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蹄聲越來越近。門板在震?；覊m簌簌往下掉，落在我沾了泥的裙擺上。
我死死抱著懷里冰冷的祖宗牌位，聽著外面宮女太監(jiān)哭喊著跑遠(yuǎn)的混亂。完了。
藍(lán)國徹底完了?！芭?！”沉重的殿門被粗暴撞開，刺眼的光涌進(jìn)來，卷著血腥氣和鐵銹味。
一個高大的身影逆著光站在門口，甲胄上沾著暗紅的血塊。他一步步走過來，
靴子踩在碎裂的玉磚上，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他停在我面前。陰影籠罩下來。
我抱著牌位的手指掐得死白，指甲幾乎嵌進(jìn)木頭里。仰頭看他。玄色鎧甲冰冷，
頭盔下那張臉，輪廓鋒利，眼神像淬了冰的刀。是他。蕭徹。滅了藍(lán)國的燕國新帝?！八{(lán)晚。
”他開口，聲音沒什么起伏，像在念一個死物。“亡國公主。”我喉嚨發(fā)緊，
一個字也吐不出。亡國公主，這四個字砸得我骨頭縫都在疼。他目光掃過我懷里的牌位，
扯了下嘴角，那笑里全是輕蔑。他彎腰，大手輕易地就掰開了我僵硬的手指，
像從枯枝上摘下一片葉子那樣，拿走了我護(hù)在懷里的最后一點念想——藍(lán)國歷代先帝的牌位。
“護(hù)著這些？”他掂了掂那沉重的檀木牌位，嗤笑一聲，“不如護(hù)著你自己的命實在。
”說完，他手一松。“啪嚓！”沉重的牌位砸在地上，四分五裂。木屑濺到我臉上，
劃出細(xì)細(xì)的血痕。我渾身一顫，瞳孔縮緊。祖宗的靈位……碎了。心口那點支撐著的東西，
也“嘩啦”一下碎得干凈。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煞白的臉，眼神里沒有一絲波瀾。“帶回去。
”他轉(zhuǎn)身，冰冷的命令砸下來，不容置疑。“洗干凈。別臟了朕的宮門?！毖鄧幕蕦m很大，
很冷。我被扔在一間偏殿里。不是冷宮，勝似冷宮。伺候的宮女叫小環(huán)，臉總是木的，
沒什么表情。她給我換下那身臟污的藍(lán)國宮裝時，手勁很大，扯得我胳膊生疼。
銅盆里的水是溫的。她拿著粗糙的布巾，用力擦洗我的身體，
仿佛在擦拭一件需要清理的器物。我像個木頭人一樣站著，任她擺布。皮膚被擦得發(fā)紅，
甚至有些地方破了皮。我低頭看著水面晃動的倒影。那張臉，
曾經(jīng)被藍(lán)國子民譽(yù)為“瓊花映月”的臉，此刻蒼白得像鬼，只有眼底一片死寂的灰。
亡國公主。戰(zhàn)利品。蕭徹的話在腦子里一遍遍響。小環(huán)給我換上薄薄的紗衣。淡粉色，
輕飄飄的，遮不住什么。像一件精心準(zhǔn)備的貢品包裝?！氨菹陆裢磉^來。
”小環(huán)的聲音平板無波，手上動作不停，梳理著我濕漉漉的長發(fā)。我猛地一僵。
指甲摳進(jìn)掌心。來了。該來的，躲不掉。亡國之奴，連死，都得看主人的心情。
燈燭燃了小半。殿門被推開的聲音很輕，落在我耳里卻像驚雷。我坐在冰冷的床沿，
紗衣貼在身上，激起一陣寒栗。蕭徹走進(jìn)來。他換了常服，玄色暗金紋的袍子，
襯得他身姿挺拔，也襯得他那張臉愈發(fā)冷硬。殿門在他身后無聲合攏。他一步步走過來，
靴子踩在光潔的地板上，幾乎沒有聲音，卻每一步都踏在我繃緊的神經(jīng)上。他在我面前站定。
高大的身軀投下的陰影，將我完全籠罩。一股淡淡的龍涎香混著酒氣鉆進(jìn)鼻腔。他伸手，
冰冷的手指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抬起頭。燭光跳躍在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沒有溫度，
只有審視，像在打量一件剛收入庫的戰(zhàn)利品?！芭?？”他開口，聲音低沉，
