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海底撈人聲鼎沸。她按下服務鈴，抬頭卻撞見前任穿著經(jīng)理制服站在桌前。
【菜單確認好了？】他目光掠過她，平靜無波?！尽昧?。】她指尖微顫。
他利落操作點菜器【祝您用餐愉快?！?.周末傍晚，海底撈門口已然是一片熱絡景象。
取號等位的座椅上幾乎坐滿了人，空氣里飽和著牛油辣椒的熱烈香氣，
糅合著番茄鍋底的微酸清甜，構成一種獨特而令人胃口大開的氛圍。【您好，三位，有預約，
姓許。】媽媽溫聲對接待臺的姑娘說道，她穿著件米白色的羊絨開衫，
語調(diào)輕柔得像是在商量。【好的許女士，請您稍等?！看┲t色制服的小姑娘笑容甜脆，
手指飛快地在平板電腦上滑動。爸爸幾乎立刻就從旁邊的小食臺上取了一小碟冰鎮(zhèn)西瓜，
遞到媽媽手邊，聲音不高卻滿是呵護【先吃點水果，潤潤喉，一路過來渴吧？
】他說話時目光幾乎沒離開過媽媽。媽媽接過小碟，溫柔地笑了笑，用牙簽戳起一小塊，
很自然地又遞了一塊到爸爸嘴邊。我看著他們，心底微軟，視線不經(jīng)意地滑過喧鬧的等候區(qū)。
穿著黑色制服的服務生們步履匆匆，卻井然有序，像精密齒輪推動著這家龐大餐廳的運轉(zhuǎn)。
【三位這邊請?！苛硪晃环丈m時出現(xiàn)，引我們?nèi)雰?nèi)。大廳里人聲鼎沸，
每張桌子都像一個小型歡慶現(xiàn)場。我們被帶到一張靠墻的四人桌，雖不臨窗，但也還算寬敞。
剛落座，立刻有服務生送上來疊得整齊的圍裙、頭繩和熱毛巾，動作快且輕。【謝謝。
】媽媽輕聲道謝，聲音幾乎被淹沒在沸騰的喧嘩里。點菜的平板遞到了我手里?！灸銇睃c吧，
知道我們的口味?！繈寢屨f著，很自然地和爸爸頭碰頭地低聲商量，【我們?nèi)フ{(diào)蘸料吧，
給你多放點香菜和花生碎好不好？】【好，都好?！堪职中χ鴳停瑑扇似鹕沓{(diào)料臺走去。
我低頭看著平板，指尖滑動。番茄鍋底和牛油麻辣鴛鴦鍋是必點的，
然后是媽媽喜歡的撈派豆花和繡球菌，爸爸必點的毛肚和羔羊肉……我的手指頓了頓，
在一個選項上懸?！汤音~柳。那是他以前每次來都要加兩份的東西。我抿了抿唇，
最終還是跳過了它，勾選了蝦滑和肥牛。覺得差不多了，我按下了桌邊的服務鈴。
幾乎沒過幾秒，一個穿著合身經(jīng)理制服、身姿挺拔的身影就快步來到了桌旁。他站定，
微微欠身，手里拿著點菜器，聲音是訓練有素的清晰溫和?！灸?，請問有什么需要？
】我抬起頭，準備把平板遞過去。目光相接的剎那，我整個人像是被細微的電流猝然穿過。
那張臉——瘦了些，輪廓更硬朗了，短發(fā)利落，眉宇間褪盡了記憶里最后一點少年青澀，
被一種沉穩(wěn)干練取代，襯衫領口熨帖得一絲不茍。
我的視線下意識地落在他胸牌上——隋野馳。經(jīng)理。我的呼吸猛地窒住，
遞平板的動作僵在半空，所有思維瞬間停滯。隋野馳也明顯愣住了?？粗业难劬ξ⑽⒈牬?，
瞳孔里清晰地掠過一絲難以置信的驚詫，握著點菜器的手指下意識地收緊，
修長的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透出白色。然而，這失態(tài)僅僅持續(xù)了一秒，或許更短。
幾乎是在我愣神的同一時刻，他眼中的震驚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
被一種極其專業(yè)、近乎完美的平靜迅速覆蓋。他的表情管理堪稱教科書級別，
嘴角重新牽起恰到好處的服務性微笑，目光自然地落向我僵持著的平板上，
仿佛剛才那瞬間的震動從未發(fā)生。他非常自然地從我手中接過平板，
