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宮的雪是臟的?;熘夯液吐淙~,掃進簸箕里沉甸甸的。我沒手套,手指凍得像紅蘿卜。
今天只掃了院子的一半,天就快黑了。風刮在臉上,像小刀子?!俺燥埩耍?/p>
” 墻根下那個狗洞,塞進來一個豁了口的粗陶碗。里面是半碗看不清顏色的糊糊,冰涼。
我蹲下去夠。送飯的太監(jiān)早就走了,腳步聲都聽不見。狗洞邊上的磚,被蹭得光滑。
我把糊糊倒進自己缺了角的碗里,放在那個破爐子上熱著。爐子沒多少炭了,我得省著點。
冷宮里就我一個喘氣的,連老鼠都餓跑了。十年了。我是余燼。被打入冷宮那天,
是承德十六年,冬月初九。今天,是承德二十六年,冬月初九。剛好十年整。沒人記得我。
連我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是誰。剛進來那會兒,我還恨。恨蕭徹,
那個龍椅上穿明黃袍子的男人。恨他聽信讒言,恨他一道圣旨就廢了我這個皇后,
扔進這活死人墓。恨得睡不著覺,咬著被角哭,指甲摳進墻皮里,摳出血。后來,恨不動了。
餓,冷,像兩把銼刀,日夜不停地磨著我?;钕氯コ闪宋ㄒ坏氖?。怎么活?靠狗洞那點豬食?
那只能保證我不咽氣。我得找吃的。這冷宮破敗得厲害,前朝留下的,地方倒不小。沒人管,
荒草長得比人高。春天,我在犄角旮旯挖野菜,灰灰菜,馬齒莧,味道澀得很。夏天,
草里有螞蚱,樹上有知了,逮住了,用火烤熟,一股焦糊味兒。秋天,能摘到點野酸棗,
還有幾棵野柿子樹,果子又小又硬,澀得舌頭麻。冬天最難熬。我還得找燒的。
宮里送的那點炭,薄得像紙。木頭?門窗都朽得差不多了,我拆了燒。椅子,桌子,睡塌,
一點點劈開,當柴火。后來這些都沒了,我就拆墻根下堆著的破磚爛瓦,
里面朽掉的木頭椽子也能燒。拆東西,成了我活命的本事。拆,也是一種了解。
怎么下楔子最省力,哪根梁是承重的,哪堵墻是空的。這偌大一座冷宮,十年里,
被我拆得七零八落,也摸得門兒清。哪里有個耗子洞,哪里能掏到鳥蛋,我都知道。
今天這碗糊糊熱了,我捧在手里暖著。手指的凍瘡又癢又疼。我靠在冰冷的土炕上,
炕席早就爛沒了,只剩光禿禿的泥坯。屋頂有破洞,能看到一小塊灰蒙蒙的天?!昂灥?。
” 我對著空氣說。沒人聽見。這是我給自己定的規(guī)矩。十年,三千六百五十天。每一天,
都是簽到。簽到我余燼還活著。簽到我余燼還沒瘋。簽到我心里那點火星子,還沒滅。
外面又下雪了。風裹著雪粒子,從窗戶的破洞和門縫里鉆進來,打著旋兒。
我把那點糊糊喝干凈,碗底都舔了。爐子里最后一塊炭幽幽地燃著紅光。我縮在炕角,
裹緊身上那件辨不出顏色的破棉襖。棉絮早就板結(jié)了,又薄又硬,像鐵皮。
冷氣從四面八方往骨頭縫里鉆。睡不著。腦子里像走馬燈。十年前,鳳儀宮多暖和啊。
地龍燒得旺,銀絲炭沒一點煙味。我穿著織金繡鳳的宮裝,戴著赤金點翠的鳳冠。
蕭徹下朝會過來,握著我微涼的手,放在他掌心暖著,笑著說:“阿燼的手,
怎么總也暖不過來?”那時候,我以為他是我的天。他說我是他最珍視的明珠。后來呢?
