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油燈,緩緩亮起。
崔錦克制住心亂,看向那個從陰影里走出來的人。
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崔錦曾無數(shù)次在腦海中描繪,可次數(shù)越多,反而越不像他,唯一樣不失真,便是他額間的火蓮。
北州冬日苦寒,多雪,那是一個午后,連著下了多日大雪初晴。
她被趕出了監(jiān)軍府,踉踉蹌蹌的栽到雪地里。
這男人叼著根枯草枝,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在她欲往回爬的時候,他抽出長劍,抵到了她胸口。
“滾!”
那個字是夾在呼嘯的北風中,裹著冰霜,直接刺入她心口的。
記憶中那張臉與面前這張臉重合,崔錦忍不住在腦海中再次刻畫。
這張臉棱角分明,仿佛是誰用刀精心雕琢而成。一雙桃花眼,眸光晦深,眼尾上挑,不怒便似在笑,總透著幾分輕浮。鼻梁高聳,如山峰凸起,嘴唇輕薄,多情更似無情。
而他額間的火蓮如女子的花鈿,妖冶中帶著邪氣。
那是被暗器所傷留下的疤,他跟她說過。
此時他穿著玄色深衣,手用力捂著胸口,但血還是自手縫汩汩往外冒。當然不止這一處傷,他可是從數(shù)十武功高強的官兵手下逃出來的,沒被亂刀砍死,已是天大的幸運。
可饒如此,他眼神已經(jīng)犀利,殺氣依舊洶涌。
崔錦深呼吸好幾口,往事要壓下去,眼下也要冷靜下來。當她看到沈煥抓著劍柄的手再次握緊的時候,她已準備好,然后開始脫衣服……
這一舉動讓沈煥微微一怔。
“你做什么?”
崔錦抬頭,“你強暴我!”
“……”
“快啊,沒時間了!”
墻頭上,弓箭手已準備好,便是里面之人長了翅膀,也能給他亂箭射下來。
屋里有亮光后,副將張大海便死死盯住了。
窗戶上有兩個身影,一個婀娜纖細,一個高大俊挺。
他們在靠近,靠近……
“可有動靜?”
“沒,那丫鬟別是嚇傻了?!?/p>
張大?;亓艘痪?,然后才察覺不對,扭頭發(fā)現(xiàn)是陸庭晏。
“將軍,您怎么上來了?”
陸庭晏穿著淬寒的鎧甲,襯著他那張清雅的面容都多了幾分寒氣。
他盯著那窗戶上的影子,眉頭慢慢收緊。
“世子,您放過我吧,別過來!”
屋中突然傳來女子的驚呼聲,被北風吹散了一些,但傳到陸庭晏耳中仍有一些熟悉。
不過他沒多想。
窗紙上高大的影子欺近那嬌弱的影子,而嬌弱影子驚慌的逃竄。
“別碰我!我不要!”
“誰來救救我!”
“救命??!”
外面一幫男人似乎沒有聽到女人的求救一般,只等待著某個信號,然后沖進去殺人。
陸庭晏此時已有些失望了,若劫囚之人真是沈煥,他必定受傷了,而他只要他受傷,那個被送進去的婢女一定會大聲告訴他們,然后他們才有理由沖進去。
但那婢女沒有。
莫不,真不是他?
可,他的判斷應該不會出錯。
當他再看向那窗紙,那道嬌弱的身影已經(jīng)被高大的身影圈住,可她還在掙扎,但衣服卻被一件件剝落。
呼救聲一直不斷,可沒一人在意。
陸庭晏全然漠視,只吩咐張大海,“過后將這婢女抓起來盤問?!?/p>
“盤問過后呢?”
“殺了?!?/p>
張大海愣了一愣,“可這婢女也,也挺可憐的?!?/p>
陸庭晏冷睨了張大海一眼:“為抓捕紅衣教惡徒,守衛(wèi)北州數(shù)萬百姓,一些犧牲是必不可少的?!?/p>
“是?!?/p>
“尸體處理干凈?!?/p>
張大海點頭,“一個浣衣婢倒也好處理?!?/p>
陸庭晏正要下去,聽到這話,側頭看向張大海:“浣衣婢?”
