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里亮得晃眼。水晶燈一串一串掛下來,照得人臉上都發(fā)亮。
沈清歌站在那兒,手里端著一杯香檳。酒是淡金色的,冒著細小的泡泡。她不大喝,只是拿著。周慕白說過,這種場合,手里得有點東西。
周慕白是她丈夫。周家做地產起家,現在城里一半的商業(yè)廣場都姓周。今晚是周氏基金會的年會,包下了整個酒店宴會廳。
人來人往,都是些有頭有臉的人物。男的多半穿著黑西裝,女的裙子上鑲著亮片,走動起來一閃一閃。
沈清歌穿一條煙灰色的長裙。料子軟,貼著身子往下滑。設計師從意大利飛過來改了三回,腰身收得極細。周慕白喜歡她這樣穿。
“周太太今晚真光彩照人?!币粋€胖胖的男人過來敬酒。沈清歌認得他是某個建材公司的老板,上周還來家里吃過飯。
她笑笑,酒杯輕輕一碰?!袄羁傔^獎了?!?/p>
周慕白在不遠處和人說話。他個子高,站在人群里很顯眼。說著說著,朝她這邊看了一眼,嘴角彎了彎。
沈清歌也回了個笑。他們之間隔著一整個大廳,但這點默契還是有的。
侍者端著盤子過來,問她要不要換一杯。香檳氣泡快散盡了。她搖搖頭,說不用。
蘇婉就是這時候走過來的。
周慕白的女秘書。跟了他三年,做事很穩(wěn)妥。今晚穿一身淺粉色的套裝裙,頭發(fā)挽得一絲不亂。
“周太太。”蘇婉聲音輕輕的,“嘉賓名單核對過了,媒體那邊也安排好了。您看還有什么要準備的?”
沈清歌打量她一眼。小姑娘鼻尖有點紅,像是凍著了。
“辛苦你了?!鄙蚯甯枵f,“這邊沒什么事了,你早點回去休息吧?!?/p>
蘇婉搖搖頭:“周總說等下可能還要見幾個投資人……”
“沒事,我跟他說?!鄙蚯甯枵Z氣溫和,“天冷,別凍感冒了?!?/p>
蘇婉抿嘴笑了下,眼睛亮亮的:“謝謝周太太?!?/p>
她轉身走開,裙擺輕輕一蕩。沈清歌看著她背影,心想這姑娘確實招人喜歡。做事利索,話也不多。周慕白換過好幾個秘書,就這個用得最久。
周慕白過來了。他身上有淡淡的古龍水味道,混著一點煙味。
“累不累?”他低聲問,手很自然地搭上她的腰。
“還好。”沈清歌說,“剛讓蘇婉先回去了。她看著有點不舒服?!?/p>
周慕白挑眉:“是嗎?沒聽她說?!?/p>
“女孩子家,總不好什么事都跟你匯報。”沈清歌笑笑。
周慕白也笑,手指在她腰間輕輕一點?!熬湍阈募殹!?/p>
他們一起走向主桌。一路上不斷有人打招呼。周總周太太地叫著,笑聲一陣接一陣。
沈清歌臉上一直掛著笑。嘴角揚起的弧度是練過的,不至于太夸張,也不會顯得勉強。周慕白說過,她這個笑最好看,溫溫柔柔的,又有點距離感。
“演戲演全套?!敝苣桨子写魏茸砹?,摟著她說,“咱們這出戲,可得唱好了。”
那是兩年前的事了。那天他簽下城東那塊地,高興,多喝了幾杯。沈清歌扶他回臥室,他倒在床上還在笑,說清歌啊,咱們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沈清歌當時沒說話,只是幫他脫了鞋,蓋好被子。
天造地設。她心里琢磨過這個詞。也不知道是哪位神仙造的,又是按什么標準設的。
主桌上坐的都是自家人。周慕白的堂弟周慕云站起來打招呼:“哥,嫂子?!?/p>
周慕云身邊坐著個年輕女孩,眼生得很。沈清歌多看了一眼。
“我女朋友,小林?!敝苣皆平榻B道,“帶她來見見世面?!?/p>
女孩怯生生地喊人:“周總好,周太太好?!?/p>
沈清歌點點頭,沒多問。周慕云換女朋友比換衣服還快,上個月帶來的還不是這個。
涼菜已經上來了。水晶盤子裝著拼花,好看是好看,但吃不飽。沈清歌夾了一筷子芥末鴨掌,辣得鼻子一酸。
周慕白側過頭來看她:“慢點吃?!?/p>
她點頭,端起杯子喝水。眼睛有點濕。
臺上開始表演了。請的是個有點名氣的歌手,唱幾首暖場的歌。聲音透過音響傳出來,嗡嗡地響。
周慕白一邊聽,一邊和旁邊的人低聲說話。說的是某個項目的事,數字一個接一個蹦出來。沈清歌沒仔細聽,只是保持著微笑。
她想起第一次參加這種年會的時候。那會兒剛結婚,緊張得手心里都是汗。周慕白在桌下握她的手,說別怕,跟著我就行。
現在她不怕了。不僅不怕,還能分出心思想別的。比如那道龍蝦球好像咸了點,又比如某位老總的領帶和他夫人的披肩不太配。
歌手唱完了,掌聲嘩啦啦響起來。司儀上臺,是個有名的電視臺主持人,嘴皮子利索,逗得臺下直笑。
抽獎環(huán)節(jié)到了。三等獎是手機,二等獎是金條,一等獎是輛小汽車。中獎的歡呼聲此起彼伏。
沈清歌也跟著拍手。周慕白偏過頭來問她:“你要不要也去抽個獎?”
