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七夕前的雨，下得黏黏糊糊。柳云汐坐在窗前，看著院角那棵老槐樹被雨打得蔫頭耷腦。
“姑娘，嫡夫人那邊又派人來了?！毖诀叽禾叶酥幫脒M來，聲音壓得低低的。云汐沒回頭，
指尖在袖口摩挲著那半塊巧玉。玉是生母留的，刻著半幅牛郎織女，據說另一半，
在生母故友的兒子手里?！暗战阌帧目谔邸?？”她問，語氣淡得像院里的雨。
春桃點點頭，眼圈紅了：“夫人說，鎮(zhèn)北侯府的婚期不能改，您要是不替嫁，
就……就送您去家廟?！痹葡а?，看向銅鏡里的自己。素凈的臉，
眉眼間帶著點生母遺傳的柔，但脊梁骨挺得直?！爸懒??！彼舆^藥碗，一飲而盡?？?。
比藥更苦的，是柳家這后院的日子。嫡母王氏隔三差五就找由頭磋磨她，
嫡姐柳玉茹更是把她當丫頭使喚。這次鎮(zhèn)北侯世子蕭驚寒的婚約，原是定給柳玉茹的。
聽說那蕭世子文武雙全，是京中貴女的夢郎?？扇烨?，柳玉茹忽然“心口疼”得下不了床，
王氏便把主意打到了她這個庶女頭上?！疤婕蘧吞婕蕖！痹葡畔峦?，
“總比在家廟守著青燈強?！贝禾壹绷耍骸肮媚?！那鎮(zhèn)北侯府是什么地方？
聽說蕭世子脾氣冷得很，您去了……”“不去，留在柳家，就能好過？”云汐笑了笑，
指尖按在巧玉上，“生母說過，玉在，緣就在?；蛟S，不是壞事?！逼呦Ξ斕?，雨停了。
天邊掛著道淡淡的虹，襯得柳家門前的紅轎格外刺眼。王氏站在廊下，看著云汐被扶上轎，
嘴角撇了撇：“到了侯府，安分點，別給柳家丟人?！痹葡珱]應聲，掀起轎簾一角，
看見柳玉茹站在二樓窗邊，扶著欄桿，哪有半分病容？眼底還藏著點得意。轎子晃悠悠起行，
春桃在轎外小聲囑咐：“姑娘，奴婢給您塞了些干糧，還有……您藏的那匣子書信，
奴婢也偷偷放陪嫁箱底了?！痹葡念^一暖。那匣子信，是生母寫給故人的，
里面或許藏著她的身世，還有那半塊巧玉的來歷。轎子走了近兩個時辰，才到鎮(zhèn)北侯府門前。
鼓樂喧天，紅綢掛得滿眼都是?？善婀值氖?，不見新郎。云汐坐在轎里，
聽著外面侯府下人的竊竊私語?！笆雷幽?？怎么還不出來迎親？”“不知道啊，
方才還說在書房換吉服……”“不會出什么事了吧？”她指尖又按上巧玉，
心里隱隱有點不安。直到日頭偏西，掌燈的時辰到了，侯府大管家才滿臉焦急地跑過來，
對著轎夫一拱手：“對不住各位，世子……世子迎親路上墜馬，失蹤了！”“什么？
”“墜馬失蹤？”轎外一片嘩然。云汐猛地攥緊了帕子。失蹤了？
王氏派來送親的婆子立刻尖聲叫起來：“好啊！我就說這庶女命硬！
剛上轎就克得新郎墜馬失蹤！這要是進了門，還不得把侯府克垮了？
”侯府下人臉色也難看起來，看向紅轎的眼神帶著怨懟。大管家皺著眉，
對婆子道：“親家母說笑了，世子吉人自有天相。只是眼下情況特殊，
還請柳姑娘先入府安置，待找到世子，再行拜堂之禮?！逼抛舆€想說什么，
被大管家一個冷眼堵了回去。云汐被扶下轎，踩著濕漉漉的青石板走進侯府。府里很安靜，
紅綢還在，卻沒了喜氣，倒像蒙上了層陰霾。她被安置在西跨院的“聽竹軒”，院子雅致，
就是冷清?！肮媚锵刃?，晚膳稍后送來。”丫鬟放下行李，福了福身便退了。
云汐打發(fā)春桃去打水，自己打開陪嫁的箱子清點。衣服、被褥，都在。
可箱底那個紫檀木匣子，沒了。里面是生母的書信。取而代之的，是幾塊不值錢的素色布料。
云汐指尖發(fā)涼。匣子是她親手放進去的，鎖得好好的。除了柳家的人，沒人能碰這箱子。
是王氏？還是柳玉茹？她們?yōu)槭裁匆禃?？正想著，春桃端著水進來：“姑娘，
方才我在院外聽侯府的丫鬟說，嫡小姐……柳玉茹，也來侯府了，說是擔心姑娘，特來探望。
”云汐抬眼，眸色沉了沉。擔心她？怕是擔心她這替嫁的，壞了她的好事吧。2夜色漸深，
七夕的月亮被云遮著，只漏下點朦朧的光。云汐坐在窗邊，手里捏著那半塊巧玉。玉是溫的，
可心里是涼的。新郎失蹤，書信被偷，嫡姐又不請自來。這七夕，過得比在柳家還糟心。
