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混著淚水，模糊了視線。
我，蘇晚，像個游魂一樣跌跌撞撞地逃離了那座金碧輝煌的牢籠。身后酒店的璀璨燈火，仿佛是對我過去三年愚蠢最刺眼的嘲諷。
替身……劣質(zhì)的替代品……連她一根頭發(fā)絲都比不上……
顧宸之冰冷的話語，林薇薇那偽裝純良卻暗藏得意的眼神，如同最鋒利的冰錐，一遍又一遍地鑿擊著我早已千瘡百孔的心臟。
街上行人匆匆，投來或好奇或憐憫的目光。我裹緊了單薄的衣衫，卻抵擋不住從心底滲出的寒意。那場盛大的訂婚宴，像一個巨大的漩渦，將我所有的尊嚴、愛情和希望，都吞噬得干干凈凈。
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筋疲力盡，癱坐在一條陰暗潮濕的小巷口。雨水無情地打在身上，冷得我瑟瑟發(fā)抖，卻也讓我混沌的大腦有了一絲詭異的清醒。
過去的一幕幕不受控制地在眼前閃現(xiàn)。
他夸我眼睛好看時，那未曾到達眼底的笑意； 他讓我模仿林薇薇穿著打扮時，那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他拿到我那幅《月影》時，輕描淡寫地說“留著吧，偶爾看看，也算有點薇薇的影子”……
原來，一切早有端倪。只是我被自以為是的愛情蒙蔽了雙眼，心甘情愿地活成了一個笑話！
「啊——！」
壓抑到極致的痛苦終于沖破了喉嚨，化作一聲嘶啞的、仿佛野獸哀鳴般的哭嚎。我蜷縮在冰冷的雨水中，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嘔出來。
為什么？為什么要這樣對我？ 我付出的真心，就真的那么廉價嗎？ 就因為我像她，所以我的一切都可以被隨意剝奪、踐踏？
恨意，如同藤蔓般瘋狂滋生，緊緊纏繞住我破碎的心臟。
不止恨顧宸之的無情，更恨林薇薇的虛偽，最恨的……是那個軟弱無能、任人宰割的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眼淚流干了，只剩下干澀的疼痛。雨水也漸漸停歇，天空依舊灰蒙蒙的，看不到一絲光亮。
我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渾身濕透，狼狽得像一條無家可歸的流浪狗?？诖锏氖謾C因為浸水已經(jīng)黑屏，身無分文，連一個可以投奔的地方都沒有。
世界之大，竟沒有我的容身之處。
就在極致的絕望幾乎要將我徹底吞噬時，我的目光無意間落在了巷口墻壁上。那里貼著一張半破損的招工啟事，招聘洗碗工，包吃包住，地址在一個遠離市區(qū)的偏遠小鎮(zhèn)。
錦城……我已經(jīng)待不下去了。
每一個角落都充斥著令人作息的回憶。
幾乎是本能地，我撕下了那張招工啟事。
……
三天后，我?guī)е鴥H有的幾件行李，坐上了通往那個名為“清溪鎮(zhèn)”的長途汽車。車窗外的繁華都市漸漸遠去，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荒涼的景色。
我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心卻像一口枯井，死寂一片。
在清溪鎮(zhèn)的日子，枯燥而艱辛。
小小的餐館里，我從早到晚地浸泡在油膩的洗碗水里，雙手很快變得粗糙紅腫。住在餐館閣樓狹窄悶熱的雜物間里，夏天如同蒸籠，冬天冷風(fēng)刺骨。
身體是疲憊的，但內(nèi)心的痛苦卻無時無刻不在啃噬著我。
夜晚，我常常從噩夢中驚醒，夢里全是顧宸之冰冷的眼神和林薇薇得意的笑。然后便是徹夜的失眠，瞪著昏暗的天花板，任由恨意在黑暗中無聲地發(fā)酵、膨脹。
我不能一直這樣下去。
仇恨如果只是消耗，那我最終只會爛死在這個無人知曉的小鎮(zhèn)。
我要活下去。 我必須改變。
微薄的工資，我?guī)缀跞繑€了下來。買最便宜的畫紙和顏料，在每天工作結(jié)束后，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就著閣樓那盞昏暗的燈泡，一遍遍地畫畫。
我不再畫那些柔美的、模仿林薇薇風(fēng)格的畫。 我畫被暴雨摧殘的花，畫斷裂的翅膀，畫困在荊棘中的鳥，畫我自己支離破碎的心……筆觸從一開始的混亂、絕望，漸漸變得沉郁、有力，充滿了掙扎和吶喊的力量。
繪畫，成了我唯一宣泄和活下去的支柱。
時間在忙碌和痛苦中悄然流逝。