后來那顆明珠蒙了塵。他的寵妃柳氏,跪在勤政殿外哭訴,說我嫉妒成性,
用巫蠱之術(shù)詛咒她和她腹中的龍?zhí)ァWC據(jù)?從我鳳儀宮的暗格里,
“搜”出了寫著柳氏生辰八字的布偶,扎滿了針。我百口莫辯。
蕭徹那雙曾經(jīng)盛滿暖意的眼睛,變得像冰錐子。他盯著我,聲音冷得掉渣:“皇后,
你太讓朕失望了。”廢后詔書是第二天一早送來的。罪名是“陰毒善妒,戕害皇嗣”。
鳳印被收走,鳳冠被除下,像拔掉一只鳥的羽毛。我被兩個粗壯的嬤嬤架著,拖出鳳儀宮,
一路拖到這西苑最荒僻的角落。我的哭喊辯解,淹沒在呼呼的風聲里。柳氏成了新后。
我被打入冷宮那天,聽說宮里大擺宴席,慶祝新后冊封。十年。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了吧?
蕭徹和柳氏,大概孩子都生了好幾個,過著神仙眷侶的日子。誰還記得冷宮角落里,
還凍著一個余燼?爐子里的紅光徹底滅了。黑暗像濃稠的墨汁,一下子淹沒了整個屋子。
只有屋頂破洞里,透下一點點微弱的雪光。我閉上眼,牙齒咬得咯咯響。不是凍的。
是那點火星子,被這無邊黑暗一激,又竄了一下?!坝酄a……” 我念著自己的名字。
爹娘給我起名時,是希望我像余燼里的火種,生生不息?還是像燒盡的死灰,歸于沉寂?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還不想變成死灰。雪下了整整一夜。天亮時,院子里積了厚厚一層,
白得刺眼。我推開那扇搖搖欲墜的破門,冷風夾著雪沫子撲面而來,嗆得我咳嗽。得掃雪。
不然雪化了,這破屋子更冷。院子里的雪掃完,能堆起一座小山。
我找到那把快散架的破掃帚,開始干活。掃帚刮著地上的雪,
發(fā)出單調(diào)的“嘩——嘩——”聲。冷宮寂靜,這聲音傳得很遠。掃到靠近宮墻的地方,
雪堆里露出半截枯枝。我彎腰去撿,想晚上添爐子。手指碰到枯枝,
卻摸到底下有個硬邦邦的東西。扒開雪一看,是個油紙包。包得挺嚴實,埋在枯枝下面。
我心跳快了一拍。冷宮的東西,誰埋的?什么時候埋的?警惕地四下張望。
除了簌簌落下的雪,鬼影子都沒一個。我迅速把油紙包揣進懷里,跑回破屋。關(guān)上門,
心還在怦怦跳。坐到冰涼的炕沿上,我小心地解開油紙包。一層,兩層。里面包著的,
是一本薄薄的小冊子,紙張發(fā)黃,很舊了。封皮上沒有字。我疑惑地翻開第一頁。
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小字,用炭筆寫的,字跡歪歪扭扭,像是倉促間記下的。“臘月廿三,
御膳房采買陳三,貪墨銀一百兩,記檔為耗損……”“正月十五,內(nèi)務府副總管趙德海,
私賣庫房貢緞十匹,得銀五百兩,賬目做平……”“三月初七,坤寧宮管事姑姑翠喜,
私扣柳皇后份例燕窩三兩,轉(zhuǎn)賣宮外……”“六月十八,侍衛(wèi)副統(tǒng)領王猛,
收受宮外富商賄賂,放其子扮作小太監(jiān)入宮探視柳妃……”一行行,一頁頁。全是陰私。
時間,人物,事件,數(shù)目,記得清清楚楚。時間跨度,正是最近這七八年。
里面出現(xiàn)最多的名字,是“柳皇后”和她的心腹。翻到最后幾頁,我的呼吸屏住了。
“承德十七年,三月初二。柳后命太醫(yī)在廢后余氏藥中下‘玉碎散’,劑量微,日久方顯。
后因余氏被打入冷宮,藥未送達作罷。知情人:太醫(yī)孫守禮(已暴斃),
送藥宮女小環(huán)(已病故)?!薄俺械率拍?,秋。柳后欲徹底絕后患,命心腹太監(jiān)李福全,
趁夜?jié)撊肜鋵m,縱火。是夜風大,火勢起于別處,未能蔓延至余氏所在偏殿。
李福全后因失足落井身亡?!毙呐K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又猛地松開,劇烈地跳動起來,
撞得肋骨生疼。喉嚨里涌上一股腥甜的鐵銹味。我死死攥著那本小冊子,
紙張的邊緣幾乎要嵌進肉里。玉碎散!一種慢性毒藥,無色無味,服之數(shù)月后,
人會漸漸虛弱,咳血,最終臟腑衰竭而亡,狀似癆病。好狠毒的心思!還有縱火!