“是啊?!?/p>
陸庭晏想到什么,猛地看向那窗戶。
而恰在這時,嬌弱身影突然拿起旁邊的長劍,趁高大身影沉迷的時候,一劍捅進他胸口……
埋伏的將士都驚了,沒想到一個小婢女會有這樣的舉動??伤坪跻埠侠?,已然被逼到絕境,拼死反抗便是不能逃脫也能為自己報仇。
當看到劍被拔出來,血一滴滴落下時,陸庭晏低吼一聲:“快進去,阻止她!”
地面埋伏的將士先沖進去,當撞開門看到里面的場景時,他們皆倒抽一口涼氣。
但見女子頭發(fā)散開,衣衫破爛,臉上身上濺滿了血。而她驚懼的拿著一把長刀,刀上也沾滿了血,提防著對面男人。
可對面男人卻已倒在血泊里,手捂胸口,全身都是傷。
陸庭晏大步?jīng)_了進來,但他看到那滿身是血的崔錦時,心猛地被抓緊。
“錦娘……”
這一聲讓女子身子僵硬了一下,接著她慢慢轉過頭。
當她看到身后之人的時候,突然笑了起來。
那張滿是血的臉,雖然笑著,可卻像被一層陰霾遮住了,森森然。
“奴婢讓三爺失望了,未能好好伺候世子殿下?!?/p>
陸庭晏默然半晌,沒有解釋,忽略掉崔錦那雙滿是恨意的眼睛,他看向從血泊里掙扎著站起身的沈煥。
四目交匯,暗潮洶涌。
陸庭晏眼神一厲:“果然世子便是那紅衣教惡徒,來人,將世子拷住,送進官衙!”
沈煥眨眨眼,“陸將軍,別急,我就想問一句我怎么成紅衣教惡徒了?”
“我們追捕紅衣教惡徒時,將他刺傷了,而世子身上的傷……”
“你瞎啊,沒看到她手里還拿著刀呢?”
陸庭晏咬牙:“世子武功高強,怎會被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傷成這樣吧?”
說這話時,他看向沈煥胸口,那里已血肉模糊,確實已經(jīng)看不出是舊傷還是新傷了。
沈煥依舊在血泊里,潔白的中衣沾染這血漬,像是綻開的一朵朵紅花。而他玉貌清絕,更比紅花惹眼。
他換了個姿勢,雙手撐地,仰面笑著,看誰都像是在調戲他。
“誰讓她長得這般勾人,本世子一下沒把持住,春心大動,這不失去了警覺?!?/p>
“再如何也不至于被砍這么多刀吧?”
“那你問她!”沈煥指向崔錦。
陸庭晏眉頭皺了一皺,也看向崔錦。
崔錦裝作害怕的樣子,小聲道:“我一進屋,他就朝我撲了過來,我,我為自保,刺了他幾刀。
“錦娘,想清楚了再說!”
“我害怕極了,胡亂刺的,沒想會把他傷成這樣?!?/p>
“聽到了吧,她說是她刺的!”沈煥冷笑道。
陸庭晏默了默,“若世子是清白的也不懼跟我們去官府一趟交代清楚,來人……”
“放肆!陸三,這里雖然是北州,但你最好也要想清楚,冤枉本世子的后果,你承擔得起嗎?”沈煥神色冷了。
陸庭晏咬牙,沈煥何等人,他自是惹不起,也因此才想到用這一招坐實罪證,卻沒想到變成這樣。
“去,給世子請大夫。”
“不抓本世子了?”沈煥還一臉囂張的問。
“過后我會親自登門向世子賠罪。”
說完這句,陸庭晏拉著崔錦便往外走。
及至出了監(jiān)軍府,崔錦攢夠力氣,回身便是一巴掌抽到了陸庭晏臉上。
“八年,我跟了你八年,萬沒想到有一天你會把我送給別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