帶著一絲酒后的沙啞。我咬緊牙關(guān)，下頜被他捏得生疼。怕？亡國之人，還有資格怕嗎？
“藍(lán)國的瓊花公主，”他拇指粗糙的指腹擦過我的嘴唇，眼神帶著一種殘忍的玩味，
“名不虛傳?！鼻韪邢穸咎僖粯永p住心臟，瞬間勒緊。我猛地別開臉，甩脫他的手。
動作很大，帶著一種瀕死的絕望掙扎。他眼神倏地一沉?！安蛔R抬舉?！北涞脑捳Z落下，
他大手猛地抓住我的肩膀，毫不留情地將我摜倒在寬大的床榻上。后背撞上堅硬冰冷的床板，
骨頭生疼。沉重的身軀隨之壓下。玄色的衣料摩擦著薄薄的紗衣。我閉上眼。
眼淚還是沖破了緊閉的眼簾，滾燙地滑進(jìn)鬢角。身體被撕裂般的痛楚傳來。我死死咬著下唇，
嘗到濃重的血腥味。耳邊是他粗重的呼吸，像野獸。我盯著帳頂蟠龍紋樣，
數(shù)到第九十九條龍時，天亮了。身上的重量終于離開。他起身，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衣袍，
穿戴整齊。從頭到尾，沒再看我一眼。仿佛昨夜承歡的，真的只是一件沒有生命的器物。
殿門開了又關(guān)。腳步聲遠(yuǎn)去。我像一塊被撕裂的破布，蜷縮在冰冷凌亂的錦被里。身下黏膩。
是血。蕭徹再也沒踏足過這間偏殿。我成了這深宮里一個尷尬的存在。沒有名分，沒有地位。
偶爾在御花園遠(yuǎn)遠(yuǎn)瞥見他的儀仗，隔著層層疊疊的宮人，他坐在步輦上，玄色龍袍威嚴(yán)深沉。
他從不曾轉(zhuǎn)頭。連一絲眼角的余光，都吝于給予。我成了后宮里的笑話。“瞧，
那就是藍(lán)國來的，聽說陛下只睡了一晚就丟開了?！薄皯?zhàn)利品嘛，玩過了，自然就膩了。
”“生得再好看又如何？亡了國，連最低等的采女都不如?！蹦切└`竊私語像細(xì)密的針，
扎在早已麻木的心上，起初還會痛，后來就只?？斩础Ｐ…h(huán)依舊木著臉?biāo)藕蛭?。吃食是冷的?/p>
炭火是潮的，連洗澡水都時常不熱。我像棵被遺忘在角落里的雜草，自生自滅。
那天在御花園偏僻的角落，我蹲在水池邊，看著水里自己模糊的倒影。蒼白，枯槁。
那雙曾經(jīng)被贊為盛滿星子的眼睛，如今只剩下兩潭死水。瓊花？早就凋零在故國的廢墟里了。
現(xiàn)在的，只是藍(lán)晚。不，連藍(lán)晚都不是。只是一個叫“戰(zhàn)利品”的物件?！皣K，
這不是藍(lán)國的‘瓊花’嗎？怎么，在照鏡子？看看自己還值幾個錢？
”尖利刻薄的聲音自身后響起。我回頭。是柳嬪。一個生得嫵媚，頗得圣心的女人。
穿著桃紅色宮裝，被幾個宮女簇?fù)碇?，趾高氣揚(yáng)地走過來。她走到我面前，上下打量我，
眼神像在集市上挑揀牲口。“聽說陛下把你當(dāng)寶貝似的‘帶’回來？
”她故意加重了“帶”字，引來身后宮女一陣低低的嗤笑。“怎么，才一晚上，
就被棄若敝履了？看來，亡國的公主，也就那么回事。”她伸出涂著丹蔻的手指，
尖利地戳向我的肩膀?！澳氵@種人，就該跟你那死絕了的藍(lán)國一起，爛在泥里！
”“死絕了”三個字，像淬毒的冰錐，狠狠刺穿我僅剩的一點麻木。我猛地站直身體，
血一下子涌上頭頂。“你再說一遍！”聲音嘶啞，帶著我自己都陌生的戾氣。
柳嬪大概沒料到我這沉默的“物件”會反抗，被我眼中的狠厲驚得后退了半步。但隨即，
羞惱蓋過了驚訝?！霸趺矗课艺f錯了嗎？”她拔高聲音，“藍(lán)國皇室，除了你這條漏網(wǎng)之魚，
可不就死絕了！你那太子弟弟，死得那叫一個慘，聽說尸首被野狗啃得……”“啪！
”一記用盡全力的耳光，狠狠扇在她那張惡毒的臉上。清脆的響聲在寂靜的花園里格外刺耳。
時間仿佛凝固了。柳嬪捂著臉，難以置信地瞪著我，隨即是滔天的怒火：“你！你敢打我？！
你這個賤人！”她尖叫著撲上來，長長的指甲直抓我的臉。我躲閃不及，臉上火辣辣地一痛。
血腥味彌漫開。身邊的宮女也反應(yīng)過來，七手八腳地來抓我、推搡我?；靵y中，
不知誰狠狠推了我一把。我站立不穩(wěn)，腳下被池邊的濕滑青苔一絆?！班弁?！