指尖不可避免地短暫擦過我的皮膚，冰涼一片。他的聲音平穩(wěn)如初，沒有一絲波瀾。【您好，
是這些菜品確認下單對嗎？】他的視線落在屏幕上，快速掃過那些勾選的菜品，公事公辦。
他的反應太快，太鎮(zhèn)定，反而將我猛地從怔忡中拽了出來。
我像是被那短暫的觸碰燙到一樣迅速收回手，指尖都有些發(fā)麻，喉嚨發(fā)緊，
幾乎是憑借本能地快速回答，聲音聽起來有點干，有點急：【對，就這些，可以了。謝謝。
】我甚至不敢再看他的眼睛?！竞玫摹！克逡榜Y操作點菜器的動作流暢無比，
按鍵聲清脆利落。他沒有再多看我一眼，也沒有任何多余的停頓或寒暄。
【菜品會盡快為您送上，祝您用餐愉快?！克瓿刹僮?，再次微微頷首，
露出標準的、毫無破綻的職業(yè)笑容，然后利落地轉(zhuǎn)身，
挺拔的背影迅速融入穿梭不息的服務員人流之中。直到他走遠，
我才緩緩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剛才一直忘了呼吸。桌中央的番茄鍋底已經(jīng)開始翻滾，
濃稠鮮紅的氣泡咕嘟咕嘟地升起、破裂，帶著一股我曾經(jīng)無比熟悉的、酸甜而微澀的氣息，
彌漫開來。2.爸媽端著調(diào)料碗回來了。媽媽的小碗里是經(jīng)典的蒜蓉香油，點綴著香菜，
爸爸的那碗則堆滿了芝麻醬和花生碎，幾乎看不見底下是什么?！军c好了嗎？】媽媽柔聲問，
將碗筷擺放整齊。【嗯，點好了?！课尹c頭，聲音努力維持著平穩(wěn)，伸手去拿酸梅湯，
冰涼的杯壁貼上指尖，稍稍壓下了一些心頭的躁動?！緞偛拍莻€經(jīng)理看著真年輕，還挺精神。
】爸爸隨口說了一句，將燙好的第一片羔羊肉自然地夾到媽媽碗里?！緡L嘗，嫩不嫩？
】【嗯，是挺精神的?！课液貞?，垂下眼，用筷子無意識地撥弄著碗里的香菜。
隋野馳剛才那張平靜無波的臉在我腦海里反復閃現(xiàn)，
他那句“祝您用餐愉快”說得那么流暢自然，像一把打磨光滑的小銼刀，
細微又持續(xù)地磨著某根神經(jīng)。番茄鍋率先翻滾起來，濃郁鮮紅的泡泡不斷涌起、破裂，
帶著酸甜的熱氣氤氳而上，模糊了對面父母的眉眼。這味道，曾經(jīng)是我們每次來的必點。
他總說番茄鍋涮什么都好吃，最后還會慫恿我用番茄湯泡一碗米飯，
看他用漏勺仔細地把鍋底最后的番茄塊都撈給我?！俱溷洌l(fā)什么呆呢？快吃呀，
毛肚燙老了就不好吃了?！繈寢寽厝岬靥嵝盐遥瑢⒁恍〉鷦偁C好的毛肚推到我面前?！景。?/p>
好，謝謝媽媽?！课颐偷鼗厣?，夾起一片毛肚，在香油蒜泥碟里蘸了又蘸，才送入口中。
脆嫩的口感依舊，但味道卻似乎有些隔閡，嘗不真切。用餐的過程變得有些機械。
我聽著爸媽輕聲交談，討論著哪樣菜新鮮，哪個好吃，偶爾附和幾句，
大部分時間只是沉默地吃著。目光卻不受控制地，會悄悄掃過周圍忙碌的黑色身影。
每一次看到身形略似的，心跳都會漏跳半拍，待看清不是后，
又是一種難以言說的失落和松懈交織。就在辣鍋也開始沸騰，紅油劇烈翻滾時，
一個服務生小姐姐端著我們加的一份扯面過來了，笑容滿面地問?！灸?，
需要現(xiàn)在幫您扯面嗎？】【好的，謝謝?！繈寢屝χc頭。小姐姐熟練地拿起面團，
手臂舒展，面在她手中變魔術般延長、飛舞，眼看就要下鍋【小心！
】一聲低促的提醒自身側(cè)傳來。幾乎是同時，另一個高大的身影迅速側(cè)身介入，
不著痕跡地擋了一下那位可能后退撞到送菜服務生的扯面小姐姐。動作快而穩(wěn)妥，
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熟練。是隋野馳。他不知何時巡臺到了附近。
他扶穩(wěn)了差點相撞的兩位員工，對她們低聲快速交代了一句什么，兩人點頭迅速散開。然后，
