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氣味像一張潮濕的網(wǎng),裹著蘇晚從混沌中拽出來。她睫毛顫了顫,最先感受到的是手背傳來的刺痛 —— 一根透明的輸液管扎在靜脈里,藥液正順著管壁緩慢滴落,與床頭監(jiān)護儀 “嘀 — 嗒 — 嘀 — 嗒” 的聲響精準(zhǔn)重合。
她費力地睜開眼,白得晃眼的天花板映入視線,角落里的空調(diào)出風(fēng)口正吹著微涼的風(fēng),將窗簾邊角掀起一道縫隙。窗外是鉛灰色的天,細雨敲打著玻璃,留下蜿蜒的水痕,像極了二十八歲那年,她跪在陸家別墅地板上,眼淚劃過瓷磚的軌跡。
“嘀 ——” 監(jiān)護儀突然發(fā)出一聲長鳴,蘇晚的心跳驟然加快。記憶像是被這聲警報撕開一道口子,二十八歲那個雨夜的畫面洶涌而來:水晶吊燈的光暈在客廳里鋪展開,暖黃的光線下,陸沉舟的黑色皮鞋踩過她掉在地上的婚戒,他手里的離婚協(xié)議書 “啪” 地甩在她臉上,紙張邊緣刮得她臉頰生疼。
“簽了?!?他的聲音冷得像窗外的雨,袖口沾著的香水味鉆進蘇晚鼻腔 —— 那是林綰慣用的白花香調(diào),甜膩中帶著尖銳的侵略性,像極了那個女人每次看她時,眼底藏不住的得意。
蘇晚當(dāng)時攥著協(xié)議書的指尖泛白,目光死死盯著他西裝口袋里露出的半截鋼筆 —— 那是她十八歲生日時送他的禮物,如今卻成了他用來敲定離婚條款的工具?!盀槭裁??” 她的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我們結(jié)婚三年,你說過會……”
“說過會愛你一輩子?” 陸沉舟突然笑了,彎腰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頭看他,“蘇晚,你也太好騙了。你以為當(dāng)年是誰在你高考志愿表上改了專業(yè)?” 他從抽屜里抽出一張泛黃的紙,那是她當(dāng)年被清華經(jīng)管院錄取的通知書,邊緣已經(jīng)被揉得發(fā)皺。
不等蘇晚反應(yīng),他手指發(fā)力,錄取通知書在他掌心被一點點碾碎。紙屑落在地毯上,像一片片破碎的月光?!耙皇俏覌尞?dāng)年查到你爸在蘇氏集團貪腐的證據(jù),你以為你能安穩(wěn)待在我身邊這么久?” 他的拇指擦過她的下唇,力道重得像是要烙下印記,“你和你爸一樣,都是靠算計活著的人,別裝得那么無辜。”
“嘀嗒 ——” 監(jiān)護儀的聲響拉回蘇晚的思緒,她猛地眨了眨眼,才發(fā)現(xiàn)眼淚已經(jīng)順著眼角滑進了鬢角。病房里的掛鐘指向下午兩點半,分針正緩慢地劃過 “6” 的位置,而她手背上的輸液管,還連著印有 “市第一人民醫(yī)院” 字樣的輸液袋 —— 這不是陸家私人醫(yī)院的標(biāo)識,更不是她二十八歲時住過的任何一間病房。
就在這時,床頭柜上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屏幕亮著的瞬間,蘇晚的呼吸幾乎停滯。那是一部老舊的智能手機,外殼是她高中時最喜歡的天藍色,屏幕左上角顯示的時間是 “2010 年 9 月 10 日”—— 距離她高考結(jié)束剛過去三個月,距離她被篡改志愿、被迫進入北外還剩半個月,距離她二十八歲那場絕望的離婚,還有整整十年。
手機震動不停,彈出的消息來自一個熟悉的群聊名稱:【高二(3)班沖刺組】。群主是班主任李老師,最新一條消息帶著紅色的 “@全體成員” 標(biāo)識:【市數(shù)學(xué)競賽報名表已下發(fā)至各班班委,有意向的同學(xué)今晚八點前私發(fā)我報名信息,這是沖刺清北自主招生的關(guān)鍵機會!】
