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先帝的未亡人，當朝太后。他，是御前最鋒利的刀，新政的旗手。
此刻他看著我近在咫尺的臉，眼中翻涌著某種難以壓抑的情愫。"娘娘，"他聲音嘶啞，
"若臣今夜逾越宮規(guī)——該當何罪？"（1）殿外，暴雨如瀑，
仿佛要將這九重宮闕徹底淹沒。殿內(nèi)卻是一片死寂，只有我、龍椅上懵懂無知的幼子，
還有他——蕭徹。立在丹陛之下，一身緋色官袍刺目，映得那張臉愈發(fā)清冷，
俊美得近乎囂張。他正在陳述那該死的“清丈田畝”新政。每一個字都像一把淬了冰的鑿子，
毫不留情地鑿向我柳氏的根基，也鑿著我緊繃的心防?！疤竺麒b?！彼K于陳述完畢，
躬身施禮。我指尖叩擊著鳳椅扶手:“蕭卿，此事牽涉甚廣，恐還需……從長計議。
”“還需計議到何時？天下黎民等不起，邊關(guān)將士等不起，空虛的國庫更等不起！
”他眼中發(fā)出咄人的光?！笆拸兀∽⒁饽愕纳矸?！看清楚你在同誰說話！”未料，
他反而一步踏上了御階，“若太后只因新政損及母家，便遲疑不決，那這與因私廢公，
有何區(qū)別？！”稷兒被這陣仗嚇住，躲到我身后，怯生生地拽我的衣袖?！胺潘粒?/p>
”我腦中頓覺空白，抓起手邊尚溫的茶盞擲去！茶盞擦著他的手臂飛過，在他腳邊轟然炸裂，
碎瓷四濺。他俯身，拈起最鋒利的一片，一步步邁上御階，在距我三步之遙處站定，
攤開手掌。那片閃著寒光的碎瓷，靜臥在掌心。而一道被劃破的傷口正滲出鮮血來，
沿著掌紋蜿蜒而下......“娘娘若覺臣逾越，臣罪該萬死……便請以此，親手誅臣。
”看著這張時?？M繞于夢的臉龐，我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冥頑不靈的傻子！
到底要逼我到何時？“娘娘……不敢么？”他又進上一步?！笆挻笕?，今日又要逼哀家嗎？
……退下！”“臣并非相逼！只是這片赤心，既付不出去，
也收不回來……不如請娘娘親眼看看，親手……驗一驗？”“驗什么？你簡直荒唐！
”我試圖用憤怒掩蓋心底翻涌的巨浪?！笆?！臣荒唐！”他語氣陡然激動，
“荒唐到看不清自己的身份，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荒唐到竟想將這滿腔無處可去的……”他猛地頓住，
像是用盡最后力氣扼住了險些脫口而出的禁忌之詞。片刻之后，
他緊繃的身軀一點點松懈下來，極其沉重地收回了那只攤開的流著鮮血的手掌，
“臣……萬死。臣……告退。”緋色的背影消失在緩緩閉合的殿門之后，
也將那令人窒息的壓力與曖昧一同帶走。可我為何……感覺不到半分輕松？
那一聲未盡的“滿腔無處可去的……”像一根尖刺，
子……你究竟……想要我怎樣……“母后……”稷兒怯生生的呼喚將我從冰冷的漩渦中拉出。
他小小的身子靠過來，小手抓住我的手掌，“蕭大人流了好多血……他是不是很疼？
”“他是朝廷重臣，自有太醫(yī)照料。母后只是……與他有些政見不合?！蔽覔嶂念~頭，
輕輕地說。“可他......好像快要哭出來了。”稷兒仰著頭，大眼睛里滿是困惑。
瞬間，我的心像被尖刀剮過，卻又無可奈何......（2 ）接下來的兩日，
蕭徹稱病未朝。我強迫自己沉入無盡的政務(wù)，
試圖用朱筆批閱的沙沙聲掩蓋心底那片慌亂的嗡鳴。這日午后，我在暖閣翻閱奏章，
倦意上涌，便吩咐宮人：“去將小書房里那幾本游記話本取來?！睂m人很快捧來幾本書。
