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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隱坐在角落里。

這地方是秦家的宴會廳,大得很,亮堂堂的。人來人往,都是穿金戴銀的。

陸隱穿了一身舊西裝。灰撲撲的,像蒙了一層土。

沒人跟他說話。

他也不想說話。

他是陸家的人。陸家,以前是挺風(fēng)光的。愛國功勛,老牌子了?,F(xiàn)在不行了。

陸隱是陸家這一代的獨苗。本來該他繼承家業(yè)的。

可現(xiàn)在,大家都叫他“家族敗類”。

怎么回事呢?陸隱自己也說不清。好像一覺醒來,所有人都變了臉。

他坐在靠墻的椅子上。椅子是絨面的,坐下去有點軟。

有人走過他身邊,瞥他一眼,嘴角往下撇。

那意思很明顯:你怎么在這兒?

陸隱低下頭。

他看見自己的鞋尖。鞋面上沾了點灰。他拿手擦了擦,沒擦掉。

那邊一陣笑鬧聲。是秦家少爺秦風(fēng),被一群人圍著。

秦風(fēng)今年二十出頭,穿一身白西裝,頭發(fā)梳得溜光。

陸隱看著他,心里有點發(fā)澀。

秦風(fēng)小時候,是跟著陸隱屁股后頭長大的。陸隱帶他爬樹、掏鳥窩、下河摸魚。

秦風(fēng)摔了跤,哭鼻子,是陸隱背他回家。

現(xiàn)在呢?

秦風(fēng)往這邊看了一眼。

陸隱趕緊低下頭。

腳步聲過來了。

一雙锃亮的黑皮鞋停在他面前。

“喲,這不是陸大少爺嗎?”

陸隱抬起頭。

秦風(fēng)站在那兒,手里端著杯酒。酒是琥珀色的,里頭擱著冰塊。

旁邊的人都跟著過來了,圍成半個圈。

沒人說話。

都等著看熱鬧。

陸隱站起來。

他比秦風(fēng)高一點,得微微低著頭看他。

“小風(fēng)?!?/p>

秦風(fēng)笑了。是那種扯著嘴角的笑,冷冰冰的。

“別,可別這么叫。我擔(dān)不起。”

陸隱不說話了。

秦風(fēng)往前走了一步。酒氣混著香水味,撲到陸隱臉上。

“你說你,怎么還有臉來這兒?”秦風(fēng)說,“你們陸家的臉,都讓你丟光了吧?”

旁邊有人哧哧地笑。

陸隱覺得臉上發(fā)燙。

他想說點什么,可舌頭像打了結(jié)。

奇怪。他明明沒做錯任何事。

可就是張不開嘴。好像有根繩子捆著他,勒得他喘不過氣。

秦風(fēng)又湊近些。

“你們陸家,祖上可是出過英雄的。愛國世家,是吧?”他聲音壓低了,像蛇吐信子,“怎么到了你這兒,就成了臭狗屎呢?”

陸隱手指攥緊了。指甲掐進手心。

疼。

可他還是說不出話。

那邊沙發(fā)上坐著個人。是秦風(fēng)的媽,周氏。

大家都叫她周夫人。

周夫人穿著墨綠色的旗袍,頭發(fā)挽得一絲不亂。手里端著茶杯,慢慢吹著氣。

她往這邊看了一眼。

沒說話。

又低下頭喝茶。

那就是默許了。

秦風(fēng)得了鼓勵,膽子更大了。

他舉起酒杯。

冰塊晃蕩,叮當響。

“我敬你一杯,陸大少爺。”他說,“敬你們陸家——滿門英烈,怎么就出了你這么個玩意兒?”

手腕一揚。

冰涼的酒液,混著冰塊,劈頭蓋臉潑在陸隱臉上。

陸隱閉上眼。

酒順著頭發(fā)往下滴。領(lǐng)口濕了一大片。

冰塊從脖子上滾下去,掉進衣領(lǐng)里,冰得他一哆嗦。

周圍靜了一下。

然后爆出一陣哄笑。

“痛快!”有人喊。

“秦風(fēng)哥干得漂亮!”

陸隱睜開眼。

眼前水蒙蒙的。他看見秦風(fēng)那張臉,笑得扭曲。

“滾吧?!鼻仫L(fēng)說,“別在這兒礙眼。陸家之恥。”

陸隱站著沒動。

酒水順著下巴滴答。他抬手抹了一把臉。

手是抖的。

不是氣的。

是那種莫名其妙的束縛感,又來了。像無形的繩子,捆得他動彈不得。

他應(yīng)該生氣。應(yīng)該一拳砸在秦風(fēng)臉上。

可他做不到。

就像有只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周夫人放下茶杯,站了起來。

她走過來,人群自動分開一條道。

她站在秦風(fēng)身邊,看著陸隱。

眼神里沒什么溫度。像看一塊臟東西。

“走吧?!彼f,“別鬧得大家難堪。”

陸隱看著她。

周夫人。秦風(fēng)他媽。

小時候,她常來陸家串門??偯戨[的頭,說“這孩子真乖”。

現(xiàn)在呢?