“數(shù)學(xué)競賽……” 蘇晚喃喃自語,指尖顫抖著點開群聊。群里的消息還在不斷刷新,有同學(xué)在問競賽范圍,有班委在統(tǒng)計報名人數(shù),而她的目光,卻死死釘在 “清北自主招生” 這幾個字上 —— 十五年前那個蟬鳴聒噪的下午,就是在數(shù)學(xué)競賽報名結(jié)束后,陸沉舟用她的賬號登錄教育系統(tǒng),把她填報的 “清華經(jīng)管院夏令營” 志愿,改成了 “北外提前批保送”。
那天下午的陽光格外刺眼,她回到家時,陸沉舟正坐在她的書桌前,電腦屏幕上還停留在志愿提交成功的頁面。他手里把玩著她的身份證,笑著說:“晚晚,北外多好啊,女孩子學(xué)語言,以后能幫我打理海外業(yè)務(wù)?!?她當(dāng)時氣得渾身發(fā)抖,卻被他按住肩膀按在椅子上,“別鬧,我這都是為了你好?!?/p>
“為了我好……” 蘇晚猛地坐直身子,手背的輸液針被扯得更疼,她卻渾然不覺。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尖銳的痛感讓她無比清醒 —— 這不是夢,她真的回到了十五年前,回到了所有悲劇開始之前。
就在這時,病房門被輕輕推開,母親周慧端著一個白色的骨瓷杯走進來,杯沿冒著溫?zé)岬陌讱狻!巴硗?,你醒啦?醫(yī)生說你是低血糖暈倒在教室,快喝點熱牛奶補補?!?周慧的聲音很柔,像小時候哄她睡覺的語調(diào),可蘇晚的目光,卻落在了母親挽起的袖口上。
那是一條梵克雅寶的四葉草手鏈,白金鏈身綴著綠色的玉髓,在病房的燈光下泛著細膩的光澤。蘇晚記得很清楚,這條手鏈?zhǔn)巧蟼€月陸沉舟的母親,也就是她前世的婆婆,親手戴在母親手腕上的。當(dāng)時陸夫人笑得一臉和藹:“周姐,之前沉舟和晚晚鬧了點誤會,這條手鏈你收下,就當(dāng)是我給晚晚的賠罪禮。”
可蘇晚更記得,前世她離婚時,母親哭著告訴她,那條手鏈其實是陸夫人用 “蘇父貪腐證據(jù)” 換來的 ——“你爸當(dāng)年一時糊涂拿了回扣,陸夫人說只要我勸你簽離婚協(xié)議,就把證據(jù)還給我們……”
熱牛奶的香氣飄進鼻腔,蘇晚卻覺得喉嚨發(fā)緊。她盯著杯中晃動的漣漪,牛奶表面映出她蒼白的臉,還是十七歲的模樣,沒有后來被生活磋磨出的細紋,沒有被陸沉舟的冷漠凍僵的眼神。突然,她伸手抓住母親的手腕,指尖觸到手鏈冰涼的金屬鏈節(jié),也觸到母親手腕上細微的顫抖。
“媽,” 蘇晚的聲音有些發(fā)顫,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認真,“我高二暑假,是不是去北京參加過清華的夏令營?”
“哐當(dāng) ——” 骨瓷杯從周慧手里滑落,掉在病房的地板上。清脆的碎裂聲在安靜的病房里格外刺耳,溫?zé)岬呐D虨R在蘇晚的病號褲上,留下一片濕痕。杯片散落在地上,其中一塊正好卡在床腳,像一道無法愈合的傷口。
玄關(guān)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父親蘇建業(yè)快步走了進來。他穿著一件灰色的西裝,領(lǐng)帶歪歪斜斜地掛在脖子上,金絲眼鏡滑到了鼻尖,露出眼底的疲憊。看到地上的狼藉,他先是皺了皺眉,然后彎腰去撿杯片,語氣帶著幾分敷衍的關(guān)切:“你這孩子,怎么又做噩夢了?是不是又想起夏令營那時候的事了?醫(yī)生不是說讓你別胡思亂想嗎?”
