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白色負壓隔離艙的氣密封鎖聲，像最后一塊棺材板合攏。絕對的白，吞噬了一切。只有自己粗重、帶著過濾面罩回響的呼吸聲，證明著某種殘存。
時間失去了流速。意識在冰冷的純白和胃里持續(xù)的灼痛間浮沉。
“落葉程序”。
“沒有一片多余的葉子”。
那些冰冷的無線電通訊碎片，像手術刀，在麻木中精準地剮蹭神經。
我不是幸存者。我是需要被“凈化”的“多余葉子”。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幾分鐘，也許幾小時。艙壁某處傳來輕微的嘶鳴，一股帶著淡淡甜腥氣味的冰冷氣體噴涌而出，迅速充滿空間。吸入肺葉，帶著一種強制的松弛效應。掙扎的念頭迅速模糊，沉向更深的黑暗。
最后的感知，是隔離艙的微微移動，像是被裝載上了車輛。引擎的低吼，顛簸。然后是一種失重感，仿佛在下降？進入地下？
徹底失去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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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堅硬的觸感。
我睜開眼。
頭頂是低矮的、冰冷的金屬天花板，散發(fā)著幽白的、毫無溫度的光?？諝饫飶浡舅土硪环N更淡的、類似于機房靜電臭氧的味道。
我躺在一張狹窄的金屬床上，蓋著一條薄薄的、同樣冰冷的白色毯子。身上的傷口似乎被處理過，貼著無菌敷料。那截斷裂的腳鐐不見了，手腕和腳踝處留著深深的淤痕。
胃里的灼燒感減弱了，變成一種沉悶的、被什么東西填充的飽脹感。他們給我喂了東西？或者……注射了什么？
我試圖坐起來，一陣劇烈的頭暈和肌肉酸痛讓我又跌躺回去。身體虛弱得可怕。
這是一個狹小的房間。四壁都是光滑的金屬，沒有窗戶。唯一的門是厚重的、帶有氣密閥的金屬門，沒有窗戶。除了這張床，角落里還有一個同樣金屬材質的、固定在地上的簡易馬桶和水池。
像一間高科技牢房。
我強迫自己再次慢慢坐起，挪到床沿。雙腳踩在冰冷的地面上，激起一陣寒顫。扶著墻，走到門邊。沒有門把手，沒有鎖孔。只有一塊光滑的觸摸屏嵌在門邊墻上，屏幕暗著。
我徒勞地拍打著冰冷的金屬門。聲音沉悶，被完全吸收，得不到任何回應。
絕對的寂靜。只有我自己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
我被完全囚禁了。
回到床邊，我蜷縮起來，薄毯根本無法抵御從金屬墻壁和心底滲出的寒意。順爺筆記本被收走了，地圖也沒了。我什么都沒有了。甚至連我的經歷，我的記憶，在這個純白無聲的囚籠里，都開始變得不真實起來。
那個開槍男人的臉，驛站里燃燒的根須，地底巨大的復眼……是真實發(fā)生的，還是極度恐懼下的幻覺？
“地質災害及伴生性異常氣體泄露”。
他們是這樣定義黑沙坡發(fā)生的一切的。
“深紅預案”。
一個冰冷的、程序化的術語，覆蓋了所有鮮血和瘋狂。
時間在這里失去了意義。只能根據頭頂那盞永不熄滅的燈來判斷“白天”和“黑夜”——它從未變過。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白天”，金屬門突然發(fā)出輕微的泄氣聲，向內滑開。
一個穿著白色密封防護服、戴著全封閉頭盔的人站在門口，手里拿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幾支營養(yǎng)膏和一瓶水。面罩后的臉模糊不清。
他（她？）沒有說話，只是將托盤放在門內的地上，然后后退一步，似乎在等待。
我警惕地看著他，沒有動。
僵持了幾秒。他似乎是嘆了口氣，面罩里傳出經過處理器變聲的、毫無起伏的電子音：“進食。維持你的生理指標是必要的?！?/p>
“必要？”我的聲音干澀沙啞，像砂紙摩擦，“為了什么？為了‘凈化’？”
電子音沉默了一下?！盀榱嗽u估?！?/p>
“評估什么？”
“你的穩(wěn)定性。以及……價值?！彪娮右艋卮穑斑M食。”
價值？像我這樣的“多余葉子”，還有什么價值？