我心不在焉地翻了幾頁，正欲擱下，指尖卻觸到底下另一本書異常柔軟的封皮。
移開上面的書，露出一本沒有書名的冊子，紙質(zhì)粗糙，是那種坊間私印的低劣貨色。我蹙眉，
翻開了那本暗藍冊子。前面幾頁是粗陋的志怪故事，翻到中間，
一頁質(zhì)地截然不同的薛濤箋夾在其中，娟秀的簪花小楷，卻字字惡毒：“鳳棲梧桐倚天高，
臣子逾墻探芳苞。玉露金風(fēng)暗渡夜，珠簾難掩春潮銷。丹陛血染相思色，碎瓷聲斷鸞鳳簫。
九重宮闕鎖清冷，不如共赴巫山遙。
臣子逾墻 ][ 丹陛血染 ][ 碎瓷聲斷 ]......那日殿中所有隱秘的的細節(jié)，
竟被如此扭曲齷齪地寫入了詩中！“轟——”的一聲，熱血沖上頭頂！
冰冷的恐懼與暴怒瞬間攫住了我！是誰？！用這等下作手段……是警告？是羞辱？
還是……殺意在心口翻騰，目光如刀，幾乎要脫口而出“給哀家徹查”！
但理智強行壓下了這股沖動。不能查!一旦徹查，無論結(jié)果如何，
這香艷的“太后秘聞”就會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遍京城！正中了那幕后黑手的下懷！
死死攥緊那頁詩箋?！斑@些閑書……”再開口時，聲音平靜得可怕，“都拿出去燒了。
一本不留！”“是?！睂m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上前，將那些書連同那本暗藍色的毒物迅速收走。
我跌回鳳椅，攤開掌心，看著那團被揉皺的紙，它仿佛在向我宣戰(zhàn)：網(wǎng)已展開，而我和他，
將成網(wǎng)中之雀！（3）連日的陰雨終于暫歇。丹陛之上，珠簾之后。我目光掃過，
蕭徹依舊稱病未朝，那空位像一個巨大的缺口，吸引著所有的猜測與惡意。果然，朝議剛起，
一名御史便迫不及待地出列?！俺紡椲辣渴汤墒拸?，借新政之名，結(jié)黨營私，排除異己，
此乃臣連日查訪所得之《寒門官員劣跡錄》，請?zhí)笥[！”話音未落，
又一人搶步上前：“太后！蕭徹所為，絕非新政，實乃亂政！”“寒門子弟驟得高位，
德不配位，長此以往，國將不國！”“嚴懲蕭徹，廢止新政，以正朝綱！
”......曹呈淵麾下的言官們?nèi)缤岬窖任兜镊喙罚粨矶?，群起而攻?/p>
我尚未開口，另一個沉重的聲音驟然響起。“太后！”是我的父親---柳太師，
他竟當庭朝著珠簾后的我，緩緩跪了下去！“父親！”我失聲驚呼，猛地向前傾身?！疤螅?/p>
老臣并非為自身乞憐！我柳氏一族，根基皆在鄉(xiāng)土！那‘清丈田畝’，
實乃斷我家族命脈之鴆毒！娘娘！您讓老臣……九泉之下有何顏面去見列祖列宗！
”老父親以袖拭淚。我的兄長，柳侍郎，也跪倒在父親身旁：“娘娘！您難道真要自毀長城，
做我柳氏的千古罪人嗎？！”親情、孝道、家族興衰……這哪里是朝議，
分明是一場利用血脈進行的公開綁架！曹呈淵安靜地站在文將班首，垂著眼眸，
仿佛一切與他無關(guān)，但那上揚的嘴角，卻泄露了他的得意。殿內(nèi)所有目光都聚焦在珠簾之后。
“二位，彈劾蕭徹，可有真憑實據(jù)？若無實證，豈非兒戲？”“至于這《劣跡錄》，
”我的目光落在那本子上，冷笑一聲，“寒門官員或有良莠不齊，難道世家子弟個個是賢臣？
若要查，便一視同仁，所有官員一并徹查！看看到底有幾個是真的一清二白？！”這話一出，
底下不少官員臉色微變，連曹呈淵的眉頭都動了一下?！叭?，”我話鋒一轉(zhuǎn)，“柳太師所言，
不無道理！新政關(guān)乎國本，亦系人情，確需謹慎?！薄肮蚀耍Ъ覜Q定，
