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叫林剛。從我記事起,父親林德的背影就如同一座無法逾越的高山,籠罩著我整個童年,
讓我的童年一片黑暗。那背影寬厚如山,卻冰冷如鐵,每每望去,
總讓我感到一種難以呼吸的壓抑。晨光熹微,演武場上那道揮汗如雨、拳風剛猛的身影,
是我對“父親”二字最初始也是最深刻的印記。而我的父親林德,更是不世出的武道天才,
幼年拜入名師門下,年僅二十便已突破至后天后期境界,內(nèi)力渾厚,拳腳剛猛,
堪稱一方翹楚,人人見了他,都要尊稱一聲“林師傅”或“林爺”。可命運弄人,我,林剛,
卻偏偏未能繼承他那驚人的武學天賦。我筋骨尋常,修煉起功法總是事倍功半,
進展緩慢得令人絕望??粗g的族中子弟甚至武館里新收的外姓學徒,
一個個在武道之上高歌猛進,而我卻只能在原地蹣跚徘徊,那種滋味,如同鈍刀子割肉,
痛徹心扉。我內(nèi)心深處,其實是向往那筆墨紙硯間的寧靜與深邃。
學堂里的老夫子曾摸著我的頭,對來接我的爺爺感嘆:“此子心思沉靜,若能潛心向學,
日后未必不能考取個功名,光耀門楣?!甭牭竭@樣的贊許,我心中都會燃起一絲微弱的火苗。
若是不再學武該多好啊。但總在瞥見父親冷硬的面孔時,迅速熄滅,不敢流露分毫。
我曾鼓起勇氣,在一次父親檢查我修煉進度時,小心翼翼地提起:“爹,
夫子說我或許可以試試科舉……”話未說完,便被一聲冷硬的嗤笑打斷。父親負手而立,
“科舉?功名?這江湖弱肉強食,一介文弱書生,手無縛雞之力,
面對刀劍不過是砧板上的魚肉!我林家如今以武立身,你是我林德的兒子,
將來是要繼承我林家家業(yè),豈能去走那科舉之路,你有那天分嗎?
別以為識幾個大字就異想天開。從明日起,不必再去學堂了,家中無資供你念那些無用的書,
安心在家習武!”“家中無資”——這是一個多么拙劣的借口。林家雖非大富大貴,
但供一個孩子讀書,斷然是拿得出的。我知道,這只是父親斷絕我念想的托詞。
他不允許林家出現(xiàn)一個“文人”,尤其這個文人還是他的兒子。那一刻,
我心中剛剛燃起的火苗,徹底熄滅了,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灰燼。2我的童年,
并無多少溫馨的記憶。聽爺爺說我三歲那年,母親便不幸染病離世,關于她的容貌,
在我腦海中已只剩一個模糊而溫柔的輪廓。母親去世后,
父親將所有精力都投入到武道的追尋之中。后來父親為了應對仇家,
也為了尋求武道上的突破,不得不帶著我顛沛流離,躲避追殺。那段日子風餐露宿,
擔驚受怕。最終,或許覺得帶著我是個拖累,他將我送回了老家,交由爺爺奶奶撫養(yǎng)。
爺爺奶奶是慈祥的老人,他們不像父親那般嚴苛。在山野鄉(xiāng)村的日子,雖清貧,
卻是我灰暗童年中難得有了一絲暖色的時光。奶奶會給我做甜糯的米糕,
爺爺會在冬日里抱著我,給我講父親小時候的趣事。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
生活或許不只有冰冷的拳法和嚴厲的斥責。再后來,好消息傳來。
父親憑借其卓越的天資和一股狠勁,不僅擺脫了仇敵,武道更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突破到了先天之期。真正在江湖上站穩(wěn)了腳跟,并在城里購置了產(chǎn)業(yè),開設了“林家武館”,
開門收徒。一時間,父親聲名更盛。前來拜師學藝的人幾乎踏破了門檻。
我的表舅都前來做父親的弟子??偣彩樟税宋挥H傳弟子,
除了大師兄大師兄跟表舅外都是同我一般大的孩童。那時,我雖遠在鄉(xiāng)下,
聽著爺爺帶回的消息,心里竟也生出了一絲模糊的驕傲——看,那是我的父親,
一個真正的強者。不久他便將我接回了身邊。
或許是他自覺無暇親自教導我這個“不成器”的兒子,
他為我尋了一位師傅——他的結義兄弟,于強。于強師傅的出現(xiàn),仿佛是我生命中的一道光。
他不像父親那般嚴苛冷硬,反而性情溫和,耐心細致。他教我武功時,從不厲聲呵斥,
而是不厭其煩地一遍遍演示、講解,在我氣餒時鼓勵我,在我取得微小進步時比我還要高興。
