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你看到的第一個活物，就是你的夫君。”棺材蓋掀開的剎那，
她對上一雙猩紅的眼。傳聞中瘋癲暴戾的活閻王掐住她脖頸，戾氣纏身：“說，
本王身上趴著幾只鬼？”云芷反手一巴掌扇在他俊臉上：“吵什么！排好隊等老娘物理超度！
”她不知，這一打——竟打醒了閻王體內(nèi)沉睡的上古神君。更不知，這場冥婚，
是她生母用命換來的局。當(dāng)百鬼夜行沖破黃泉路，
他撕碎生死簿將她名字烙上朱砂印：“夫人，冥婚也是婚，不如…坐實(shí)了？
”1云芷是被顛醒的。后腦勺磕在硬木板上，痛感將她從昏沉中拽了出來。四周一片漆黑，
空氣里彌漫著陳舊木料和廉價脂粉混合的怪味。她動了動手指，
觸到身上穿的不是平日那身洗得發(fā)白的粗布衣，而是某種絲滑僵硬的料子。是嫁衣。
這個認(rèn)知讓她瞬間清醒?；柽^去前最后的記憶，是嫡母身邊張嬤嬤那張皮笑肉不笑的臉，
和一碗黑乎乎的湯藥。戶部尚書府的庶女云芷，克死生母，天生一雙陰陽眼，
能見常人所不能見。在府中，她是人盡皆知的怪胎和不祥之物。不久前，
不知從哪里來的高僧?dāng)嘌运駱O陰，可鎮(zhèn)壓邪祟。恰好，
權(quán)傾朝野的閻王爺謝景宸重傷不醒，邪祟纏身，需要一場沖喜的冥婚。新娘的人選，
便理所當(dāng)然地落在了她這個“怪胎”頭上。云芷撐起身體，向上用力一推。
頭頂?shù)哪景鍛?yīng)聲而開，發(fā)出“吱嘎”一聲響。她從那狹窄的空間里坐起來，
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躺在一副棺材里。只是這棺材，沒有上蓋。她環(huán)顧四周，這是一間喜房，
卻布置得像一座靈堂。窗上貼著大紅的喜字，房梁上卻掛著一條條慘白的幡布。
桌上的龍鳳喜燭燒得正旺，跳動的火光將那些白幡的影子投在墻上，扭曲搖晃，
像一個個吊死鬼。紅與白交織，喜與喪共存。
云芷的目光最終落在那張鋪著大紅錦被的床榻上。床上躺著一個男人。他穿著一身玄色衣袍，
襯得一張臉毫無血色。那張臉俊美到了極致，鼻梁高挺，嘴唇很薄，即便閉著眼，
依舊能看出眉骨的凌厲。只是他眉心之間，縈繞著一團(tuán)濃得化不開的黑氣。那不是病氣，
是鬼氣。就在云芷打量他的時候，那個男人毫無征兆地睜開了眼睛。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眼白布滿血絲，瞳孔深處是瘋狂的猩紅。其中翻涌的不是人的情緒，
而是純粹的暴戾與毀滅欲。他根本沒有昏迷。他只是在與什么東西抗?fàn)?。隨著他的蘇醒，
這間屋子里的陰氣陡然加重，那些白幡無風(fēng)自動，空氣冷得像冰窖。云芷看見，
男人身上騰起數(shù)道黑氣，每一道氣中都有一張猙獰扭曲的鬼臉，它們在他皮膚下穿梭，
發(fā)出無聲的嘶吼，仿佛要將他的血肉撕扯開來。男人動了。他幾乎是瞬間就到了棺材前，
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扼住了云芷的脖子。他的力氣大得嚇人，手指像鐵鉗，
云芷能清晰地聽到自己頸骨發(fā)出的輕微脆響。窒息感涌了上來。
“他們……送了什么東西來……”他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每個字都帶著非人的寒意，
“說！你看到了什么？本王身上……有幾只鬼？”云芷被掐得眼前發(fā)黑，
但那雙異于常人的眼睛，卻在這一刻看得愈發(fā)分明。她看到了他體內(nèi)那些嘶吼的厲鬼，
足足有七只，每一只都兇殘無比。但她的視線穿透了這些鬼影，看到了更深的地方。
在他的魂魄深處，還盤踞著一道身影。那身影被七只厲鬼形成的鎖鏈壓制著，看不清面目，
卻通體散發(fā)著古老而霸道的金色光芒。那不是鬼，更像是神。一個暴虐的神。云芷從小到大，
