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隱歇夠了,從地上爬起來。
他倒了杯水喝。涼白開,沒什么味道,就是解渴。一杯下去,人舒服多了。
窗外,天擦黑了。一天又快過去了。
他想起媽以前說過的話。媽說,老家后街,以前住著一個秦爺爺。秦爺爺和陸家老爺子,年輕時是過命的交情。
后來陸家不行了,秦爺爺也退了,搬去了城西的老干部樓。
媽說,要是真遇到邁不過去的坎,可以去找找秦爺爺。就說你是陸家的孩子。
媽說這話時,眼神飄忽,也沒什么把握。她說,人走茶涼,不知道人家還認不認。
陸隱想了想?,F在就是邁不過去的坎。
他得去試試。
第二天,陸隱起了個大早。換了一身干凈衣服,看著精神點。
他出門,坐公交,倒了兩趟車,才到城西。
老干部樓有些年頭了,紅磚墻,爬滿了爬山虎,看著倒是清靜。
他找到三單元,上到二樓,敲了敲左邊的門。
敲了三下,里面沒動靜。他又敲了三下。
等了一會兒,門開了條縫。一個老頭,戴著老花鏡,探出半個頭?!罢艺l?”
“秦爺爺嗎?”陸隱站直了些,“我是陸家的孩子,陸隱。”
老頭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他。看了好一會兒,才把門打開?!斑M來吧?!?/p>
屋里很簡單,舊沙發(fā),舊茶幾,墻上掛著幾張老照片。
“坐?!崩项^指指沙發(fā),自己去倒水。
陸隱坐下,看了看墻上的照片。有一張是幾個年輕人的合影,穿著舊軍裝,意氣風發(fā)。里面有一個,眉眼間能看出秦爺爺的樣子。旁邊那個摟著他的,笑得很爽朗,估計就是陸家老爺子。
秦爺爺端了杯水過來,放在陸隱面前。“你……是建國的兒子?”
建國是陸隱父親的名字。
“是?!标戨[點頭。
“像,眉毛眼睛像。”秦爺爺在自己對面坐下,嘆了口氣,“你爸他……唉??上Я??!?/p>
兩人一時都沒說話。
陸隱悄悄喚出系統,看向秦爺爺。
眼前浮現出幾行詞條:
【退休干部(閑云野鶴)】
【舊傷纏身(陰雨天酸痛)】
【棋藝愛好者(小區(qū)無敵手)】
還有一條,顏色很淡,若隱若現,被壓在最下面。
【愧疚(對陸家)】
陸隱心里動了一下。這條是灰色的,幾乎被掩蓋了。
他能改。手指動動,就能把這條加深,變亮,變得鮮明突出。
但他沒動。
他今天來,不是為這個。
“秦爺爺,”陸隱開口,聲音不高,“我這次來,是想問問……關于我家的事?!?/p>
秦爺爺端著茶杯的手頓了一下。“你家的事……都過去多少年了。”
“沒過去。”陸隱看著他,“對我媽來說,沒過去。對我來說,更沒有?!?/p>
他又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布包。打開布包,里面是一枚舊徽章,邊緣都磨亮了。
“我媽說,這個,您或許認得?!?/p>
秦爺爺看到那徽章,眼神一下子變了。他接過徽章,手指在上面摩挲著,半天沒說話。
屋里靜悄悄的,只有窗外的蟬在叫。
過了好久,秦爺爺才長長吐出一口氣。
“認得。怎么不認得?!彼曇粲悬c啞,“這是我跟你爺爺,當年一起得的。一人一個?!?/p>
他把徽章攥在手心,握得很緊。
“你爺爺……是個好人。太直了,太硬。不懂轉彎。”他搖搖頭,“那時候,多少人勸他,低個頭,認個錯,事情就過去了。他不肯?!?/p>
“他說,對的就是對的,錯的就是錯的。沒什么好認的。”
秦爺爺抬起頭,看著陸隱,眼神復雜。
“你們陸家垮了,不是運氣不好。是有人,非要你們垮不可?!?/p>
陸隱坐直了身體?!笆侵芗遥俊?/p>
秦爺爺沒直接回答。他看向窗外,像在看很遠的地方。
“那家人,手段厲害啊。”他聲音低下去,“明的,暗的。軟的,硬的。他們最厲害的,不是能讓你倒霉。”
“是能讓你……變得不像你自己。”
“他們好像有種本事,能歪曲人的心思。好好一個人,不知不覺,就變了。就幫他們說話,幫他們做事了?!?/p>
他轉回頭,看著陸隱,眼神變得嚴肅。
“孩子,你來找我,我懂。陸家的根,沒斷?!?/p>
“但聽我一句勸?,F在,別去惹他們。遠遠躲開,好好過日子?!?/p>
“你那點力量,在他們面前,就像一滴水掉進油鍋里,嗤啦一下,就沒了。”
陸隱沒說話。
他聽著,記著。
秦爺爺的擔心是真的。那份愧疚也是真的。
但他不能躲。
他點點頭。“秦爺爺,您的話,我記住了。”
他又坐了一會兒,喝了茶,說了些閑話。問問身體,問問棋藝。
臨走時,秦爺爺把他送到門口。
“這個,你拿回去?!鼻貭敔敯涯莻€徽章塞回他手里。
“秦爺爺?”
“我老了,留著沒用?!鼻貭敔斉呐乃绨?,“你拿著。做個念想?!?/p>
門輕輕關上了。
陸隱站在樓道里,手里握著那枚微涼的徽章。
他慢慢下樓,走到太陽底下。
陽光有點刺眼。
他知道,路更難走了。秦爺爺的話,像一塊石頭,壓在他心上。
周家比他想的更可怕。
但他心里那點火苗,沒滅,反而燒得更穩(wěn)了。
一滴水掉進油鍋,是會嗤啦一下。
但要是好多滴水呢?
要是源源不斷的水呢?
總能把它澆滅。
他握緊徽章,朝公交站走去。
一步一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