他轉(zhuǎn)向我們，臉上依舊是那副無懈可擊的經(jīng)理式微笑，目光禮貌地掃過我們?nèi)馈?/p>
【非常抱歉，剛才差點影響到您用餐。】他的聲音平穩(wěn)，聽不出任何私人情緒，
【這份扯面算餐廳贈您的，希望沒有驚擾到各位?！克囊暰€最終落在我臉上，極其短暫，
像蜻蜓點水，甚至沒有聚焦，就滑了過去。仿佛我只是他需要安撫的客人中普通的一員。
【沒關系，沒關系，小姑娘也不是故的?！繈寢屵B忙擺手，語氣溫和?！局x謝您的理解。
】隋野馳微微躬身，笑容標準?！菊埪??！克麤]有再多停留一秒，
轉(zhuǎn)身再次投入餐廳的喧囂之中，背影挺拔而疏離。
我看著他那份“贈品”扯面被下進翻滾的紅油里，長長的面條瞬間被染紅、吞沒。
喉嚨里忽然堵得厲害。我放下筷子，拿起酸梅湯，喝了一大口。冰涼的酸甜沖擊著味蕾，
卻壓不住心底那片被番茄汁浸透了的、皺巴巴的澀意。他做得太好了。好得像一把鈍刀。
3.我低頭，這才發(fā)現(xiàn)剛才那驚險一幕的“成果”幾點醒目的、橙紅色的番茄湯油漬，
正赫然綻放在我米白色開衫的袖口和前襟上，像某種粗暴打破和諧與美感的尷尬印記。
【哎呀！】媽媽也注意到了，輕聲低呼，抽出紙巾遞過來?！究觳敛粒@油漬不知好不好洗。
】【沒事，媽，我去洗手間處理一下?！课艺酒鹕?，語氣盡量維持著得體與平靜，
仿佛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不愿讓這點意外破壞餐桌整體的融洽。
那黏膩的觸感和刺眼的顏色固然讓人心煩，但顯露懊惱是失態(tài)的?！拘枰遗隳闳?？
】媽媽關切地問。【不用，很快回來?！课覔u搖頭，對父母露出一個“放心”的淺笑，
然后才轉(zhuǎn)身，順著指示牌朝洗手間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盡量走得平穩(wěn)，
不讓背影泄露一絲慌亂。穿過喧鬧的用餐區(qū)，越往里走，人聲漸漸被隔絕。
洗手間門口光線明亮柔和，安靜許多，只有隱約的背景音樂和排風系統(tǒng)的輕微嗡鳴。
我走到寬大明亮的洗手臺前，對著鏡子，先是下意識整理了一下微亂的發(fā)絲，
然后才看向那幾處破壞整體造型的油漬，內(nèi)心嘆了口氣。擰開水龍頭，掬起冷水，
小心翼翼地拍打在污漬處，又按了點清香型的洗手液，輕輕揉搓。
動作保持著一種近乎刻意的優(yōu)雅，仿佛這樣就能對抗內(nèi)心的無序。米白色的羊絨材質(zhì)吸了水，
顏色變深，油漬暈開了一些，但依然頑固地留著淡淡的痕跡。這真不完美?；蛟S該用熱水？
還是干脆放棄？我正權衡著哪種方式更得體、更有效，不至于讓自己顯得更狼狽時，
身后傳來不疾不徐、沉穩(wěn)的腳步聲。我沒有立刻抬頭，專注于手上的動作，
維持著表面的鎮(zhèn)定，但一種莫名的、令人心弦微緊的預感已經(jīng)悄然浮現(xiàn)。
直到那腳步聲在我旁邊的洗手臺前停下。
一種熟悉的、帶著清冽氣息的須后水味道若有若無地飄來。我手上的動作徹底頓住。
透過鏡子的反射，我看清了身邊的人。是隋野馳。他正微微俯身，似乎也在洗手，
水流平穩(wěn)地沖刷著他那雙我曾無比熟悉的手——修長，指節(jié)分明，
此刻正細致地揉搓著白色的洗手液泡沫。他側(cè)對著我，
側(cè)臉線條在明亮的燈光下顯得清晰而略顯冷硬，他專注地看著水流，表情平靜無波，
仿佛完全沉浸于洗手這個過程，絲毫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完美維持著一種陌生人之間的、互不打擾的禮貌距離。空氣仿佛凝滯了，只剩下嘩嘩的水聲，