一年后的某天，我用攢了許久的錢，買了一臺最便宜的二手智能手機，連上了餐館微弱的Wi-Fi。
幾乎是鬼使神差地，我在搜索框里輸入了“林薇薇 抄襲”。
一些零散的、幾乎被淹沒的帖子映入眼簾。大多是幾年前的小范圍討論，質(zhì)疑她某次比賽的獲獎作品風(fēng)格與某位匿名畫家高度相似，但很快就被更大的贊譽聲淹沒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
一個模糊的念頭閃過腦海。
顧宸之言之鑿鑿說我抄襲林薇薇，那林薇薇自己就真的那么干凈嗎？
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的溺水者，開始瘋狂地搜集一切關(guān)于林薇薇的信息。利用所有休息時間，泡在網(wǎng)絡(luò)上，翻閱她能找到的所有早期作品、采訪報道。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一個早已廢棄的藝術(shù)論壇考古帖里，我發(fā)現(xiàn)了一位匿名用戶多年前的控訴。那人稱自己的畢業(yè)創(chuàng)作被林薇薇及其工作室看中，意圖低價買斷遭拒后不久，林薇薇就發(fā)布了一幅核心創(chuàng)意極其相似的作品，并借此聲名鵲起。發(fā)帖人聲稱受到了威脅和打壓，最終被迫放棄了繪畫事業(yè)。
帖子里附有模糊的草圖對比，雖然像素很低，但那獨特的構(gòu)圖和意象，與我后來看到的林薇薇那幅“成名作”確有七八分神似！
我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跳動，不是因為激動，而是因為一種冰冷的、逐漸清晰的認知。
林薇薇，她所謂的才華和純潔，很可能本身就是竊取來的！
那顧宸之呢？他知道嗎？還是他根本不在乎，甚至……參與了打壓？
這個發(fā)現(xiàn)像是一道閃電，劈開了我心中濃重的黑暗和迷茫。
一直盤踞在心中的痛苦和自怨自艾，開始以一種可怕的速度轉(zhuǎn)化為某種更堅硬、更冰冷的東西。
如果……如果她并非完美無瑕？ 如果……他維護的，從一開始就是一個謊言？
那我所受的這一切，又算什么？
一個徹頭徹尾的、被精心設(shè)計的犧牲品？
恨意不再是無形的折磨，它開始凝聚，有了清晰的指向和形狀。
那天晚上，我再次拿出畫紙。但這一次，我沒有畫那些抽象的痛苦。
我憑著記憶，開始勾勒顧宸之冷漠的側(cè)臉，勾勒林薇薇那看似純潔無辜、實則暗藏算計的眼睛。
每一筆，都冷靜得可怕。
……
又一年過去了。
我的畫技在瘋狂的練習(xí)中飛速提升，風(fēng)格徹底擺脫了過去的影子，變得犀利、深刻，甚至帶著一種批判性的力量。偶爾我會把一些不涉及真實信息的畫作發(fā)到網(wǎng)上，竟然慢慢積累起一些關(guān)注，還有人詢價。
小鎮(zhèn)的寧靜再也無法撫慰我，它更像是一種禁錮。
我知道，我離開的時候到了。
我需要更大的舞臺，需要更多的資源，需要回到那個名利場，去揭開那些光鮮亮麗表皮下的丑陋。
我辭掉了餐館的工作，用賣畫攢下的所有錢，買了一張返回錦城的車票。
臨走前，我站在清溪鎮(zhèn)唯一的小河邊，看著水中自己的倒影。
水面映出的那張臉，褪去了全部的嬰兒肥，線條變得清晰而冷硬。曾經(jīng)總是盛滿怯懦和愛意的眼眸，如今只剩下一片沉寂的深潭，偶爾掠過一絲冰冷的寒芒。
三年時間，那個在雨夜里崩潰痛哭的蘇晚已經(jīng)死了。
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是一個心中只剩下復(fù)仇火焰的蘇溟。
（“溟”，意為幽深晦暗的海。正如我此刻的內(nèi)心，也如我即將帶給他們的未來。）
車子啟動，駛離這個承載了我無盡痛苦和蛻變的小鎮(zhèn)。
我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風(fēng)景，拿出新買的手機，點開了一個剛剛發(fā)來的郵件。是錦城一個新興藝術(shù)展的入選通知，我以“蘇溟”的名義投遞的作品，通過了初選。
我緩緩勾起嘴角，那是一個沒有任何溫度的笑容。
「顧宸之，林薇薇?！?/p>
我無聲地默念著這兩個刻入我骨血的名字。
「你們的天堂，該塌了?！?/p>
「我回來了?！?/p>
（第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