原來那場燒了隔壁空殿的大火,不是意外!是沖著我來的!十年里那些揮之不去的噩夢,
那些無緣無故的病弱,那些夜半驚醒的驚悸……此刻都有了猙獰的答案。不是意外。
不是命不好。是有人,處心積慮,要我在冷宮里悄無聲息地爛掉!骨頭渣子都不剩!柳如絮!
蕭徹!牙齒深深陷入下唇,嘗到了血腥味。這點痛,遠比不上心頭那被生生撕裂的恨意!
原來,被凍成冰坨的心,澆上滾油,也能重新燃燒起來,燒得比地火還烈!冊子的最后一頁,
只有一行潦草的字跡,像是用盡最后的力氣寫下的:“余皇后,奴,承恩殿舊人,報恩無門。
恨只恨,身已殘,無力護主。唯留此證,望有重見天日之時。若蒼天有眼……珍重。
”承恩殿……那是當年我做皇后時,身邊伺候筆墨的大宮女所居之處。是誰?小蓮?
還是芳草?字跡潦草扭曲,分辨不出。她為了留下這個,又經(jīng)歷了什么?
“身已殘”……是柳如絮干的嗎?我把冊子緊緊貼在胸口,那粗糙的紙張像烙鐵一樣燙。
滾燙的眼淚終于決堤,大顆大顆砸在冰冷的土炕上,瞬間洇開深色的斑點。這十年,
我以為是孤獨的絕境。原來暗處,還有人記得我,用命為我留下了這把復仇的火種。
門外傳來“咔噠”一聲輕響。我渾身一激靈,猛地抬頭,像受驚的野獸。迅速抹掉眼淚,
把冊子塞進炕洞里最深的縫隙,用灰土蓋好。然后抓起破掃帚,深吸一口氣,拉開了門。
門口站著一個人。不是送飯?zhí)O(jiān)。是個穿著體面藍綢袍子的中年太監(jiān),面白無須,
眼神里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打量和毫不掩飾的輕蔑。他身后還跟著兩個小太監(jiān)。我認得他。
柳如絮身邊最得力的狗,內(nèi)務府總管,高德勝。當年我被拖出鳳儀宮時,他就在旁邊袖著手,
嘴角掛著冷笑?!皢?,這不是余庶人嗎?”高德勝捏著嗓子,聲音尖細又刻薄,
像指甲刮過琉璃。他嫌惡地皺著鼻子,用手里的拂塵擋了擋臉,仿佛我這里的空氣都是臟的。
“今兒個可真是好日子?;噬虾突屎竽锬锬钆f,想著冬深雪寒,怕您這冷宮地方不周全,
特意讓咱家過來……瞧瞧您。”我低著頭,盯著自己露著腳趾的破布鞋尖,沒說話。
指甲狠狠掐著手心。念舊?瞧瞧?怕是來看看我死了沒有吧?高德勝目光在我身上掃了一圈,
在那件破棉襖和凍得通紅的雙手上停頓了一下,嗤笑一聲:“看您這樣兒,活得倒還硬朗。
也是,賤骨頭嘛,在哪都埋不死?!彼砗蟮膬蓚€小太監(jiān)發(fā)出低低的嗤笑聲。“行了,
看也看過了?;噬虾湍锬锏亩鞯洌褪苤?。”高德勝從袖子里慢悠悠掏出一個荷包,
掂了掂,發(fā)出一點碎銀碰撞的聲響。然后,他像是丟垃圾一樣,
隨手把那荷包扔在我腳邊的雪地上?!澳弥伞L旌貎龅?,買點炭火,好歹熬著。
”他語氣里的施舍,像淬了毒的針。銀子落在雪地里,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我盯著那個小小的荷包,沒動?!霸趺矗坑嗍?,嫌少?。俊备叩聞倜济惶?,
聲音更尖利了,“還是說,冷宮十年,把規(guī)矩都忘干凈了?皇上的賞賜,你得跪著接!