“姑娘，要不咱們歇了吧？”春桃打了個哈欠，“侯府的人說明天會派人去找世子，
說不定明天就有消息了?！痹葡珦u搖頭：“我睡不著，想去花園拜織女?！逼呦Π菘椗?，
是京中習俗。侯府花園里仿民間建了座鵲橋，據說每年七夕，
侯夫人都會帶著女眷去橋上祈福。春桃有點怕：“這都入夜了，花園里黑燈瞎火的，
要不……我陪您去？”“不用，你守著院子，我去去就回。”云汐起身，披了件外衫。
她想去鵲橋看看。生母的信里提過，她與故人相識于七夕，曾在鵲橋上許過諾，
若將來子女有緣，以巧玉為憑?；蛟S，能找到點線索。侯府的花園很大，路繞。
云汐憑著白天的記憶往前走，月色透過樹葉灑下來，地上斑駁一片。遠遠地，
能看見那座鵲橋。木橋，欄桿上刻著喜鵲，橋兩頭掛著燈籠，只是沒點亮，
黑黢黢的像個剪影。她走上橋，橋面有點晃。扶著欄桿往下看，橋洞下黑漆漆的。忽然，
指尖碰到欄桿內側有個凸起。她借著月光摸過去，是個小木盒，嵌在欄桿的縫隙里，
不仔細看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云汐心頭一跳，把木盒摳了出來。盒子不大，沒鎖。打開，
里面是張折疊的紙條。她展開，上面是一行遒勁的字跡，墨色還新鮮：“玉在人在，
速去城西舊瓦巷?！笔鞘掦@寒的字？她沒見過他的字，但這字里的急勁，不像是假的。
玉在人在。他知道巧玉的事？他沒失蹤？云汐捏著紙條，手心出了汗。城西舊瓦巷。
那地方她知道，是京郊的老巷子，多是些藥鋪、舊書鋪，平時人不多。他在那里做什么？
為什么要她去？“姑娘？您怎么在這兒？”身后忽然傳來聲音，云汐嚇了一跳，
趕緊把紙條藏進袖中?；仡^，是柳玉茹的貼身丫鬟翠兒，提著個燈籠，站在橋那頭。
“我來拜織女?！痹葡硕ㄉ?，“你家小姐呢？”“小姐在客房歇著，
吩咐我來看看姑娘住得慣不慣。”翠兒走近，眼神在她身上掃來掃去，“姑娘一個人在這兒，
怪冷清的，不如隨我回客房，跟我家小姐作伴？”云汐笑了笑：“不用了，
我拜完織女就回院?！贝鋬哼€想說什么，遠處傳來腳步聲，是侯府的巡夜婆子。翠兒撇撇嘴，
沒再糾纏：“那姑娘早些回去，夜里涼。”看著翠兒走遠，云汐松了口氣。她快步下橋，
往聽竹軒走?；氐皆鹤?，春桃正急得打轉：“姑娘，您可回來了！剛才柳小姐派人來問，
說您不在，我都快瞞不住了?！薄皠e管她。”云汐關上門，從袖中拿出紙條，“春桃，
你知道城西舊瓦巷嗎？”春桃點頭：“知道，我表哥就在那附近的藥鋪當學徒。怎么了？
”“我要去一趟。”“現(xiàn)在？”春桃瞪圓了眼，“姑娘，這都**更了，外面不安全！再說，
侯府的門早就鎖了……”“我有辦法出去。”云汐看向院墻邊的那棵老槐樹，
“你幫我把梯子搬來?！贝禾抑绖癫粍铀?，只好咬著牙去搬梯子。云汐換了身素色的布裙，
把巧玉貼身放好，又揣了些碎銀子?！肮媚?，您一定要小心。”春桃扶著梯子，眼淚汪汪的，
“要是天亮前沒回來，我就……我就去告訴侯夫人。”“放心，我很快回來。
”云汐拍了拍她的手，爬上梯子，翻出了侯府的墻。墻外是條僻靜的小巷，
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她順著墻根走，找到一輛停在路邊的騾車，給了車夫些銀子，
讓他送自己去城西舊瓦巷。騾車慢悠悠地晃著，云汐靠在車壁上，心里翻江倒海。
蕭驚寒為什么要藏在舊瓦巷？他是不是知道柳家替嫁的事？柳玉茹又為什么跟著來侯府？
還有那被偷的書信……越想，越覺得這事兒不對勁。一個時辰后，騾車到了舊瓦巷口。
“姑娘，到了?！避嚪蛲Ｏ萝嚒Ｔ葡读隋X，走進巷子。巷子里很靜，
只有幾家鋪子還亮著燈，大多是藥鋪，飄著淡淡的藥香。她按著紙條上的提示，
往巷子深處走。走到盡頭，是家鎖著門的藥鋪，門楣上寫著“回春堂”。就是這兒？
云汐推了推門，鎖得很緊。她繞到鋪子側面，有個小側門，也鎖著。她想起白天在侯府，