見過無數(shù)的鬼，也聽過無數(shù)的威脅。她不怕鬼，卻最恨被人掐著脖子說話。
求生的本能和常年被壓抑的戾氣在這一刻同時爆發(fā)。她沒有求饒，沒有哭喊。在窒息的極限，
她用盡全身力氣抬起另一只手，對著男人那張俊美卻猙獰的臉，狠狠揮了過去。“啪！
”一聲清脆的耳光，響徹死寂的房間。這一瞬間，云芷的掌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燙了一下，
一閃而逝。謝景宸被打得偏過頭去，掐著她脖子的手下意識地松了幾分。
他眼底的猩紅有一瞬間的凝滯，似乎沒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
連同他體內(nèi)那些咆哮不休的鬼影，也詭異地安靜了一剎那。云芷終于得以喘息，
她劇烈地咳嗽著，胸口火辣辣地疼。她抬起眼，狠狠地瞪著他，
也瞪著他身上那些在她眼中清晰可見的鬼東西，用沙啞的聲音怒斥道：“吵死了！
都給老娘閉嘴！”她頓了頓，喘勻了氣，眼中滿是不耐煩?！芭藕藐牐粋€一個來，
超度了事！”寂靜。房間里只剩下燭火燃燒時偶爾發(fā)出的“噼啪”聲。謝景宸緩緩地轉(zhuǎn)回頭，
眼中的瘋狂戾氣褪去少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錯愕。
他看著眼前這個剛從棺材里爬出來，一身紅嫁衣，臉色蒼白卻眼神兇狠的女人。
他第一次遇見不怕他的人。更是第一次，遇到一個能看清他本質(zhì)，還敢動手打他的人。
2那一巴掌之后，云芷沒有死。她被丟進(jìn)了王府最偏僻的“落梅苑”。這名字聽著雅致，
實(shí)際上院墻斑駁，石階生苔，連風(fēng)都比別處冷上幾分。府里的下人送來些勉強(qiáng)能入口的飯菜，
除此之外，再無人問津。這里名為王妃居所，實(shí)為一座體面的囚牢。謝景宸果然是瘋的，
時好時壞。清醒時，他就是那個高高在上的閻王，眼神冷得能把人凍住。瘋癲時，
府里便雞飛狗跳，下人們躲都來不及。云芷的日子過得平靜。她不怕鬼，
這滿院子的陰氣對她來說，就像空氣一樣尋常。幾天后，管事劉嬸丟了支陪嫁的銀簪子，
急得直掉淚。云芷正好路過，看了一眼哭哭啼啼的劉嬸，
淡淡地指了指院里那棵歪脖子槐樹的樹洞?！霸谀抢铩！眲饘⑿艑⒁傻厣焓忠惶?，
果然摸到了冰涼的簪子。她看云芷的眼神瞬間就變了，像是見了活神仙。又有一次，
兩個小丫鬟要去后院的井里打水，被云芷攔下?！皠e去那口井，”她聲音沒什么起伏，
“里面的東西怨氣重，沾上了會倒霉?！逼鸪鯖]人信。直到一個不聽勸的家丁去打了水，
當(dāng)天就摔斷了腿。自此，整個謝府的下人都知道了，新來的王妃有幾分邪門的本事。
他們看她的眼神，從鄙夷變成了敬畏。云芷不在乎這些。她只是想活下去。
謝景宸清醒的時候，偶爾會出現(xiàn)在落梅苑外。他從不走近，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站著，
像一尊沒有溫度的雕像，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她。云芷能感覺到他的視線。她也知道，
他對她產(chǎn)生了興趣。不是對一個女人的興趣，而是對一件趁手工具的興趣。這天夜里，
風(fēng)刮得很大，吹得窗戶紙嗚嗚作響。“砰！”一聲巨響從主院的方向傳來，
緊接著是桌椅碎裂和女人的尖叫聲。云芷立刻坐直了身體。
她看見一股濃郁的黑氣從主院沖天而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狂暴。謝景宸又失控了。很快，
幾個家丁渾身是傷地跑來落梅苑，為首的管家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聲音都在發(fā)抖。
“王妃娘娘，求您去看看吧！王爺他……他快把屋子拆了！”云芷沒動。去，就是送死。