”冰冷的池水瞬間將我吞沒。刺骨的寒意像無數(shù)根針扎進(jìn)四肢百骸。水灌進(jìn)鼻腔耳朵。
意識模糊前，只看到柳嬪那張帶著驚恐和快意的臉，在水面上晃動。醒來是在熟悉的偏殿。
頭疼欲裂，渾身冷得打顫。小環(huán)難得地守在床邊，見我睜眼，遞過來一碗黑乎乎的藥。
“喝了。”語氣依舊沒什么起伏。我撐起身，接過碗，那苦味直沖腦門。
“柳嬪……”我啞聲問。小環(huán)垂著眼：“柳嬪娘娘受了驚，陛下安撫過了?！彼D了頓，
補(bǔ)充道：“陛下說，您性子烈，讓您在水里清醒清醒也好。”心口那點微弱的火苗，
被這盆冰水徹底澆滅。清醒？是啊，清醒地認(rèn)清自己的位置。戰(zhàn)利品。一個物件。
物件不聽話，主人自然要教訓(xùn)。我端起碗，仰頭將那苦澀的藥汁一飲而盡。
苦得心都皺成一團(tuán)。落水后，我病了小半個月。燒得昏昏沉沉。夢里全是故國的瓊花林，
母后溫柔的笑臉，還有幼弟藍(lán)瑄追著我喊“阿姐”的聲音。最后，都化為一片血色的火光，
和蕭徹那雙冰冷的眼。醒來時，枕巾總是濕的。身體稍好一點，惡心感卻越來越重。
聞到油膩的東西就想吐，整日懨懨無力。小環(huán)看我的眼神，終于有了一絲變化，
不再是全然的麻木，而是多了點復(fù)雜的探究。她請來了一個面生的老嬤嬤。
嬤嬤枯瘦的手搭上我的脈搏，渾濁的眼睛盯著我看了一會兒，
又瞥了一眼旁邊垂手而立的小環(huán)。半晌，她收回手?！岸嗑脹]換洗了？”嬤嬤的聲音低啞。
我怔住。心猛地沉下去。一個荒謬又可怕的念頭不受控制地冒出來?！翱臁靸稍铝?。
”我的聲音在抖。老嬤嬤沒說話，只是微微點了下頭。那動作很輕，卻像巨石砸在我心上。
小環(huán)的臉色也變了變，看向我的眼神更加復(fù)雜。殿內(nèi)死寂一片。
只有窗外風(fēng)吹過枯枝的嗚咽聲。小環(huán)送老嬤嬤出去，殿門關(guān)上。我蜷縮在冰冷的被子里，
渾身抖得像秋風(fēng)里的落葉。手不受控制地?fù)嵘闲「?。那里依舊平坦。
卻可能……孕育著一個生命。一個流著蕭徹血脈的生命。
一個亡國公主和滅國仇人的……孽種？巨大的恐慌和荒謬感攫住了我。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我沖到角落的銅盆邊，劇烈地干嘔起來，卻只吐出些酸澀的苦水。眼淚混著冷汗一起往下淌。
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小環(huán)變得異常沉默。她依舊按時送來三餐，只是那些吃食，
不再是冷硬的饅頭和剩菜。偶爾會有一小碗溫?zé)岬碾u湯，或者幾塊精致的點心。
她看我的眼神，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審視，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憐憫？這天傍晚，
她端來一碗藥。不是之前喝的那種苦藥。氣味不同。黑褐色的藥汁盛在白瓷碗里，
散發(fā)著一種奇異的、帶著點甜腥的苦澀。“喝了?！彼淹敕旁谖颐媲暗陌珟咨?，語氣平淡，
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催促?！斑@是什么？”我看著那碗藥，心一點一點沉下去。
小環(huán)垂著眼，不看我：“安神的。你身子虛，喝了好好睡一覺?！卑采?？我盯著那碗藥。
那顏色，那氣味……和夢里母后宮人偷偷倒掉的、那些不得寵妃嬪的“安胎藥”……太像了。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他知道了。蕭徹知道了。所以，這碗藥，是來“安”誰的“神”？
我猛地抬頭，死死盯著小環(huán)：“是誰的意思？”小環(huán)避開我的目光，嘴唇抿得死緊。沉默，