但我需要體力。我慢慢挪過去，拿起一支營養(yǎng)膏，擰開，機械地擠進嘴里。味道寡淡，像凝固的漿糊。水是正常的。
他看著我吃完，收起空管和水瓶，沒有任何多余動作，轉身。金屬門再次無聲滑閉。
評估。穩(wěn)定性。價值。
這些詞在我腦子里盤旋。他們不立刻處理我，意味著我或許還有一線生機？或者，只是更漫長、更殘酷的“評估”過程的開始？
下一次門開，來的不是送飯的。
是兩個同樣穿著白色防護服的人，但體型更魁梧，動作帶著一種訓練有素的利落。他們沒有帶托盤。
電子音響起，是另一個更冷硬的聲音：“林薇。跟我們走?！?/p>
“去哪里？”
“評估?！?/p>
不由分說，一人一邊，架起我的胳膊。他們的力量很大，我根本無法反抗。被半拖著走出囚室。
外面是一條長長的、同樣純白色的走廊，天花板很低，燈光冰冷。墻壁是光滑的金屬，沒有任何裝飾，只有一些隱蔽的通風口和攝像頭?？諝饫锏某粞跷陡鼭?。
走廊兩側是一扇扇和我那間一模一樣的金屬門，緊閉著。仿佛一條冰冷的金屬腸道，吞噬著無數秘密。
我被帶進一間更大的房間。房間中央是一張冰冷的金屬椅，連接著一些我看不懂的儀器和設備。頭頂是多角度的攝像頭和照明燈。
“坐下?！?/p>
我被按進椅子里。冰冷的觸感透過薄薄的衣服滲入皮膚。手腕和腳踝被自動彈出的金屬環(huán)扣住，不緊，但絕對無法掙脫。
一個穿著白大褂、但沒有戴頭盔、只是戴著口罩和護目鏡的男人走到我面前。他看起來五十歲左右，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眼神冷靜得像手術刀。他手里拿著一個電子平板。
“林薇法醫(yī)。”他開口，聲音是真實的，帶著一種實驗室特有的冷淡，“我是張博士。從現在開始，由我負責對你的評估?！?/p>
他沒有用變聲器。這意味著什么？
“評估什么？”我重復著這個問題，聲音努力保持鎮(zhèn)定。
“很多方面。”張博士劃動著平板，“你的身體對‘源質’污染物的耐受程度，你的精神穩(wěn)定性，你的記憶完整性，以及……你在極端壓力下的認知和行為模式。”
源質污染物？是指黑沙坡地下那些東西？
“你們到底是誰？國家調查局？”
張博士抬眼看了我一下，眼神沒有任何變化：“你可以這么理解。我們負責處理一些……常規(guī)之外的異?，F象?！?/p>
“那些人呢？黑沙坡的人呢？！”我的情緒有些失控，“王所長，老趙，順爺！還有那個學生！他們都死了！”
“關于黑沙坡站點的事件，正在調查中。”張博士的語氣毫無波瀾，仿佛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實驗事故，“所有數據都在分析。你的證詞是重要組成部分?！?/p>
證詞？我只是“證詞”？
“我不是證詞！我是受害者！我親眼所見！那下面有個活的東西！它在吃人！你們早就知道！三十年前就知道！”我激動地想站起來，卻被金屬環(huán)死死扣住。
張博士并不為所動，甚至微微點了點頭：“情緒激動。認知清晰度下降，但記憶提取似乎更容易激活。記錄?！彼竺孢@句話是對著空氣說的。
房間里的某個儀器發(fā)出了極輕微的嗡鳴。
“你們想干什么？！”我嘶聲道。
“我們想理解，林法醫(yī)。”張博士放下平板，走到一臺儀器旁邊，拿起一個連著線纜的、類似頭罩的東西，“理解發(fā)生了什么。理解‘源質’的本質。以及……理解像你這樣的‘接觸者’，究竟變成了什么。”
接觸者？
他拿著那頭罩，向我走來。
“現在，我們需要你再次回憶。從你到達綠洲派出所的第一天開始。每一個細節(jié)。”
頭罩戴在了我的頭上。冰涼的傳感器貼緊頭皮。
“不……”我掙扎，卻是徒勞。
燈光暗了下去。只有張博士的平板和他鏡片后的眼睛，在幽暗中反射著冷光。
“回憶吧，林法醫(yī)?！彼穆曇粝袷菑暮苓h的地方傳來，“讓我們看看……你價值的真正所在。”
眼前的屏幕亮起。不是圖像，而是一片扭曲的、跳躍的色塊和線條。
然后，一個聲音，仿佛直接在我腦海深處響起——
是順爺的聲音，嘶啞，模糊，卻帶著一種令人汗毛倒豎的清晰：
“…………跑……別信……東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