所有彈劾蕭徹之奏章，暫留中不發(fā)。待查清事實，再行議處。另，
新政中‘追繳百年隱田’之條款，暫緩施行。其余條款，依議推行！”“太后！
”父親猛地抬頭，似乎還想爭辯。“今日至此，不必再議！退朝！
”不再給他們?nèi)魏伍_口的機會，決絕地轉(zhuǎn)身離開。我保下了蕭徹，暫緩了最傷家族的條款。
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實則是在這滔天巨浪中，勉強穩(wěn)住了一葉孤舟。
而那把懸在頭頂?shù)?、關(guān)于香艷流言的利劍，不知何時就會驟然落下。（4）蕭徹已稱病十日。
朝堂上暗流涌動。曹呈淵一黨的攻勢從未停歇。他若再蟄伏不出，那些虎視眈眈的鬣狗，
只怕又要撲上來撕咬了。他不能倒！夜雨再臨，敲打?qū)m檐?！叭缫猓蔽业吐晢緛硇母?，
“去蕭府，傳哀家口諭：讓他立刻滾來見哀家?！奔s莫一個時辰，殿門輕響。蕭徹來了，
他官袍微皺，語調(diào)生硬，“臣參見太后。不知深夜召見，有何急諭？
”他甚至省略了“抱恙”的托詞，抵觸赤裸?？粗麧M臉的冷淡，我心中一陣隱痛，
嘴上卻平靜：“哀家以為，蕭卿真要一病不起了。”他猛地抬頭，
執(zhí)拗的頂回來：“勞太后掛心！臣賤命一條，死不了。若只為探病，臣無礙，告退！
”說著竟真要起身?！肮蛑?！”我又氣又惱。他身體一僵，重新跪穩(wěn)，下頜緊繃，不再看我。
“怎么？”我起身，居高臨下，“新政受挫，便心灰意冷，要做縮頭烏龜了？
你那**問哀家的膽量呢？！”他梗著脖子，倔強地抬眼：“臣之銳氣，
早被娘娘‘從長計議’磨平！臣之膽量，更不敢與天威相抗！娘娘何必奚落我這無用之人！
”“奚落你？”我盯著他，無比心痛：“哀家不是紂王，也做不了！這朝堂盤根錯節(jié)，
折了你這把最快最利的刀，還有誰能替哀家去攪動？！還有誰，敢像你這般不管不顧，
只一心為我！”他怔住了，憤怒化為茫然，想從我的話語中抓住那一絲深意。但最終，
家族的陰影、新政的失望占了上風(fēng)。他避開我的視線：“太后娘娘教訓(xùn)的是！
是臣……狂妄無知！臣……告退！”說完，他踉蹌起身，不再看我一眼，
轉(zhuǎn)身投入殿外的夜雨。我悵然站在原地，話如鞭子，抽打過去卻在最深處，
注入一絲隱晦的依賴。身處鳳厥，我的苦又怎能直言?!蕭徹啊蕭徹，
你這般聰明卻為何讀不懂我的心?。?）這日午后，正批閱奏章，如意臉色慌張地進來。
“奴婢方才聽采辦的小太監(jiān)回來說……京城里，出了樁新鮮事。”如意斟酌著詞句，
似乎難以啟齒，“西市那家最大的瓦舍‘悅來軒’，這幾日上了出新編的皮影戲，場場爆滿，
可那戲文的內(nèi)容，實在不堪入耳......”“皮影戲？”一種不祥的預(yù)感悄然蔓延。
如意撲通一聲跪下，聲音發(fā)顫：“那戲演的是前朝一位太后，與一位手握重權(quán)的臣子私通，
合謀害死了先帝，然后垂簾聽政，禍亂朝綱……戲文極其香艷露骨，而且那演太后的皮影人，
側(cè)臉輪廓、發(fā)髻頭飾，竟……竟有七分神似娘娘您！那權(quán)臣的扮相，
分明就是照著蕭狀元的模樣做的...”后面的話她不敢再說，我已全然明了。
一定是--曹呈淵！這朝堂之上，能有這般手段的非他莫屬！之前用話本詩詞還不夠，
現(xiàn)今竟使出這等更下作的手段！正在此時，殿外傳來通傳，竟是曹呈淵本人求見！
他緩步而入，依舊是一副溫潤儒雅、憂國憂民的模樣。“臣聽聞市井近日流傳著一出皮影戲，