”空氣凝滯了一下。冷風卷著雪沫子,刮在臉上生疼。我緩緩抬起頭,看向高德勝。
十年非人的磋磨,早已磨平了我所有的棱角和光鮮,只剩下一張枯槁灰敗的臉,
和一雙深陷下去、卻異常平靜的眼睛。那平靜,讓高德勝莫名地感到一絲寒意。
他下意識地退后半步,隨即又惱羞成怒地挺直腰板:“看什么看!還不跪下謝恩!
”我咧開嘴,無聲地笑了笑。干裂的嘴唇扯動,有點疼。然后,我慢慢地、慢慢地彎下腰,
伸出那雙凍得通紅、布滿裂口和老繭的手,撿起了那個沾了雪的荷包。沒有跪。
我掂了掂荷包,很輕。抬頭,看著高德勝錯愕又憤怒的臉,
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謝皇上,皇后娘娘賞。高公公辛苦?!?語氣平板,
聽不出任何情緒。高德勝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他大概沒料到,一個冷宮廢人,
竟敢如此不卑不亢,甚至帶著點……無視?這比憤怒更讓他難堪!“你!
” 他指著我的鼻子,尖聲道,“好!好你個余庶人!給臉不要臉!咱家記下了!
看你還能在這鬼地方硬氣幾天!” 他氣急敗壞地一甩拂塵,“走!”兩個小太監(jiān)趕緊跟上。
高德勝踩著雪,腳步又重又急,仿佛多留一秒都臟了他的鞋。破門吱呀一聲關(guān)上。
院子里重新只剩下風雪聲。我攥著那個冰冷的荷包,里面的碎銀硌著掌心。
嘴角那點無聲的笑,一點點冷下去,凝成冰。看我能硬氣幾天?呵。
我低頭看著自己布滿凍瘡和老繭的手。這雙手,拆過門窗,掏過鳥窩,在泥地里挖過野菜。
它粗糙,丑陋,卻蘊藏著這深宮十年磨礪出的力量,還有……精確。剛才彎腰撿荷包時,
我的指尖,飛快地擦過了高德勝腰間懸掛的那塊內(nèi)務府總管腰牌。銅的,邊緣很鋒利。
上面那個用來穿繩的小圓孔……大小正好。我攤開手掌,
掌心躺著兩顆小小的、不起眼的木楔子。這是前幾天拆一塊朽掉的窗框時,順手摳下來的。
質(zhì)地很硬,形狀被我磨得剛好卡進那個小圓孔里。動作快得連風都沒看清。腰牌掛著,
走路時會晃動。但這兩顆楔子卡進去,會暫時鎖死懸掛的環(huán)扣?,F(xiàn)在看著沒事,等他走遠些,
或者動作幅度大點,比如上臺階……那沉重的銅牌驟然下墜的力道,
足以……我靜靜聽著腳步聲遠去。風雪聲很大。突然,遠處隱約傳來一聲短促的驚呼,
緊接著是“噗通”一聲悶響,像是重物摔在雪地里。
然后是一陣混亂的腳步聲和低低的驚呼:“高公公!高公公您怎么了?”我面無表情地轉(zhuǎn)身,
推開破屋的門。風雪卷著幾片枯葉吹進來。爐子滅了,屋里比外面還冷。我走到炕邊,
蹲下身,扒開炕洞口的灰土。那本薄薄的冊子,帶著冰冷的土腥味。我把它拿出來,
緊緊按在跳動的心口。珍重?不?;鸱N有了。該點燈了。冷宮的日子,
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死寂。高德勝摔那一跤后,據(jù)說扭了腰,摔破了額頭,
在榻上躺了半個月。宮里人只當是雪天路滑,意外而已。
沒人會聯(lián)想到冷宮那個快被遺忘的廢人。柳如絮大概更放心了。
一個能讓她得力手下摔跤的廢物,不足為懼。他們不知道,那點火星,
已經(jīng)點燃了我枯槁血脈里沉寂多年的東西。恨,不再是混沌的冰坨,
而是有了清晰的目標和灼人的溫度。它燒灼著我,讓我在極致的寒冷中,
