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里的溫暖總是短暫，像蠟油上的火苗，風一吹就搖搖欲墜。
更多的，是那五年非人的調(diào)教，每一個細節(jié)都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印在我的骨頭上。
選中做人燭的，都是容貌清秀的孩子。
我們被關(guān)在一處偏僻的院落，與世隔絕。
教習嬤嬤是宮里出來的老人，眼神像淬了冰的針。
她手里總捏著一根三尺長的細銅尺，打人不見外傷，卻能讓人疼得鉆心挖骨。
“人燭，是殿下的臉面?！彼穆曇粲旨庥旨殻沃洌?/p>
“站，要像釘進地里的樁！坐，要像沒了骨頭的云！跪，要像最柔順的錦！”
一年四季，我們只能穿著一層薄薄的紗衣。
寒冬臘月，赤腳站在結(jié)冰的石板上，一站就是數(shù)個時辰。
稍有瑟縮，銅尺便精準地落在膝窩或是脊梁上，帶來一片刺骨的麻痛。
盛夏酷暑，則需在正午的日頭下暴曬，讓身子徹底發(fā)熱發(fā)燙，模擬燭火燃燒時的溫度。
常有體弱的直接暈厥過去，一桶冰水潑醒后，便是更嚴厲的責罰。
蚊蟲叮咬不能動，汗水迷了眼不能擦。
最可怕的是“定身”訓。
滾燙的蠟油直接澆在手臂上，我們必須眼睜睜看著皮膚瞬間紅腫起泡，卻連一絲肌肉的抽搐都不能有。
嬤嬤會冷笑著湊近，盯著我們的眼睛：
“疼？疼就記??！往后你就是一根燭，燭油燒完了是本分，燒不穩(wěn)就是錯！錯了的玩意兒，下場你們清楚！”
我清楚。
我都清楚。
和我一同受訓的十幾個孩子，一年后只剩下一半。
有的受不了自戕了，有的被活活打死了，
還有的……像一件不合格的器具，被無聲無息地“處理”掉了。
我咬著牙，把所有的慘叫和眼淚都咽回肚子里。
喉嚨里總是彌漫著血的味道。
我不能死。
老啞巴偷偷省下的那半塊餅，不是讓我死在這里的。
那點微弱的溫暖，像一顆被深埋的火種，我要用它燒穿這無盡的黑暗。
五年，那把銅尺打斷了兩根。
我終于在所有受訓者中，得到了嬤嬤一個極勉強的“可”字。
十二歲那年，我被帶到了九霄臺的正庭，正式成為一盞“人燭”。
點燈前夜，老啞巴不知從哪兒弄來一小塊蜂蜜，混在溫水里遞給我。
他不能說話，只是用那雙枯瘦的手比劃著，指了指天，又指了指我，
最后雙手合十，貼在臉頰邊，做了一個睡覺的姿勢。
我明白他的意思。
在這九霄臺，天是主子，我們是玩意兒。
要想活下去，就得像睡著了一樣，閉上眼，閉上嘴，把自己真的當成沒有知覺的死物。
我喝下那碗甜得發(fā)苦的蜜水，給他磕了一個頭。
月光下，他咧開沒牙的嘴，笑了。
笑著笑著，又用手背使勁擦了擦眼角。
那時我還不懂，他那眼神里，除了憐惜，還有更深沉的、我當時無法理解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