管家重重地磕了幾個頭：“王爺只有在您面前才……才有過片刻的安寧！求您了！
”云芷看著窗外那團(tuán)越來越大的黑氣，里面鬼影重重，嘶吼震天。她知道，這次若控制不住，
謝景宸很可能會被徹底吞噬。他要是死了，她這個沖喜的王妃，下場只會更慘。
她深吸一口氣，站起身，走出了房門。主院一片狼藉。謝景宸站在院子中央，雙眼猩紅，
身上的玄色衣袍被他自己撕開幾道口子。他周圍三尺之內(nèi)，無人敢靠近。云芷慢慢走過去。
“滾！”他喉嚨里擠出一個字，帶著野獸般的低吼。云芷沒停下腳步。
她看見他體內(nèi)的七只厲鬼正在瘋狂撕扯那道金色的神影，神影的光芒變得前所未有的黯淡。
他很痛苦。她走到他面前，順手抄起墻角的一把掃帚。在所有人驚恐的目光中，
云芷對著謝景宸身上的鬼氣，念了一段自己瞎編的咒語，聽上去不倫不類。然后，
她舉起掃帚，對著一團(tuán)翻滾得最厲害的黑氣，用力拍了下去。“啪！
”掃帚拍在了謝景宸的肩膀上。出乎意料，他身上的黑氣竟真的被拍散了一縷。
謝景宸眼中的瘋狂微微一滯。云芷見狀，膽子大了些。她把掃帚舞得虎虎生風(fēng)，
嘴里念念有詞，時而用掃帚柄戳一下，時而用掃帚苗掃一下。這套動作毫無章法，
看上去滑稽又詭異，被她命名為“物理超度法”?；靵y中，謝景宸猛地抓住掃帚，
一把將她拽到身前。他的手滾燙，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手腕。兩人貼得很近。
云芷被迫仰頭看著他，從他血紅的瞳孔里，她看到了他魂魄深處那個金色神影的掙扎，
充滿了不甘與毀滅一切的暴怒。而謝景宸，在抓住她的瞬間，聞到了一股說不出的氣息。
那氣息很淡，像是冬日里初雪的味道，帶著一種奇異的寧靜，讓他體內(nèi)沸騰撕扯的痛苦，
竟然真的平息了一絲。他就這樣抓著她，兩人僵持在風(fēng)聲鶴唳的院子里。許久，
他眼中的猩紅慢慢褪去，理智一點(diǎn)點(diǎn)回籠。他松開了手，聲音沙啞。“你到底是什么東西？
”第二天，云芷被叫到了謝景宸的書房。他坐在桌案后，臉色依舊蒼白，
但眼神已經(jīng)恢復(fù)了清明。“你想要什么？”他開門見山?！盎钕氯?，”云芷也很直接，
“還有，我要查我娘是怎么死的?！敝x景宸盯著她看了很久，似乎在評估這筆交易的價值。
“好?！彼鲁鲆粋€字?！澳銕捅就鯄褐扑鼈?，本王讓你在府里活下去，也讓你查案。
”他從抽屜里拿出一串鑰匙，丟在桌上?！巴醺木碜趲欤憧梢噪S時進(jìn)去。
”交易就這么達(dá)成了。云芷開始頻繁出入卷宗庫，那里面堆滿了落灰的案牘。
她一待就是一整天，尋找任何與母親有關(guān)的蛛絲馬跡。謝景宸沒有干涉她，
只是偶爾會派心腹送些安神或壓制鬼氣的藥湯過來。云芷不傻，
知道那也是在試探她懂不懂藥理。她每次都照單全收，有時會自己添減一兩味藥材再送回去。
一個深夜，云芷被噩夢驚醒。她夢見了母親臨死前的樣子，七竅流血，死不瞑目。
那種無助和恐懼緊緊攫住了她的心臟，讓她渾身發(fā)冷。她猛地坐起身，大口喘著氣，
冷汗浸濕了后背。就在這時，窗外閃過一個黑影。云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轉(zhuǎn)頭看去，
只見謝景宸正站在窗外，歪著頭，用一種孩童般好奇的眼神看著她。他今天的狀態(tài)不對，
是瘋癲的樣子。云芷握緊了拳頭，戒備地盯著他。他卻沒有像往常一樣發(fā)狂，
只是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轉(zhuǎn)身跑開。不一會兒，他又跑了回來，
手里多了一塊黑漆漆的石頭。他把石頭從窗戶的破洞里遞了進(jìn)來，放在窗臺上。
那石頭一進(jìn)屋，云芷就感覺到一股清涼之意，瞬間壓下了她因噩夢而產(chǎn)生的驚悸和燥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