“我沒有胡思亂想?!?蘇晚看著父親避開她目光的樣子,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揪了一下。前世她直到離婚,都以為父親是真的貪了錢,直到后來程硯之拿出證據(jù),她才知道,父親當(dāng)年是被陸氏集團設(shè)計陷害,所謂的 “貪腐證據(jù)”,全是陸沉舟母親偽造的。而父親之所以一直不解釋,是因為陸家人用她的前途威脅他 ——“只要你敢說出去,蘇晚就別想進任何一所好大學(xué)?!?/p>
那天晚上,等父母都睡熟后,蘇晚悄悄溜出了病房。醫(yī)院的樓梯間里沒有燈,她扶著冰冷的扶手一步步往上走,每走一級,樓梯板就發(fā)出 “吱呀” 的聲響,像極了她前世每次偷偷去陸家閣樓找證據(jù)時的動靜。
閣樓是她家老房子里的一個小房間,自從他們搬到新家后,就很少有人上來了。蘇晚推開閣樓門時,一股混雜著灰塵和霉味的氣息撲面而來。她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光束在閣樓里掃過 —— 角落里堆著幾個舊紙箱,里面裝著她小時候的玩具和課本,墻上還貼著她初中時的獎狀。
她蹲下身,在最里面的一個紙箱里翻找著。終于,她摸到了一個藍色封面的筆記本,封面上印著 “清華夏令營紀念” 的字樣,邊角已經(jīng)被磨得有些發(fā)白。這是她當(dāng)年參加清華夏令營時記筆記的本子,也是她重生前,陸沉舟特意找出來給她 “回憶過去” 的東西 —— 當(dāng)時她還以為他是念舊,后來才知道,他是想確認她有沒有發(fā)現(xiàn)志愿被篡改的真相。
蘇晚翻開筆記本,指尖拂過里面工整的字跡。里面記滿了夏令營時的課程筆記,還有她當(dāng)時寫下的心愿:“希望明年能考上清華,和沉舟一起站在清華園的門口。” 看到 “沉舟” 兩個字,她的指尖頓了頓,心里泛起一陣酸澀 —— 那時候的她,還天真地以為陸沉舟是真心對她好,卻不知道,這個她喜歡了整整五年的人,早就為她布下了一張名為 “掌控” 的網(wǎng)。
她一頁頁地翻著,突然,手指觸到了一頁異常厚實的紙。她停下動作,仔細看了看 —— 是 2010 年 7 月 15 日那一頁,也就是她參加清華夏令營閉營儀式的那天,頁面的邊緣有明顯的撕痕,像是被人硬生生扯掉了一半。她還記得,那天閉營儀式結(jié)束后,陸沉舟約她在清華園的湖邊見面,說有重要的事情要跟她說??伤攘苏粋€小時,陸沉舟都沒有來,后來她才知道,那天他正陪著林綰去買新裙子。
蘇晚的指尖在撕痕處輕輕摩挲,突然,她感覺到筆記本的夾層里有什么東西。她小心翼翼地把夾層打開,一張小小的照片從里面掉了出來,落在她的手背上。
那是一張被燒焦了一半的照片。蘇晚撿起照片,用手電筒照著仔細看 —— 照片上的少年穿著白色的 T 恤,站在清華園的大門前,嘴角帶著淡淡的笑容,是十五歲的陸沉舟。而在他身后,站著一個穿著藍色校服的女生,扎著馬尾辮,手里拿著一張紙,正對著陸沉舟笑。蘇晚的心跳驟然加快 —— 那個女生,是林綰。
就在她的指尖觸到照片燒焦的邊緣時,一股灼熱的感覺突然從指尖傳來。緊接著,一段模糊的畫面在她腦海里閃過:陸沉舟和林綰站在清華園的門口,林綰手里拿著一張報名表,對陸沉舟說:“沉舟哥,蘇晚的保送申請表我已經(jīng)拿到了,你確定要改成北外嗎?” 陸沉舟點了點頭,眼神里帶著她從未見過的冷漠:“嗯,只有讓她去北外,她才不會發(fā)現(xiàn)我們的計劃?!?/p>
畫面一閃而逝,蘇晚的右耳突然傳來一陣高頻的耳鳴,“嗡 ——” 的聲響讓她忍不住皺起了眉。她知道,這是她重生后的 “代價”—— 保留著前世的記憶,卻也多了這莫名其妙的耳鳴,還有這觸摸物品就能讀取殘留記憶的 “技能”。
她握緊手里的照片,手電筒的光束照在陸沉舟的臉上。照片里的少年笑得那么干凈,可蘇晚卻能清晰地想起,二十八歲那個雨夜,他碾碎她錄取通知書時,眼底的冰冷與嘲諷。
“陸沉舟,” 蘇晚低聲呢喃,聲音在空蕩的閣樓里回蕩,“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你毀了我的人生?!?/p>
窗外的雨還在下,可蘇晚的心里,卻燃起了一絲微弱的光。她知道,命運既然給了她一次重啟的機會,她就必須牢牢抓住 —— 不僅要改回自己的志愿,考上清華,還要查清父親被陷害的真相,讓陸沉舟和陸家人,為他們前世的所作所為,付出應(yīng)有的代價。
她把照片和筆記本小心翼翼地放進包里,然后轉(zhuǎn)身走出閣樓。樓梯間的風(fēng)依舊冰冷,可蘇晚的腳步,卻比來時堅定了許多。她知道,接下來的路不會好走,但她已經(jīng)做好了準(zhǔn)備 —— 逆光而行,哪怕前路布滿荊棘,她也要走出屬于自己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