陸隱張了張嘴。

終于發(fā)出聲音。

啞的。

“為什么?”

周夫人皺了下眉。像嫌他吵。

“你自己清楚。”她說。

我不清楚。陸隱想。

可他說不出來。

周夫人挽住秦風(fēng)的胳膊。

“走吧,風(fēng)兒。別為這種人耽誤時間?!?/p>

她拉著秦風(fēng)轉(zhuǎn)身。

人群跟著散了。

沒人再看陸隱一眼。

仿佛他真是塊臭狗屎,沾上了都嫌晦氣。

陸隱還站在原地。

酒水滴滴答答,落在地毯上。深色的絨毯,吸了酒,變成一團污漬。

服務(wù)生走過來,看了他一眼,沒說話。拿塊白毛巾,蹲下去擦地毯。

擦完了,站起來走了。

自始至終,沒看陸隱第二眼。

陸慢慢抬手,抹掉臉上的酒漬。

手心是濕的,涼的。

他心里堵得慌。

屈辱。困惑。還有種說不清的憋悶。

像被人按在水里,喊不出聲,也掙不動。

他轉(zhuǎn)身往外走。

腳步有點晃。

走廊很長,鋪著紅地毯。兩邊墻上掛著畫,框子是金色的。

燈很亮,照得他眼花。

他聽見宴會廳里的笑聲,音樂聲。

那一切都和他無關(guān)。

他是陸家之恥。

可到底為什么?

他走到大門口。

夜風(fēng)吹過來,涼颼颼的。

他臉上濕的地方,被風(fēng)一吹,更冷了。

門口停著好多車,黑的白的,亮閃閃的。

他沒車。

他是走來的。

現(xiàn)在還得走回去。

他下了臺階,沿著路邊走。

路燈昏黃,拉出長長的影子。

走著走著,他覺得不對勁。

脖子上有什么東西,硌得慌。

是剛才那塊冰,沒抖干凈,滑進衣服里,化了一半,貼著他皮膚。

涼得刺骨。

他站住腳,伸手進去掏。

摸到一塊小小的冰塊。已經(jīng)化得只剩一點了。

他捏著那點冰,愣神。

突然,眼前閃了一下。

像電視雪花,唰地過去。

然后他看見一行字,浮在空中。

藍盈盈的,像電子屏幕。

【秦風(fēng):秦家少爺。標簽:忘恩負義/趨炎附勢/仗勢欺人】

陸隱眨眨眼。

字還在。

不是幻覺。

他猛地回頭。

宴會廳的燈光,遠遠的,像一團黃暈。

他又看向周圍。

路燈,樹影,空蕩蕩的馬路。

沒人。

只有那行字,浮在他眼前,藍得晃眼。

他伸手去碰。

手指穿過去了。

字還在。

不是實物。

他心跳有點快。

這是什么東西?

他試著在心里念:消失?

字沒消失。

反而又閃了一下。

下面又多出一行小字。

【可編輯】

編輯?

怎么編輯?

他盯著那行字。心里想:改成什么?

小字下面,又浮現(xiàn)出一個輸入框。

光標一閃一閃。

陸隱愣住了。

他抬頭看看天。黑黢黢的,沒星星。

又看看手里的冰塊??旎炅耍樦缚p滴下去。

他是不是氣瘋了?出現(xiàn)幻覺了?

可那藍字清清楚楚。

他咽了口唾沫。

試試?

改成什么好?

他想起秦風(fēng)那張臉。得意的,猖狂的。

想起那杯潑過來的酒。

冰涼的,羞辱的。

他心里一股火竄上來。

就改這個。

他盯著【忘恩負義】那幾個字。

心里默念:刪除。

字閃了一下,沒了。

輸入框跳出來。

他想著秦風(fēng)剛才的嘴臉。

腦子里冒出兩個字。

他試著在心里輸入。

【舔狗】

輸完了。

光標閃了閃。

新標簽生成:【舔狗】

下面還有說明:【對指定對象無條件順從、討好】

指定對象?誰?