春桃說她表哥在這附近當學徒，或許知道這藥鋪的情況。正想轉身去找人，
指尖忽然碰到側門的門栓——是松的。她試著往外一拉，門栓掉了。門，開了條縫。
云汐心跳得厲害，推開門，走了進去。后院是個小院子，種著幾株草藥，月光灑在地上，
白花花的。正屋的燈亮著，里面?zhèn)鱽碚f話聲。是個女子的聲音，尖細，帶著點得意。
“驚寒哥哥，你就信我吧！柳云汐那個庶女，根本配不上你！她早就把她娘留的破玉賣了，
還說要不是我身子不適，她才不稀罕這門親事呢！”是柳玉茹！云汐渾身一僵，站在院門外，
指甲掐進了掌心。接著，是個男人的聲音，低沉，帶著點冷意：“你說她把玉賣了？
可有證據？”是蕭驚寒！他果然在這里！柳玉茹的聲音更嬌了：“證據？我親眼看見的！
前幾天她還拿著銀子去賭坊呢！再說，我這不是把玉給你帶來了嗎？你看，是不是這個？
”云汐順著門縫往里看。屋里，蕭驚寒背對著門站著，身形挺拔。柳玉茹坐在桌邊，
手里拿著塊玉，正是她丟失的那半塊巧玉！不，不對。那玉的顏色，比她的那塊淺些，
刻的牛郎織女也模糊點。是仿品！云汐忽然明白了。柳玉茹偷了她的書信，知道了巧玉的事，
又怕她憑著巧玉認親，就造了塊假玉，還編了謊，想騙蕭驚寒！蕭驚寒拿起那塊假玉，
指尖摩挲著，沒說話。柳玉茹急了：“驚寒哥哥，你怎么不信我？
柳云汐那個賤人……”“你說誰是賤人？”云汐推開門，走了進去。屋里的兩人同時回頭。
柳玉茹看見她，臉“唰”地白了，手里的假玉“啪”地掉在地上。蕭驚寒也愣了下，
隨即眸色深了深，看向她的腰間——那里，露出了半塊巧玉的繩結。
3“你……你怎么會在這兒？”柳玉茹聲音發(fā)顫，眼神躲閃。云汐沒理她，走到蕭驚寒面前，
彎腰撿起地上的假玉。玉是涼的，雕工粗糙，牛郎的臉都刻歪了?！敖憬阏f，這是我的玉？
”她抬眼，看向柳玉茹，嘴角勾著點冷意。柳玉茹咽了口唾沫，
強裝鎮(zhèn)定：“是……是你賣了的那塊！我從當鋪贖回來的！”“哦？”云汐把玩著假玉，
“那姐姐可知，我生母留的巧玉，內側刻了個字？”柳玉茹一愣：“刻……刻字？我不知道！
你少騙人！”“我沒騙人?！痹葡珡难g解下自己的巧玉，遞到蕭驚寒面前，“蕭世子，
你看看便知?！笔掦@寒接過玉，指尖拂過玉面的紋路，然后翻到內側。月光從窗欞照進來，
正好落在玉上。內側，一個小小的“云”字，刻得娟秀清晰。他抬眼，看向云汐，
眸色里多了點什么。“你……你那是假的！”柳玉茹尖叫起來，撲過去想搶云汐的玉，
“是你偽造的！”蕭驚寒側身，攔住了她?！傲〗?，”他聲音冷了，“你手里的玉，
內側有字嗎？”柳玉茹僵在原地，臉色慘白如紙。那假玉是她花十兩銀子從當鋪買的，
哪有什么字？別說字了，內側還有個小缺口，是她故意摔的，想冒充云汐不小心弄壞的。
“我……我……”她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云汐看著她，心里那點郁氣散了些。
“姐姐偷了我的書信，知道了巧玉的事，又怕我憑著玉認親，就造了假玉，還編了謊，
想騙蕭世子，對嗎？”柳玉茹渾身一顫，猛地看向蕭驚寒：“驚寒哥哥，你別信她！
她是胡說！是她想搶我的婚約！”“你的婚約？”云汐笑了，“當初是你自己‘心口疼’，
把婚約推給我的。怎么？現(xiàn)在見蕭世子沒事，又想搶回去了？”“我沒有！
”柳玉茹急得眼淚都出來了，“我是擔心你！你一個庶女，嫁到侯府會被欺負，
我是想替你……”“替我？”云汐打斷她，“替我偷書信？替我造假玉？
還是替我在蕭世子面前詆毀我？”柳玉茹被問得啞口無言，索性往地上一坐，
撒潑哭鬧起來：“你欺負我！你就是嫉妒我！我要告訴母親！告訴侯夫人！你設計陷害我！
”蕭驚寒皺了皺眉，對門外喊了聲：“來人?！眱蓚€黑衣護衛(wèi)從暗處走出來，垂手待命。
“把柳小姐送回侯府客房，看好了，別讓她再到處跑?！薄笆?，世子?！弊o衛(wèi)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