師娘更是慈愛,噓寒問暖,給我做新衣,備吃食,眼神里是真切的關懷。師傅家不少藏書,
我也有了機會增長知識。在那三年里,
我在于師傅家感受到了近乎母愛的溫情和一種安穩(wěn)的平靜。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段算得上舒心的日子。3平靜總是短暫的。四十歲的父親續(xù)弦了。
新夫人姓秦,是鄰縣一個家境殷實人家的女兒。這位小秦氏不僅娘家有些勢力,
本人更與其說是精明,不如說是工于心計,且極擅經(jīng)營之道。父親一介武夫,只癡迷于武道,
對銀錢瑣事毫無興趣,家中財政大權自然而然地落入了秦氏手中。他們成婚那日,
場面頗為熱鬧。秦氏在外人面前對我表現(xiàn)得極為慈愛,牽著我的手,語氣溫柔。
她當著所有來往賓客的面,揚聲道:“小剛以后就是我的親兒子,我必定待他如己出!
若小剛不喜歡,我以后便不再生養(yǎng),有他一個就夠了!”年幼的我,在那眾目睽睽之下,
在那看似真誠的溫情包裹中,竟有幾分相信了這虛偽的表演,心中甚至生出了一絲期待。
可不到一年,她便告訴我,她懷孕了。她拉著我的手,臉上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歉疚和憂愁,
假惺惺地說:“小剛,你若是不喜歡弟弟妹妹,娘就去把他打掉……”我永遠記得那一刻,
父親就站在一旁,他的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一種近乎卑微的期盼和掩藏不住的笑意。
那笑容刺得我眼生疼,我從未見他那樣開心過,即使他突破到先天時,也只是開懷大笑。
而非這般。我的心一點點沉下去,沉進冰冷的深潭里。其實我知道,我的意見從來無足輕重。
我看著父親那期盼的眼神,終究還是點了點頭,啞著嗓子說:“生下來吧。
”秦氏松了一口氣,笑容徹底綻開,眼底閃過得意。第二年,我同父異母的弟弟林正出生了。
而我,依舊大多時間跟著于強師傅學藝,偶爾回家,也覺得自己像個多余的局外人。
秦氏再也沒為我留過一頓飯,更不曾問過想吃什么,眼里都是她的寶貝兒子。
不知道是否是我的錯覺。我甚至能在秦氏眼中看到厭惡。
看著那個因為新生命到來而更加“熱鬧”的家,仿佛與我隔著一層無形的屏障。
父親也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沒有將我接回去長住的打算。我依舊寄居在于師傅家。
師傅那里才是我的家。能感覺到我心存在的地方。4憑借父親的先天修為和響亮名頭,
加上秦氏的精明算計與運作,林家武館的生意越做越大,二代、三代弟子越來越多。
父親和弟子們打出了“保安堂”的名號,承接護鏢、鎮(zhèn)場、協(xié)助官府緝盜等業(yè)務,收入頗豐。
外面也漸漸傳出了秦氏“賢良淑德、勤儉持家、相夫教子、助益事業(yè)”等等美名。
可奇怪的是,堂里收入越來越多,宅邸越換越氣派,吃穿用度越來越講究。
但那些為林家拼死拼活、刀口舔血的弟子們。每月的俸祿卻還和以前一樣,少得可憐,
甚至有時還會被以各種名目克扣。
數(shù)的理由——“堂口要擴張”、“要添置新裝備”、“要打點各方關系”、“現(xiàn)金流緊張”。
最大的理由就是:當年由秦氏牽頭簽訂的長達十年收入合約。最終,
連最早入門、對父親最為忠心耿耿的大師兄,在屢次建言提高弟子待遇卻被秦氏軟釘子擋回,
并發(fā)現(xiàn)賬目有蹊蹺后,徹底寒了心,黯然改投到了其他門下。大師兄的離開,
在保安堂內(nèi)引起了一陣不小的波瀾,但很快就被秦氏用手段壓了下去。那一年,
保安堂內(nèi)的氛圍格外沉重壓抑。父親大壽那天,家里大擺宴席。席間,
父親因為四歲的林正偶然展現(xiàn)出了一絲不錯的武學天賦根骨而難得地心情大好,多喝了幾杯。
我的表舅,或許是想借著這股高興勁兒,也或許是實在不忍見手下弟子們過得清苦,
便小心翼翼地、隱晦地想提出是否能給弟子們增加些收入。畢竟近些年物價提高不少,
弟子們生活著實艱難??稍掃€沒說一半,坐在一旁的秦氏突然就“噗通”一聲跪下了,
眼淚瞬間涌出,泣不成聲,哭訴道:“你怎么能這么說!你師傅他…他已經(jīng)很難了!