敲打著我 suddenly 過于敏感的神經(jīng)。我僵在原地，
手上的水珠順著指尖滴落回水池。心臟在胸腔里跳得有些失序，
我強行壓下了立刻轉(zhuǎn)身走開的沖動。那太刻意，反而落了下乘。我告訴自己要保持冷靜，
或許他洗完就會直接離開，就像他表現(xiàn)的那樣，我們只是偶然同在洗手間的陌生人。
就在我內(nèi)心天人交戰(zhàn)，努力維持著面無表情的平靜，
甚至考慮是否該對他視而不見、繼續(xù)我徒勞的去漬工程時。他關掉了水龍頭。
抽了一張擦手紙，慢條斯理地、極其細致地擦干手指，從指尖到指縫，
每一個動作都透著一種冷靜的條理。然后，他稍稍轉(zhuǎn)過身，面向我的方向，
但目光并沒有直接落在我臉上，而是透過鏡子，看著我的倒影。他的表情依舊平靜，
看不出什么波瀾，只是眼底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捕捉的復雜情緒，快得像是錯覺，
幾乎要被天秤座善于解讀氛圍的本能忽略掉?！霸囋囘@個。”他的聲音不高，
在安靜的洗手間走廊里顯得格外清晰，聲線平穩(wěn)，甚至稱得上溫和，
但那種溫和里帶著明確的距離感，是經(jīng)過精確計算的禮貌。
他遞過來一小瓶透明的、印著餐廳Logo的去漬噴霧?！安蛷d備用的，
對付油漬效果還不錯?！蔽彝耆蹲×耍粗f過來的小瓶子，又抬眼透過鏡子看他。
見我沒動，他也沒有收回手，只是保持著遞出的姿勢，語氣平淡地補充了一句，像是在解釋，
又像是在完成一項必要的、不摻雜個人情感的專業(yè)服務?！疽悦庥绊懩挠貌腕w驗。
】這句話像是一個完美的、無法拒絕的理由，巧妙地繞開了所有私人糾葛，
將一切拉回到了店員與顧客的簡單框架內(nèi)。于是，我微微吸了口氣，轉(zhuǎn)過身，
終于正面看向他，努力讓自己的笑容顯得自然又不過分熱絡，恰到好處地接過那小瓶子。
“謝謝?！蔽业穆曇袈犉饋磉€算平穩(wěn)，帶著禮貌的感激，
如同對任何一位提供額外幫助的服務生那樣。
4.指尖不可避免地在交接時短暫觸碰到了他的手背，微涼，干燥。我像被靜電打到一樣，
迅速但不著痕跡地收回手，將注意力轉(zhuǎn)向那處污漬，按下噴霧按鈕。
細微的“呲呲”聲在安靜的角落響起。他并沒有立刻離開。就站在一旁，看著，
但又保持著不至于令人不適的距離。那目光并非緊盯，
更像是一種…確保客戶問題得到解決的職業(yè)性關注。但這關注本身，在此刻，
就是一種無形的壓力。我努力專注于手上的動作，假裝全部心神都在對付那塊油漬，
仿佛它是世上最緊要的難題。噴霧帶著淡淡的清香，油漬的邊緣似乎真的淡了一些。
這小小的成功讓我緊繃的神經(jīng)稍微松弛了一毫米?！翱磥怼Ч€行?！彼鋈婚_口，
聲音依舊平穩(wěn)，聽不出什么情緒，像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班??！蔽覒溃?/p>
目光仍專注于袖子，不敢抬頭，
生怕一個眼神就泄露了心底那些翻騰的、不夠優(yōu)雅得體的情緒。
我希望自己看起來從容、平靜，甚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對陌生幫助的感激，
仿佛我們真的只是初次見面的經(jīng)理與顧客?？諝庠俅蜗萑胍环N微妙的沉默。
只有背景里輕柔的音樂在流淌。我感覺到他似乎動了一下，像是要轉(zhuǎn)身離開。
心底那根緊繃的弦剛要放松——“你男朋友沒一起來？”他的聲音再次響起，
語氣聽起來像是隨口一提的、最普通不過的寒暄，
甚至帶著一點服務行業(yè)慣有的、拉近關系的禮貌性好奇。