內(nèi)容荒誕不經(jīng)，影射宮闈，實在駭人聽聞！恐其動搖民心，玷辱天家威嚴，特來稟報娘娘，
請娘娘示下，是否要……徹查？”說得義正詞嚴，眼神里卻帶著試探和……嘲弄。
“竟有此事？”我故作驚訝，“不過是市井賤役編排的荒唐戲文罷了，博人一笑的東西，
也值得王爺如此大驚小怪？”“娘娘！戲文雖荒唐，但三人成虎，眾口鑠金！
更何況那皮影形象……實在容易引人聯(lián)想，恐對娘娘聲名有損……”“王爺?shù)故钦f說，
能引人作何聯(lián)想？王爺既如此清楚戲文內(nèi)容，甚至知曉皮影形象，莫非……親自去看過？
”曹呈淵臉色微變，連忙躬身：“臣不敢！只是聽聞，并未親見！
臣一切皆為太后和陛下的聲譽、為朝廷體面著想！”“哀家與圣上的聲譽，朝廷的體面，
就不勞王爺‘費心’了。清者自清！若是有人想憑幾句謠言、幾出破戲就能扳倒哀家，
那也太小瞧這九重宮闕了?！蔽易鄙碜樱骸八麄儛垩荩妥屗麄冄?。愛看，就讓他們看。
哀家倒要看看，這出戲，最后能唱垮誰？”“……娘娘圣明?！辈艹蕼Y垂著頭，
看不清他的表情，半晌，才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話?！巴讼掳?。”看著他略顯倉促離去的背影，
我袖中的手指才緩緩松開。皮影戲……好一招殺人不見血的毒計。（6）上圯節(jié)，
我在御花園設(shè)下宮宴。一隊身姿曼妙的舞姬翩然入場。其中領(lǐng)舞者面覆輕紗，舞姿尤為出眾，
旋轉(zhuǎn)騰挪間，漸次靠近御座。手腕猛地一抖！沒有寒光閃閃的匕首，
一道烏沉沉的物件帶著尖嘯，直射御座而來！“護駕！”侍衛(wèi)驚呼驟起，
那物件在半空中被一名侍衛(wèi)的刀鋒精準劈中！“砰！”一聲脆響，
竟是一朵精鐵所鑄的玄鐵蓮花，瞬間炸裂開來！碎片四濺，
一股奇異的、帶著腥甜氣息的異香彌漫開來！幾乎在同一瞬間，
一道緋色身影如電般撲至我與稷兒身前！是蕭徹！他徒手揮臂，格開了幾片射向我們的碎片！
一塊尖銳的碎片狠狠劃過他手臂，鮮血瞬間涌出。更詭異的是，
那碎片上似乎原本刻著什么圖案，此刻遇血，
竟變得清晰無比——那是一個猙獰的、屬于北狄王室的狼頭圖騰！圖騰混著血，
牢牢印在他傷口附近！同時，幾滴混著異香的鮮血也濺上了我的鳳袍和下頜。
那舞姬見目的達成，竟不逃竄，反而高呼一聲：“北狄萬歲！”旋即咬毒自盡。
玄鐵蓮花…北狄圖騰…見血顯形…好陰毒的手段！這不是簡單的刺殺，是有預(yù)謨的陷害！
蕭徹臉色因失血和震驚而蒼白，卻仍下意識擋在我身前：“娘娘勿驚，逆賊已伏誅！
”“你的手臂……”看著他血流不止的傷口和那詭異的圖騰?！盁o礙，皮外傷。
”他試圖抽回手，卻被我死死抓住?！皠e說話！”我的語氣是自己都未察覺的焦灼，
“隨哀家來！立刻傳太醫(yī)！”不由分說拉著他，迅速離開混亂的宴席，
就近進入一處僻靜的暖閣。太醫(yī)很快趕來，清洗傷口、上藥包扎。那狼頭圖騰雖被血污覆蓋，
但其形狀已深印入目。他抿唇忍著痛，目光卻始終落在我染血的衣襟和臉頰上。
太醫(yī)包扎完畢，躬身退下。暖閣內(nèi)只剩我與他。我拿起一旁干凈的濕帕，浸了溫水，
走到他面前?！皠e動?！蔽倚⌒囊硪淼靥嫠潦媚橆a和頸側(cè)濺上的血點。距離很近，
能清晰地看到他額角的汗珠，感受到他灼熱的呼吸。那甜膩的異香愈發(fā)濃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