖地吁出了一口氣，像是終于卸下了千斤重擔，又像是墜入了更深的深淵。當她再次睜開眼時，里面已經蒙上了一層灰蒙蒙的霧氣，看不清情緒。
她沒有說話，只是伸出手，冰涼的手指輕輕抓住了林楓的手腕。那觸碰讓林楓渾身一顫。
她沒有看他，牽著他，像是牽引一個木偶，轉身走向涼亭后面更深處、光線完全無法觸及的陰影里。
那里，只有更濃的黑暗，等待著將他們一同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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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楓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
記憶從靜思湖那片濃重的陰影開始，就變得模糊而破碎。只剩下一些感官的碎片：蘇婉冰涼顫抖的指尖，她身上那縷被夜風和自己體溫蒸騰得越發(fā)旖旎的香氣，以及最后那個倉促而充滿羞恥的、幾乎算不上吻的接觸。
還有她逃離前，在他耳邊留下的、帶著哽咽的低語：“記住……我們現(xiàn)在一樣了?！?/p>
一樣？什么一樣？一樣墜入了這個泥潭？一樣背負了見不得光的秘密？
宿舍里依舊空蕩，冰冷的空氣讓他發(fā)熱的頭腦稍稍清醒。他沖進衛(wèi)生間，用冷水拼命沖洗臉頰，抬起頭，鏡子里那個面色潮紅、眼神里交織著亢奮、恐慌和一絲陌生欲望的男生，讓他感到一陣心悸。
那不是他熟悉的自己。至少，不全是。
這一夜，林楓失眠了。他在窄小的床鋪上輾轉反側，靜思湖畔的每一個細節(jié)都在腦海里無限循環(huán)播放。道德感在午夜時分變得格外尖銳，拷問著他的靈魂。但另一種情緒——一種掌控了某種禁忌秘密、與遙不可及的校花產生了獨一無二聯(lián)系的隱秘優(yōu)越感和刺激感，也開始像毒藤一樣悄然滋生，纏繞著他那顆不安的心。
第二天，正式開學。
教室里坐滿了新鮮的面孔，輔導員在講臺上熱情洋溢地介紹著大學生活。陽光透過明亮的窗戶灑進來，一切看起來都充滿了希望和正常。
但林楓卻感覺自己像個異類。他無法集中精神，目光總是不自覺地飄向窗外，仿佛能穿透重重建筑，看到行政樓里那個道貌岸然的李主任，或者……看到蘇婉此刻正在哪里，做什么？她昨晚回去后，怎么樣了？
課間休息，幾個活潑的同學已經開始互相熟悉，交換著聯(lián)系方式，討論著哪個食堂的飯好吃，哪個社團有意思。有人熱情地拍了拍林楓的肩膀：“嘿，哥們，晚上一起打球去??？”
林楓像是受驚一樣，猛地回過神，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啊……好，再看吧。”他發(fā)現(xiàn)自己很難融入這種純粹的、陽光的氛圍里。他的身上仿佛籠罩著一層看不見的薄膜，將他與周圍隔離開來。他的秘密，他的煎熬，他的那一絲畸形的“擁有”，都無法與人言說。
下午，他去圖書館借書。在走廊里，迎面撞見了一個人。
是李主任。
他依舊穿著筆挺的襯衫，戴著金絲眼鏡，腋下夾著公文包，正和另一位老師邊走邊談著什么，表情嚴肅而權威。
林楓的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幾乎是本能地想要低頭避開。
然而，李主任的目光已經掃了過來。那目光在林楓臉上停留了一瞬，沒有憤怒，沒有威脅，甚至沒有任何異常的情緒，就像看一個最普通不過的學生，甚至還幾不可查地、極其官方地對林楓點了點頭。
然后，目光就自然地移開了，繼續(xù)和旁邊的老師談話，仿佛昨天那個在昏暗走廊里眼神陰鷙的男人只是林楓的幻覺。
這種徹底的、無視的“正常”，反而讓林楓感到一股更深沉的寒意。這比直接的威脅更可怕，這意味著對方根本不在乎他，或者說，已經用一種更“成熟”的方式將他納入了掌控范圍。蘇婉的“方法”似乎起效了？李主任暫時認為他是“安全”的？
林楓僵在原地，直到李主任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才緩緩松了口氣，發(fā)現(xiàn)手心又是一層冷汗。
傍晚，他收到了蘇婉的微信。
沒有文字，只有一個定位分享，定位在校外一個看起來像是高檔小區(qū)的地方。分享持續(xù)了十幾秒，然后被迅速撤回。
緊接著，一條文字消息跳出來：
【蘇婉：發(fā)錯了?！?/p>
欲蓋彌彰。
林楓盯著那條被撤回的提示，心臟又開始不爭氣地狂跳。他幾乎能想象到蘇婉發(fā)出又撤回時的心情——是試探？是提醒？還是某種無言的邀請？那個小區(qū)，是她的住處？還是……李主任安排的某個地方？
他鬼使神差地長按定位，在撤回前將那個地址保存了下來。
這一切都發(fā)生得隱秘而扭曲，像地下奔流的暗河。表面的校園生活按部就班，陽光明媚，但林楓知道，有些東西已經徹底改變了。他不再是那個懷著單純憧憬的新生，他成了秘密的一部分，成了一個共犯。
他開始下意識地觀察，觀察李主任在公開場合的言行，觀察蘇婉在校園里的身影。他發(fā)現(xiàn)蘇婉在人前依舊是那個光彩照人、舉止得體的?；ǎ瑓⒓踊顒?，微笑待人，但林楓似乎能從那完美的笑容底下，看到一絲難以察覺的疲憊和空洞。
而他自己，則在這種雙重生活中，體會著一種夾雜著負罪的快感和日益沉重的壓力。室友們終于到齊了，宿舍里熱鬧起來，但他卻常常覺得自己是孤身一人。
暗流，正在平靜的校園日常下悄然涌動，等待著某個突破口。
日子在一種詭異而扭曲的平衡中一天天過去。林楓努力扮演著一個普通大學生的角色：上課、去食堂、和室友打游戲、參加班級活動。但他的一部分靈魂仿佛抽離了出來，時刻緊繃著一根弦，關注著兩個特定的人。
他和蘇婉的關系變得極其微妙且地下化。他們從不公開交談，在校園里偶然遇見，目光一觸即分，如同陌生人。但網絡的虛擬世界和校外的陰影，卻成了他們扭曲聯(lián)系的溫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