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看著他戒備的樣子，沒生氣，反而輕笑了一聲。
那笑聲很淡，卻像石子投進(jìn)水里，在林驚鴻心里漾開一圈漣漪。
“現(xiàn)在認(rèn)識了?！蹦腥苏f，“我叫傅斯年?！?/p>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林驚鴻凍得發(fā)紅的耳朵上，補充道：“我來領(lǐng)養(yǎng)你?！?/p>
“領(lǐng)養(yǎng)”兩個字像驚雷，在林驚鴻耳邊炸開。他猛地抬頭，撞進(jìn)傅斯年的眼睛里。
那是雙很深的眼睛，瞳孔的顏色比常人要深一些，此刻映著雨絲和燈光，顯得格外溫和。
沒有憐憫，沒有審視，只有一種平靜的認(rèn)真。
林驚鴻的心臟突然跳得很快，像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他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比如“我不好惹”，比如“我會打架”，比如“我不聽話”，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一片空白。
雨越下越大，打在身上，涼得刺骨。
他從早上到現(xiàn)在還沒吃東西，肚子餓得發(fā)慌，剛才揍王浩時用了不少力氣，現(xiàn)在手腳都有點發(fā)軟。
傅斯年似乎看穿了他的窘迫，往前又走了一步，把手里的書包塞進(jìn)他懷里，同時脫下了自己的風(fēng)衣。
帶著體溫的風(fēng)衣罩在林驚鴻身上，瞬間隔絕了大部分寒意。
雪松的味道變得濃郁起來，包裹著他，像個溫暖的殼。
風(fēng)衣很長，下擺拖到地上，袖口蓋住了他的手指，明顯是對方的尺寸。
“走吧?！备邓鼓甑穆曇粼陬^頂響起，“車在外面?！?/p>
林驚鴻抱著懷里的書包，裹著那件寬大的風(fēng)衣，看著傅斯年轉(zhuǎn)身的背影。
對方的黑色高領(lǐng)毛衣勾勒出流暢的肩線，即使沒了風(fēng)衣的遮擋，那份沉穩(wěn)的氣場也絲毫未減。
他站在原地，看著傅斯年的身影快要消失在巷口，心里突然冒出一個念頭——
也許，這一次的路燈，真的能照亮點什么。
林驚鴻吸了吸鼻子，把書包甩到背上，拔腿跟了上去。
風(fēng)衣的下擺掃過地面，沾了點泥水，他卻沒在意。
巷口停著一輛黑色的車，在雨夜里像一頭蟄伏的猛獸。
傅斯年拉開后座的車門，對他揚了揚下巴。
林驚鴻猶豫了一下，彎腰坐了進(jìn)去。
車?yán)锖芘?，和外面的濕冷像是兩個世界。
真皮座椅柔軟得讓他有點不習(xí)慣，他下意識地往門邊靠，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車窗是深色的，看不清外面的雨景，只能聽到雨刷器規(guī)律的擺動聲。
傅斯年坐進(jìn)副駕駛，對旁邊的司機說了句：“開車。”
車子平穩(wěn)地啟動，林驚鴻的身體因為慣性微微一晃，他趕緊抓住了門把手。
“餓嗎？”傅斯年轉(zhuǎn)過頭問他，手里拿著一瓶未開封的牛奶，“溫的?！?/p>
林驚鴻看著那瓶牛奶，包裝很精致，是他只在電視上見過的牌子。
他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最終還是沒說話。
傅斯年沒再逼他，把牛奶放在他旁邊的座位上，轉(zhuǎn)而拿起了一份文件。
車內(nèi)只剩下紙張翻動的聲音和窗外的雨聲。
林驚鴻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看他。
傅斯年看文件時很專注，眉頭微蹙，側(cè)臉的線條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清晰。
他的手指翻過紙張，動作利落又優(yōu)雅，連拿筆的姿勢都很好看。
這個人，和他所處的世界，隔著一條看不見的鴻溝。
林驚鴻低下頭，看著自己磨破的帆布鞋。鞋尖沾著泥，還濕噠噠的，和車?yán)锔蓛舻牡靥焊窀癫蝗搿?/p>
他把腳往座椅底下縮了縮，卻不小心碰到了前面的座椅腿，疼得他輕輕“嘶”了一聲。
傅斯年立刻抬起頭：“怎么了？”
“沒、沒事?！绷煮@鴻趕緊搖頭，把腳收回來，藏在風(fēng)衣下面。
傅斯年的目光落在他的腳上，沒說話，只是把手里的文件合上了。
他身體前傾，從前面的儲物格里拿出一條干凈的毛巾，遞到林驚鴻面前：“擦擦吧。”
林驚鴻接過毛巾，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傅斯年的手指。
對方的手很暖，和他冰涼的指尖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像電流一樣，讓他猛地縮回了手。
毛巾是純棉的，很柔軟，帶著淡淡的清香。
林驚鴻低著頭，笨拙地擦著臉上的雨水，不敢再看傅斯年。
車?yán)镉职察o下來。
雨還在下，敲打著車窗，像一首單調(diào)的催眠曲。
林驚鴻昨天晚上沒睡好——李奶奶疼得哼哼了一整晚，他在隔壁床聽著，心里堵得慌。
現(xiàn)在暖和的車廂，平穩(wěn)的行駛，還有身邊這個人帶來的莫名安全感，讓他的眼皮越來越沉。
他打了個哈欠，往車窗上靠了靠。透過模糊的玻璃，能看到外面掠過的路燈，像一串流動的星辰。
迷迷糊糊中，他感覺有什么東西輕輕蓋在了自己身上。
是傅斯年的西裝外套，帶著和他風(fēng)衣一樣的雪松味。
他往外套里縮了縮，像只找到溫暖巢穴的小獸，意識漸漸沉入黑暗。
傅斯年看著后座縮成一團(tuán)的少年，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和。
他今天來孤兒院，確實是為了捐贈的事。
院長陪著他參觀時，他注意到了這個總是獨來獨往的孩子。
別的孩子都圍上來要糖果，只有他坐在銀杏樹下看書，陽光落在他的側(cè)臉上，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
后來他在辦公室看資料，聽到外面吵吵嚷嚷，出去一看，才知道是王浩又在欺負(fù)人。
他沒出聲，就站在走廊里看著，看著林驚鴻把王浩摁在墻上，眼神冷得像冰，卻在聽到李奶奶的名字時，指尖微微顫抖。
那一刻，傅斯年心里突然冒出一個念頭——他想把這個孩子帶走。
不是一時興起的憐憫，而是一種莫名的牽引。
像在荒蕪的沙漠里，突然看到了一株倔強生長的植物，明明脆弱得不堪一擊，卻又帶著股韌勁，讓人想把它移植到更肥沃的土壤里，看它長成參天大樹。
司機在前面低聲問：“傅總，直接回別墅嗎？”
傅斯年“嗯”了一聲，目光落在林驚鴻露在外面的腳踝上。
少年的皮膚很白，腳踝細(xì)得像一折就斷，上面還有塊淡淡的淤青，不知道是什么時候磕到的。
“把車?yán)锏臏囟仍僬{(diào)高兩度。”傅斯年說。
“好的?！?/p>
車子繼續(xù)在雨夜里行駛，載著兩個剛剛相遇的人，駛向一個未知的未來。
后座的少年睡得很沉，嘴角微微抿著，像是做了個安穩(wěn)的夢。
傅斯年看著他，手指在膝蓋上輕輕敲擊著，眼神沉靜而溫柔。
雨還在下，但似乎沒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