她笑:“我抽什么獎?獎品不都是咱家出的?!?/p>
周慕白也笑:“那倒也是。”
最后是大獎。汽車鑰匙亮出來,全場一陣驚呼。中獎的是個年輕小伙子,蹦跳著上臺,說話都結巴了。
沈清歌看著,覺得有點好笑。周家每年捐出去的錢,能買幾十輛這種車。但人們還是為這個高興。
慈善拍賣環(huán)節(jié)開始。周慕白捐了塊表,拍出不少價錢。沈清歌捐了條項鏈,是某個大牌的新款,也沒流拍。
錢都會捐出去,做慈善。報紙上會登照片,周慕白和沈清歌笑著遞支票。
“接下來,有請周總上臺說幾句?!彼緝x說。
掌聲響起來。周慕白整理了下領帶,站起身。沈清歌幫他拉了拉衣角,動作很自然。
他走上臺,燈光追著他。人高,肩膀寬,站在臺上很像那么回事。
講話稿是蘇婉準備的,沈清歌看過。無非是感謝來賓,回顧成績,展望未來。周慕白說得流暢,偶爾脫稿加幾句玩笑,臺下便笑起來。
沈清歌在臺下看著。她發(fā)現周慕白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在燈光下特別亮。鉑金的圈,鑲著一圈小鉆。和她手上是一對。
他講話時習慣用右手打手勢,左手就垂在身側。那點光一閃一閃。
講話結束,掌聲更響了。周慕白鞠躬,卻沒有下臺。
“借著今天這個機會,”他說,聲音透過麥克風傳遍大廳,“我還有件特別的事要做。”
臺下安靜下來。沈清歌有點意外,流程單上沒這個環(huán)節(jié)。
周慕白朝臺側招手。蘇婉不知什么時候又回來了,正站在那兒。粉色的套裝在燈光下顯得更嫩了。
她走上臺,腳步有點飄。臉上紅紅的,眼睛特別亮。
周慕白接過司儀遞來的話筒,清了清嗓子。
“這些年,有個人一直在我身邊,默默支持我,幫助我?!彼f著,看向蘇婉。
沈清歌端起杯子,又放下。香檳早就沒氣泡了,只剩下甜膩。
周慕白從口袋里掏出個小盒子。天鵝絨的,深藍色。
臺下有人吸氣。閃光燈亮起來。
蘇婉用手捂著嘴,眼睛睜得圓圓的。
“小婉,”周慕白說,聲音溫柔得不像他,“你愿意嫁給我嗎?”
盒子打開,鉆戒亮得刺眼。
全場嘩然。然后掌聲、口哨聲、歡呼聲炸開來。
沈清歌坐在主桌正中間,煙灰色的裙子像一團霧。她看著臺上,臉上還掛著那個練過的笑。嘴角揚起的弧度剛好,溫溫柔柔的,又有點距離感。
周慕白單膝跪下了。蘇婉伸出手,由他戴上戒指。鉆石太大,戴上去有點松。
燈光師把追光燈打過去,又掃過臺下,最后停在沈清歌臉上。
白光刺眼。她瞇了瞇眼,聽見司儀在說:“讓我們也祝福周太太……”
后面的話被掌聲淹沒了。
沈清歌抬手理了理頭發(fā),無名指上的婚戒碰在耳環(huán)上,叮的一聲輕響。
很小聲,除了她自己,沒人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