這個問題像一顆突然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我的動作徹底頓住。握著去漬瓶的手指微微收緊。
他為什么問這個？是試探？還是…別的什么？無數(shù)個念頭瞬間涌上，
天平兩端迅速擺上各種猜測和權衡。直接回答“沒有”顯得太生硬，
像在否認什么；詳細解釋更奇怪，像是在向他交代什么。最終，
我選擇了一個最安全、最不易出錯的答案。我抬起頭，看向鏡子里的他，
努力讓笑容顯得更自然輕松些，語氣也調(diào)整得盡量隨意：【他今天剛好有事。
】一個模糊的、不會出錯的社交辭令。既回答了問題，又保留了余地，
維持了應有的體面和邊界感。說完，我便重新低下頭，更專注地處理污漬，
仿佛這只是閑聊中一個無足輕重的片段，不值得過多停留。鏡子里的他，
表情似乎沒有任何變化，只是極輕地、幾不可聞地應了一聲?！距?。
】那聲“嗯”輕得像嘆息，又像是單純的表示聽到了，沒有任何情緒色彩。然后，
他微微頷首?！灸遣淮驍_您了?！窟@一次，他終于轉(zhuǎn)身離開。腳步聲沉穩(wěn)而干脆，
沒有一絲猶豫，很快消失在走廊盡頭。我站在原地，聽著那腳步聲遠去，直到徹底聽不見，
才緩緩地、深深地呼出一口氣，一直挺直的肩背微微松懈下來。鏡子里，
我的臉上還維持著那個練習好的、得體的微笑，但眼底卻泄露出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
那處油漬似乎真的淡了很多，但心口某處，卻好像被那突如其來的噴霧和問話，
染上了一塊新的、難以清理的痕跡。5.我站在原地，聽著那腳步聲遠去，直到徹底聽不見，
才緩緩地、深深地呼出一口氣，一直挺直的肩背微微松懈下來。鏡子里，
我的臉上還維持著那個練習好的、得體的微笑，但眼底卻泄露出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
還有一絲…被那聲“嗯”輕易勾出的、陳舊的酸澀。那處油漬似乎真的淡了很多，
但心口某處，卻好像被那突如其來的噴霧和問話，染上了一塊新的、難以清理的痕跡。
……他剛才問我，男朋友沒一起來。思緒不受控制地飄回那個夏天的夜晚，
空氣里彌漫著燒烤油煙和青春躁動的氣息，
就在大學城后街那家永遠人聲鼎沸的“醫(yī)生燒烤”門口。
我看到他和一個陌生女孩坐在角落的塑料凳上，女孩穿著清爽的連衣裙，笑得眼睛彎彎，
正把一串烤茄子遞到他嘴邊。他側(cè)著頭聽她說話，嘴角帶著我熟悉的、放松的笑意。
路燈昏黃的光線勾勒出他們的輪廓，看起來…那么自然而親密。那一刻，
所有精心維持的平衡和優(yōu)雅瞬間粉碎。猜疑、嫉妒、委屈像滾燙的油星，濺在心尖上，
疼得猝不及防。我想沖上去問，想大聲質(zhì)詢，想把那串烤茄子打掉——但那太難看，
太失態(tài)了，會把所有美好撕扯得面目全非。
我不能忍受自己變成一個歇斯底里、盤問不休的人。于是，
我選擇了最決絕、也是最傷人的一種方式來維護自己搖搖欲墜的體面，
也為了…徹底斷掉他的念頭，我知道，只有這個理由，他才會真正放手。我給他發(fā)了短信，
語氣冰冷地編織了謊言：“隋野馳，我不喜歡你了。我們分手吧?！比缓?，
拉黑了一切聯(lián)系方式。沒有給他任何質(zhì)問或解釋的機會。我甚至沒有去求證那女孩是誰，
他們到底是什么關系。我只是單方面地、粗暴地斬斷了我們之間的一切，
用一種近乎殘忍的“優(yōu)雅”姿態(tài)，保全了自己那點可憐的自尊，
卻也把所有的難堪和痛苦原封不動地拋給了他。三年了。
我以為時間早已將那些情緒沖刷干凈?？芍钡絼偛牛驹谖疑磉?，氣息熟悉又陌生，