內(nèi)外交困,強敵環(huán)伺,賺來的銀子左手進右手出,都要維持這偌大的攤子??!
你們就不能體諒體諒他嗎?不要再逼他了!”這一跪一哭,直接將表舅架在了火上烤。
仿佛他成了不懂感恩、逼迫師傅的惡人。父親當場羞怒交加,
只覺得在眾賓客面前丟了極大的臉面,竟不顧多年師徒情分兼親戚關系,厲聲呵斥,
直接將表舅逐出了林家!后來,最疼我的爺爺奶奶相繼去世。
我在這世上的溫暖依靠又少了兩個。而弟子的待遇,秦氏還是妥協(xié)了。
將眾弟子俸祿提高了一點。5又是一年,林家。已搬進了寬敞奢華的新宅邸。
林正漸漸長到八歲,到了可以正式練武的年紀。我以為父親會像當年訓練我一樣,
對他極為嚴苛,督促他刻苦修煉,將他培養(yǎng)成林家的下一代頂梁柱??晌以僖淮五e了。
這么多年父親對林正是老來得子的極盡溺愛。別說嚴厲訓練,就連一句重話都舍不得說,
秦氏更是手握財政大權,對這唯一的兒子有求必應。母子二人山珍海味,錦衣玉食,
花錢如流水,父親也從不干涉,甚至樂見其成。我曾忍不住問過父親:“爹,
您當年對我那般嚴格,為何對弟弟卻如此縱容?他到了練武的年紀,這樣荒廢下去,
如何是好?豈不是浪費了林正的天賦。”父親卻不以為意,
甚至用一種我無法理解的語氣說:“正兒他身子弱,不喜學武,怕累,吃不了那份苦。況且,
打打殺殺終究風險太大。無妨,咱們林家不是還重弟子還有你嗎?
為父可還指望你將來能撐得起家業(yè),至于正兒,他沒那個命,只需在家安心享福便是。
”看著我那被寵得上天、半點苦吃不得的弟弟,
再想起我童年那些冰冷的訓練器械、嚴厲到近乎殘酷的責罰、還有缺失的溫情與關愛,
一種巨大的不公感和傷心幾乎將我淹沒。我這么多年的努力,我咬牙吞下的血淚,
我所承受的一切,到底算什么?難道只是為了將來能更好地做他們母子的墊腳石和保護傘嗎?
我徹底明悟,這個家,從里到外,早已沒有我的位置了。我存在的意義,
或許僅僅是一個有用的、可以犧牲的長子工具人。我心灰意冷,
毅然決然地離開了那個讓我窒息的家。孤身一人闖入江湖,發(fā)誓要憑自己的雙手,
闖出一條屬于自己的路!這一走,就是整整十年。十年江湖,風雨如晦。
我經(jīng)歷過無數(shù)刀光劍影,生死搏殺。我睡過破廟荒野,啃過發(fā)硬的干糧,
為了一單報酬微薄的護鏢任務與人以命相搏,也曾在身負重傷時,
蜷縮在骯臟的巷角獨自舔舐傷口。我吃過太多苦,受過太多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