陸隱心里一動。

輸入自己的名字。

【陸隱】

確認。

藍光猛地一亮,刺得他閉上眼。

再睜開時,字已經(jīng)消失了。

夜空還是那個夜空。路燈還是那個路燈。

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陸隱站著,心里空落落的。

果然是自己氣糊涂了。

他搖搖頭,繼續(xù)往前走。

沒走幾步,聽見身后有人喊。

“陸隱哥!等等!”

聲音耳熟。

是秦風(fēng)。

陸隱后背一僵。

他怎么來了?還沒鬧夠?

陸隱加快腳步。

后面腳步聲也加快了。

“陸隱哥!你等等我!”

聲音聽著不對勁。

喘著氣,帶著哭腔。

陸隱站住,回頭。

秦風(fēng)跑過來,沒穿外套,白襯衫皺巴巴的。頭發(fā)也亂了。

臉上紅撲撲的,全是汗。

眼神直勾勾的,盯著陸隱。

“陸隱哥,”他跑到跟前,一把抓住陸隱的胳膊,抓得死緊,“我錯了,我真錯了!”

陸隱愣住。

秦風(fēng)“噗通”一聲跪下了。

抱著陸隱的腿,開始哭。

“我不是人!我混蛋!”他一邊哭一邊喊,“你對我那么好,我還拿酒潑你!我不是東西!”

鼻涕眼淚全蹭在陸隱褲子上。

陸隱徹底懵了。

“你……你先起來?!?/p>

“我不起!”秦風(fēng)抱得更緊,“你不原諒我,我就跪死在這兒!”

路邊有車開過,慢下來,車窗搖下,有人探頭看。

陸隱臉上掛不住。

“起來說話。”

“那你原諒我了?”秦風(fēng)抬頭,眼淚汪汪的。

陸隱胡亂點頭。

“原諒了,原諒了?!?/p>

秦風(fēng)這才爬起來,還在抽噎。

“陸隱哥,你千萬別生我氣。我以后再也不那樣了。我以后都聽你的,你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

他抓著陸隱的手,貼在自己臉上。

“你打我?guī)紫?,出出氣!?/p>

陸隱抽回手。

“不用了?!?/p>

他心里驚疑不定。

看看秦風(fēng)。

眼神熱切,表情誠懇。不像裝的。

難道剛才那藍字……是真的?

秦風(fēng)還在表忠心。

“從今往后,你就是我親哥!誰跟你過不去,就是跟我過不去!我跟他們拼命!”

他說得激動,唾沫星子都噴出來。

陸隱往后退了一步。

“你回去吧。宴會還沒完吧?”

“不管他們!”秦風(fēng)一揮手,“什么破宴會,哪有你重要!我送你回家!”

他掏出車鑰匙,就要去開車。

陸隱趕緊攔住。

“不用,我走回去就行?!?/p>

“那怎么行!”秦風(fēng)瞪大眼,“你累著了怎么辦?餓不餓?我先帶你去吃飯?海鮮樓怎么樣?你最愛吃那家的鮑魚……”

陸隱頭大。

“真不用。我想一個人靜靜?!?/p>

秦風(fēng)立馬蔫了。

“哦……那好吧。”

眼神可憐巴巴的,像被拋棄的小狗。

“那你慢慢走。注意安全。到了家給我發(fā)個消息?!?/p>

他掏出手機,“你號碼沒換吧?我存一下……”

陸隱趕緊報了個號碼。

秦風(fēng)存好了,還不肯走。

“我看著你走。你走遠了我再回去。”

陸隱沒辦法,轉(zhuǎn)身往前走。

走出老遠,回頭一看。

秦風(fēng)還站在原地,抻著脖子往這邊看。

見他回頭,立馬揮手,喊:“慢點走!注意腳下!”

聲音在夜里傳得老遠。

陸隱扭回頭,加快腳步。

心里撲通撲通跳。

那藍字。

那編輯器。

是真的。

他能改人的詞條。

他把秦風(fēng)的“忘恩負義”改成了“舔狗”。

指定對象是自己。

然后秦風(fēng)就真的成了他的舔狗。

這太邪門了。

他走著走著,停下腳步。

抬手看看自己的手心。

空空的。

什么也沒有。

可他好像抓住了點什么。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力量。

夜風(fēng)吹過,涼絲絲的。

他深吸一口氣。

抬起頭。

前面路燈下,站著個人。

是周夫人。

不知道什么時候來的。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她看著陸隱,臉色陰沉得像要滴水。

陸隱心里一緊。

她看見剛才的事了?

周夫人慢慢走過來。

高跟鞋敲著地面,嗒,嗒,嗒。

像敲在陸隱心上。

她停在陸隱面前。

上下打量他。

眼神像刀子。

“你對我兒子做了什么?”她問。

聲音不高,冷得嚇人。


更新時間:2025-09-01 17:18: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