用那樣平靜無波的聲音問出那個問題時，我才發(fā)現(xiàn)，那根刺其實一直扎在心里最柔軟的地方，
稍稍一碰，就會泛起綿密而尖銳的疼。我擰開水龍頭，用冷水用力撲了撲臉，
試圖壓下眼眶那點不爭氣的熱意和喉嚨口的哽塞。看著鏡中濕漉漉、略顯蒼白的臉，
我努力扯出一個微笑。沒事的，許清沅。我對自己說。保持得體，保持平靜。過去的事，
就讓它過去。只是那番茄湯的油漬似乎頑固地留下了一點淡黃色的印記，無論怎么搓洗，
依舊依稀可辨，如同某些被強行掩埋的過往。6.我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時，
鏡子里的人已經(jīng)重新掛上了那副無懈可擊的、平靜的面具。
我用紙巾仔細吸干袖口和臉上的水珠，又理了理微亂的鬢發(fā)，確保自己看起來一切如常，
仿佛剛才那陣短暫的情緒風浪從未發(fā)生過?；氐讲妥罆r，爸媽已經(jīng)快吃好了。
媽媽正小口喝著碗里的番茄湯，爸爸則在涮最后幾片青菜?！驹趺礃樱芟吹魡?？
】媽媽關切地望過來?！竞枚嗔?，不太看得出來了?！课易拢闷鹂曜?，語氣輕松地回答，
甚至主動夾起一片涼了的肥牛，蘸了蘸料送進嘴里，努力扮演一個食欲不受影響的女兒。
【那就好。】媽媽溫柔地笑了。【剛才經(jīng)理還特意過來問了一句，說如果需要，
餐廳可以提供專業(yè)的清洗服務。真是挺負責的?！课业目曜訋撞豢刹斓仡D了一下。
他又來過了？還特意問了這件事？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滋味漫上心頭，像是番茄湯酸，
混合了辣鍋的麻，說不清是暖是澀。他是在盡經(jīng)理的職責。【服務是挺周到的。
】爸爸點頭附和，顯然對這位年輕經(jīng)理的印象頗佳。我低下頭，
默默吃著碗里已經(jīng)涼掉的食物，味道有些寡淡。接下來的時間，我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爸媽的閑聊像是隔著一層毛玻璃，聽不真切。目光偶爾還是會不受控制地掃向四周，
但再也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他或許在忙，或許刻意避開了這片區(qū)域。用餐接近尾聲，
有服務生送來了果盤和薄荷糖。媽媽溫柔地笑著說謝謝。我深吸一口氣，
知道這頓食不知味的晚餐終于要結束了。內(nèi)心那桿秤又開始搖擺，是否應該去跟他道個別？
不是為了什么，僅僅是為了結束得稍微體面一些？畢竟，剛才在洗手間，他畢竟提供了幫助。
然而，還沒等我下定決心，之前那位扯面時差點闖禍的服務生小姐姐笑著走了過來，
手里拿著一張打印好的單據(jù)。【您好，這是您的賬單。我們的經(jīng)理特意吩咐，
為您免掉了加贈的那份扯面和餐后果盤的費用，感謝您的理解和體諒?！课艺×?，
看著那張單據(jù)，上面確實減免了相應的金額。他連最后一點可能產(chǎn)生交集的機會，
都用這種周到而疏遠的方式，提前堵死了。他處理得如此完美，如此公事公辦，
不留任何模糊地帶，甚至替我避免了可能需要當面道謝的尷尬。
一種莫名的失落感輕輕攫住了心臟，但隨之而來的，也是一種奇異的解脫?？?，
他做得多么決絕，多么得體。我那些關于“體面結束”的糾結，反而顯得多余而可笑。
【哎呀，這怎么好意思…】媽媽連忙說。【應該的，希望您下次再來光臨。
】服務生小姐姐笑容甜美，完成了任務便禮貌離開。爸爸拿出手機掃碼付了款。
沒有再停留的理由了。我們起身，穿好外套，朝門口走去。
空氣里依舊彌漫著熱鬧的火鍋香氣，每一桌似乎都在上演著不同的悲歡故事。