就是答案。“我不喝。”我往后縮，脊背抵上冰冷的墻壁?！坝刹坏媚恪?/p>
”小環(huán)的聲音冷了下來，帶著一絲殘酷，“娘娘，別為難奴婢。也別……為難自己。
”她端起碗，一步步逼近。那碗黑乎乎的藥汁，像毒蛇的眼睛。“滾開！
”我抓起手邊一個冰冷的瓷枕，狠狠砸過去。瓷枕擦著小環(huán)的胳膊飛過，砸在地上，
“嘩啦”一聲碎裂。藥汁潑灑出來一些，濺在暗色的地板上，像凝固的血。小環(huán)踉蹌了一下，
看著地上的碎片和藥漬，眼神徹底冷硬下來。“來人！”她厲聲喊道。殿門被推開，
兩個粗壯的婆子面無表情地走進(jìn)來。她們像兩座鐵塔，輕易地就架住了我掙扎的手臂。
力量懸殊得可笑。我的反抗像螳臂當(dāng)車。小環(huán)重新倒了一碗藥，端著走過來，眼神冰冷，
再無半點波瀾?！澳锬?，聽話。喝了，就都結(jié)束了。”“不！放開我！我不喝！
”我拼命掙扎，嘶吼，喉嚨像被砂紙磨過。冰冷的瓷碗邊緣強(qiáng)行抵上我的嘴唇。
濃烈刺鼻的藥味直沖鼻腔?？酀乃幹粡?qiáng)行灌了進(jìn)來。我死死咬緊牙關(guān)，
藥汁順著嘴角流下，灼燒著皮膚?！澳箝_她的嘴！”小環(huán)厲聲命令。
一只粗糙的手用力捏住了我的兩頰。劇痛傳來，牙關(guān)被迫松開。
冰冷的、帶著死亡氣息的藥汁，洶涌地灌入喉嚨?！斑怼取瓏I……”我劇烈地嗆咳，
身體像離水的魚一樣痙攣。更多的藥被強(qiáng)硬地灌了下去。胃里火燒火燎，小腹開始隱隱抽痛。
像有一只冰冷的手，在里面狠狠地攪動、撕扯。婆子們松開了手。我癱倒在地上，
蜷縮成一團(tuán)，手指死死摳著冰冷的地磚，指甲幾乎翻折。小腹的絞痛越來越劇烈，
像有無數(shù)把刀在里面翻攪。一股溫?zé)岬囊后w，不受控制地從身體深處涌出。
迅速濡濕了單薄的褲子和冰冷的地面。暗紅。刺目的暗紅在眼前蔓延開。像開在煉獄里的花。
我蜷縮在這片冰冷的、粘稠的暗紅里，身體一陣陣發(fā)冷，牙齒咯咯打顫。痛。鋪天蓋地的痛。
不僅僅是身體的劇痛。有什么東西，被硬生生地從身體里剝離了。連著筋，帶著血。
連同最后一點……模糊不清的念想。結(jié)束了。他親手?jǐn)財嗔诉@最后一絲不該有的牽連。
用最直接、最殘忍的方式。小環(huán)和那兩個婆子什么時候走的，我不知道。
殿里只剩下我一個人。蜷在冰冷的地上，身下是一灘漸漸變冷的暗紅。我睜著眼，
望著高高的、冰冷的藻井。那里雕刻著繁復(fù)的蓮花圖案，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猙獰而詭異。
心口的地方，空了一個大洞。呼呼地漏著風(fēng)。比這深秋的夜，還要冷。小產(chǎn)之后，
我徹底成了這宮里的一抹幽魂。身體虛弱得厲害，臉色比紙還白，走路都輕飄飄的。
蕭徹沒有來。一句詢問都沒有。仿佛那夜強(qiáng)行灌下的藥，和之后發(fā)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
柳嬪又來過一次。站在殿門口，用帕子掩著鼻子，像是怕沾染上晦氣。“呵，真是命賤。
”她斜睨著我，聲音尖刻，“連個孽種都保不住。不過也是，你那身子骨，
配給陛下孕育龍種嗎？臟了陛下的血脈?！彼p飄飄地丟下這句話，像丟棄一塊垃圾，
轉(zhuǎn)身走了。我靠在冰冷的門框上，望著她桃紅色的背影消失在宮道盡頭。沒有憤怒，
沒有悲傷。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蕪。連恨，都顯得那么無力。小環(huán)依舊沉默地伺候著。
只是這次病后，她偶爾看我的眼神里，那點殘余的憐憫似乎也消失了。
只剩下一種近乎麻木的漠然。也許在她眼里，我徹底成了個廢物。
一個連最后一點利用價值（生育）都失去了的、純粹的廢物。宮里的日子，像一潭死水。