保持著一種可怕的清醒?;钕氯?,不再是麻木的掙扎,而是有了明確的目的——走出這冷宮。
怎么出去?硬闖是死路。告御狀?那本冊子是鐵證,但怎么遞到蕭徹面前?只怕還沒出冷宮,
我和冊子都會“意外”消失。柳如絮在宮里經(jīng)營十年,根深蒂固,眼線無處不在。
我需要一個時機。一個能讓蕭徹,或者足夠分量的人,主動走進這冷宮的時機。
一個我能在他們面前,撕開這層腐爛遮羞布的時機。這個時機,在承德二十六年的春天,
意外地來了。不是為我,是為另一個人。
一個更年輕、更鮮活、更像柳如絮當年影子的女人——新晉的婉嬪。據(jù)說生得極美,
性子嬌憨,入宮不久就得了蕭徹的專寵,風頭幾乎蓋過了柳如絮這個皇后。柳如絮豈能容忍?
婉嬪很快被診出“沖撞中宮”,降為貴人,禁足思過。禁足的地方,
正是西苑最偏僻的一角——離我的冷宮,只有一墻之隔的一處小院。
消息是送飯的老太監(jiān)無意中嘟囔出來的。他年紀大了,耳朵背,話也多,對著狗洞送飯時,
有時會自言自語念叨幾句宮里的新鮮事。我聽著。婉嬪的失寵,像一塊小石子投入深潭,
在我心里蕩開一圈漣漪。這深宮里,紅顏薄命的戲碼,周而復始。柳如絮的手段,
十年如一日。日子一天天過去。隔壁小院最初還能聽到點壓抑的哭聲。后來,哭聲也少了,
變得和我這邊一樣死寂。宮里的飯菜,對失寵的人來說,也從溫熱的變成冰冷的,
從有葷腥變成清湯寡水。一天深夜,下著淅淅瀝瀝的冷雨。我靠在那冰涼的土炕上,睜著眼,
聽著雨點敲打屋頂破瓦的滴答聲。隔壁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爭吵聲,女人的尖叫,
男人的低吼,還有瓷器摔碎的脆響。在寂靜的雨夜里格外刺耳?!胺潘粒∧愀掖虮举F人?
”“貴人?呸!一個被皇上厭棄的賤婢!皇后娘娘讓你死,你就活不過三更!
”“你們……你們想干什么?啊——!”聲音戛然而止。只剩下雨聲。我猛地坐起身,
心口突突直跳。柳如絮下手了!就在隔壁!這么快?緊接著,
我聽到隔壁院門被打開又關(guān)上的聲音,很輕,但逃不過我這十年練就的耳力。
腳步聲朝著冷宮這邊來了!不止一個人,步子很急。他們要干什么?栽贓?還是……滅口?
腳步聲停在冷宮那扇破門外。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攥緊了藏在袖子里的一根磨尖的硬木刺——這是我拆床板時留下的“武器”。
“吱呀——” 破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一個濕淋淋的人影跌了進來,撲倒在地。
借著破屋頂透下的一點點慘淡月光,我看清了。是婉貴人!她只穿著單薄的中衣,渾身濕透,
頭發(fā)散亂,臉上一個清晰的巴掌印,嘴角還掛著血絲。她驚恐地睜大眼睛,看到我,
像抓住救命稻草?!熬任摇染任摇麄円獨⑽摇?她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掙扎著想爬起來。緊接著,門口出現(xiàn)了兩個高大的身影。穿著太監(jiān)服,眼神兇狠,
手里還拿著麻繩和一團破布。顯然,是來“處理”婉貴人的。他們沒料到冷宮里還有人醒著,
更沒料到我會站在屋子中央??吹轿遥瑑扇嗣黠@愣了一下?!坝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