就在我們即將走出大廳旋轉(zhuǎn)門的那一刻，我鬼使神差地回頭，朝服務臺的方向望了最后一眼。
很遠的地方，隔著喧鬧的人群和氤氳的蒸汽，我看到隋野馳站在一臺電腦前，側(cè)對著我們，
正微微低頭聽著一位下屬匯報什么。他神情專注，手指無意識地在臺面上輕點，
側(cè)臉在忙碌的背景下顯得冷靜而遙遠。他始終沒有朝我們這個方向看過來。旋轉(zhuǎn)門轉(zhuǎn)動，
將餐廳內(nèi)的一切喧囂、熱氣、以及那個早已消失在歲月里的人，都緩緩隔斷在了身后。
初秋傍晚微涼的風立刻迎面吹來，讓我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咀甙伞?/p>
】媽媽溫柔地挽住我的手臂?！距??！课尹c點頭，
最后吸了一口那混合著火鍋味的、熱鬧而悵然的空氣，轉(zhuǎn)身步入華燈初上的夜色里。
那件袖口帶著淡淡去漬劑清香和隱約油漬印記的開衫，
以及那句消散在空氣中的“你男朋友沒一起來”，成了這個夜晚留下的痕跡。
7.初秋的夜風帶著清晰的涼意，吹散了身上沾染的火鍋氣味，
也稍稍吹散了心頭那團稠密的郁結。我們?nèi)搜刂鵁艋鹜鞯纳虡I(yè)街慢慢往家走。
爸爸依舊走在媽媽外側(cè)，習慣性地為她擋開偶爾經(jīng)過的人流。媽媽則微微挽著我的手臂，
她的體溫透過薄薄的開衫傳來，是一種無聲的安慰?！具@家海底撈服務是真不錯，
那個隋經(jīng)理，年紀輕輕的，做事很穩(wěn)妥周到?！堪职衷俅翁崞穑Z氣里是純粹的贊賞。【嗯。
】我輕聲應和，目光落在前方被路燈拉長的影子上。他的“周到”像一層密不透風的玻璃罩，
將所有的過往和情緒都嚴嚴實實地隔絕在外，公事公辦，滴水不漏。這或許正是他想要的，
也是…我應該接受的結局。媽媽似乎察覺到我細微的情緒，輕輕拍了拍我的手臂，
轉(zhuǎn)移了話題?！俱溷?，那件開衫回去媽給你好好洗洗，應該能徹底洗干凈。】我點點頭，
心里卻模糊地想，有些痕跡，或許再怎么洗，也只是自欺欺人罷了。回到家，
溫暖的燈光和熟悉的氣息包裹上來。爸爸去燒水泡茶，媽媽則拿著我的開衫徑直走向洗漱間，
仔細預處理那處油漬。我窩進客廳的沙發(fā)里，抱著一個柔軟的抱枕，
電視機里播放著熱鬧的綜藝節(jié)目，但屏幕上的光影和聲音卻仿佛隔著一層膜，
無法真正進入我的腦海。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手機冰涼的屏幕。鬼使神差地，
我點開了那個幾乎已經(jīng)沉底的、三年未曾打開過的對話窗口。最后一條信息，
依舊停留在我發(fā)出的那句冰冷決絕的謊言上：「隋野馳，我不喜歡不了。我們分手吧?！?/p>
下面是一片空無。他沒有回復，也沒有任何追問。仿佛我的消息發(fā)送出去，
就直接墜入了虛無。當時我以為是他傷透了心，或者干脆利落地接受了現(xiàn)實?，F(xiàn)在想來，
或許在他看到那條消息之前，我就已經(jīng)慌亂地拉黑了他所有的聯(lián)系方式，
切斷了一切可能的后路。我甚至沒有給他機會去表達憤怒、悲傷，或是…辯解。今天，
他用他的方式，給了我一個同樣干凈利落、不留余地的“回復”。周到，禮貌，且無比疏遠。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輕輕攥了一下，不疼，但悶得難受。我退出對話框，
手指懸在屏幕上方，猶豫著，最終還是沒有按下刪除鍵。刪除似乎顯得太過刻意，
仿佛我還在意著什么。就讓它在那里吧，像一道已經(jīng)愈合卻仍留有淡疤的舊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