直到那天，小環(huán)出去領(lǐng)份例，過了很久才回來。她的臉色很奇怪。不再是木然，
而是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震驚，還有一絲……慌亂？她放下東西，幾次欲言又止地看著我。
“怎么了？”我坐在窗邊，看著外面光禿禿的樹枝，聲音沒什么力氣。小環(huán)走到我面前，
嘴唇動了動，聲音壓得極低：“娘娘……奴婢今天……聽到個消息?！蔽覜]回頭。
這深宮里的消息，多半是哪個妃子得寵了，哪個失寵了。與我何干?！笆顷P(guān)于……藍(lán)國的。
”小環(huán)的聲音更低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我的脊背瞬間繃直。猛地轉(zhuǎn)頭看她。藍(lán)國？
藍(lán)國還有什么消息？“聽……聽幾個老太監(jiān)私下里嚼舌根……”小環(huán)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眼神閃爍，“他們說……說當(dāng)初藍(lán)國城破……是……是咱們陛下……”她的聲音抖得厲害。
我的心跳也驟然停了一拍，隨即瘋狂地擂動起來，撞得胸腔生疼?！氨菹隆趺戳?？
”我的聲音干澀得厲害。小環(huán)深吸一口氣，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湊到我耳邊，
到的氣聲說道：“他們說……是陛下……親手……殺了藍(lán)國太子……您的弟弟……藍(lán)瑄殿下。
”嗡——腦子里像有什么東西炸開了。一片空白。藍(lán)瑄……阿瑄……那個總跟在我身后，
甜甜喊著“阿姐”，眼睛像小鹿一樣清澈的弟弟……城破那日，我抱著祖宗牌位躲在祖廟，
他被母后藏在內(nèi)廷的密道里……后來……他們說，太子殿下以身殉國了。尸骨無存。
“不可能！”我猛地抓住小環(huán)的胳膊，指甲幾乎陷進(jìn)她的肉里，聲音尖利得變了調(diào)，
“你胡說！阿瑄他……他是自己殉國的！”小環(huán)被我抓得生疼，臉色發(fā)白，卻用力搖頭，
眼神里帶著驚恐：“奴婢……奴婢也是聽說的！
那幾個老太監(jiān)說得有鼻子有眼……說陛下入宮后，
親自帶人找到了密道……說……說太子殿下年幼，
著叫‘阿姐’……”“陛下……陛下嫌他聒噪……一劍……就刺穿了……”“阿姐”兩個字，
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心上。眼前瞬間血紅一片。我仿佛看見那冰冷的密道里，
年幼的弟弟穿著單薄的里衣，跪在地上，小小的身體抖得像風(fēng)中的落葉，
絕望地哭喊著“阿姐救我”……然后，
一道冰冷的劍光閃過……血……好多血……濺在冰冷的石壁上……“啊——！
”凄厲的尖叫不受控制地從喉嚨里沖出。我死死捂住耳朵，渾身篩糠一樣抖得停不下來。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小環(huán)嚇得噗通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奴婢該死！奴婢不該多嘴！奴婢只是聽說的！當(dāng)不得真！當(dāng)不得真啊！”當(dāng)不得真？
那些細(xì)節(jié)……阿瑄的稱呼……密道的所在……除了最親近的人，誰會知道？
那些老太監(jiān)……蕭徹身邊的老太監(jiān)……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成冰。恨意。
滔天的恨意，像沉寂萬年的火山，轟然噴發(fā)！燒盡了所有的麻木，所有的空洞，所有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