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撫使宋宅,今日是宋老夫人的壽辰,北州地界的官員,只要有官銜的都帶著家眷來了。
門口排起了長隊,但節(jié)度使府自然不用排,宋家為其單獨開了一條路。
待到府門前,大太太和大姑娘、三姑娘先下去,接著是陸依依,等她們候到第一輛馬車前,崔錦才扶著夫人下車。
“這位和節(jié)度使夫人乘一輛馬車的是哪房太太,怎么瞧著有些面生?”
“好像是陸將軍的那個通房?!?/p>
“前幾日偷聘禮那個?”
“是她?!?/p>
周圍人的議論聲不小,崔錦都聽到了。
宋家果然將她偷南珠的事傳揚出去了,是真是假,早已經(jīng)不重要。上一世,她那些遭遇,小女兒摔死,自己發(fā)瘋,后被送給寧遠王世子,再被強辱等等,再不透風(fēng)的墻也總能傳出去一些,但沒人會同情她,因為大家對她有‘偷主母聘禮’這個印象,只會認為是她心術(shù)不正,自作孽,與主母沒有絲毫關(guān)系。
如今想來,只怕在宋家和陸家結(jié)親前,宋家就將三房的情況打探清楚了,然后設(shè)下了一個又一個毒計,想方設(shè)法的要把她這個似乎很受寵的通房給除掉。
怎能不說宋家或更準確的說是宋雪寧手段高明呢!
夫人哪會不知這些彎彎繞繞,但一個通房,不值得她和未來兒媳婦翻臉。
眼下也是這樣,夫人只當(dāng)沒聽到,徑直朝宋家大門走去。
三姑娘陸妙涵依舊心直口快,“真丟人!”
而這三個字被陸依依聽到,她臉色立時難看幾分,接著瞪了崔錦一眼。
崔錦挺直腰板,在一眾輕蔑的目光下,她面色如常。
宋家夫人親自來門口迎接,一番寒暄后,將他們一行請進后院。
“母親在東安堂正等著夫人,說有好多貼己的話要和夫人說呢?!?/p>
夫人笑著點了一下頭,“那我們先去東安堂給老夫人拜壽。”
“夫人請,大太太請?!?/p>
宋家夫人一一請過,最后看向崔錦,眉頭皺了一下。
“依依,你帶錦娘去西院坐坐吧,府上人多嘴雜的,別鬧出什么笑話。”
這話里的意思是她這個通房上不得臺面,羞辱意味十足。
崔錦垂著眼簾沒有搭理,她雖是奴婢,但不是宋家的奴婢,而是節(jié)度使府的。
見她這態(tài)度,宋夫人眉頭立時皺的更緊了。
“錦娘,去吧?!?/p>
“是?!?/p>
有夫人吩咐,崔錦才跟著陸依依去了。
還沒走遠的時候,她聽到宋夫人和夫人說了一句:“這個錦娘也太沒規(guī)矩了?!?/p>
陸依依快步往前走,還專門穿插小路,顯然是很不想被人看到她和她在一起。
“在家丟人還不夠,還要來外面丟人!”
“我丟人關(guān)你什么事?”
“誰讓我是你生的!”
“你也知道你是我生的,便是這態(tài)度與我說話?讀那么多書,學(xué)了那么多規(guī)矩,卻不知尊母重母,看來都白學(xué)了!”
“你!”
“往后別說你是我生的這樣的話,我也嫌丟人!”
陸依依沒想到崔錦會對她說這樣重的話,但仔細一想,自她從柴房放出來后對她便一直是這樣的態(tài)度。
冷漠的,絕情的,再沒有以前的包容和寵溺。
難道就因為她沒有指證她?在瑞嬤嬤拿白綾要勒死她的時候,她沒有幫她?
就因為這點事?
西院書敏軒,進了月亮門,入目是一院子的書,在陽光下晾曬著。
而穿著絳紫色明緞薄襖,月白流仙裙的女子正小心的將一本本書攤開,青絲散開如流瀑,戴金絲八寶攢珠釵。
身姿如弱柳,娉娉婷婷,玉指纖細,拂動著書頁,仿佛畫中人一般。
“女傅!”
陸依依歡喜的跑過去,停在兩步遠的地方,規(guī)規(guī)矩矩的行了個禮。
宋雪寧是陸依依所上女學(xué)的女傅,教圣賢書的。
隨著這一聲,宋雪寧轉(zhuǎn)過頭來。
芙蓉玉面,絕塵脫俗。
不愧是世家貴女,不論相貌,單這獨一份的氣質(zhì),便讓人過目難忘的。
她見到陸依依,也是十分歡喜,上前摟住陸依依說小話。
“這七寶瓔珞,你可喜歡?”
“只要是女傅送我的,我都喜歡?!?/p>
她點了陸依依鼻頭一下,寵溺道:“你這丫頭,小嘴怎的這般甜,女傅太喜歡你了?!?/p>
“依依也喜歡女傅,最最最喜歡女傅了?!?/p>
二人這般親密無間,仿佛她們才是親母女。
將崔錦曬了許久,宋雪寧像是才想起她。
“你就是崔錦吧,我還是第一次見你。不必拘束,快過來坐。”
她聲音柔婉,臉上也始終帶著笑,好似很容易相處,可經(jīng)過上一世,崔錦太知道她的手段了。
她的心是黑的,那笑是能殺人的。
崔錦提了一口氣,正要抬步上前,宋雪寧突然出聲。
“錦娘,你腳邊有一本《游園記》,幫我拿過來?!?/p>
崔錦身子頓住,低頭看向腳邊,確有幾本書在地上,可哪一本才是《游園記》?
她非是不識字,但這幾本書上的文字歪歪扭扭的,好像是前朝盛行的金花體,一般人認不得,但文人卻十分推崇這種字體,并認為會書寫這種字體的才算真正的文人,是非常值得炫耀的。
她一個通房,大字都識不全,怎么可能認得金花體。
宋雪寧不會不知道,所以要她拿書是借口,真正的目的是羞辱她。
見她遲遲沒有彎下腰拿書,旁邊晾曬的婢女們都笑了起來。
“錦娘,你不識字嗎?”宋雪寧故意問道。
崔錦心思微轉(zhuǎn),而后抬頭。
“我確實識不得金花體。”她道。
宋雪寧搖頭笑了笑,“雖說你是奴才出身,但既做了陸將軍的通房,又是依依的姨娘,還是要多讀些書的,免得被人笑話?!?/p>
“我說我不識得金花體,并非不識字?!闭f到這兒,崔錦嘴角扯了一下,“這金花體畢竟是前朝推行的字體,我朝并不推行,我竟不知原來宋二姑娘這般推崇前朝的文化?!?/p>
宋雪寧臉上笑容倏地一斂,‘推崇前朝文化’這幾個字,她可不敢認。
前不久朝中一個文官用金花體寫奏折,皇上在朝廷大發(fā)盛怒。
“爾等既然這么推崇前朝文化,那你們做前朝的臣子算了!”
前朝的臣子,那不就是余孽。
余孽是什么下場,自然是該殺。
她要認了,豈不也成了余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