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一塊巨大的黑色幕布，緩緩籠罩下來。墻頭上的月光，大半都被飄來的云給遮住了，只余下幾縷黯淡的光，灑在蘇靈素的臉上。她靜靜地站著，目光落在柳大娘袖口那片反扣的槐樹葉上，指尖在不知不覺間，悄悄掐住了藏在發(fā)髻中的銀針，那銀針仿佛也感受到了她的緊張，透著一絲冰涼。
蘇明玥像只受驚的小獸，乖乖地趴在蘇靈素的肩頭。她那小巧的鼻子，突然抽動了幾下，像是嗅到了什么危險的氣息，身子猛地一縮，往柳大娘身后的巷口躲了躲，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姐、姐姐，有、有壞人……”
柳大娘本來正安靜地站著，聽到蘇明玥的話，就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手中的燈籠“當啷”一聲掉在了地上。那火光在石板上骨碌碌地滾了滾，映照出巷尾幾個影影綽綽的人影。柳大娘眼神一凜，瞬間認出了那是蘇二叔家的家丁，他們手里還緊緊握著麻繩，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柳大娘反應極快，猛地轉身，像一堵墻一樣擋在了墻下，急切地說道：“靈素快帶弟妹走！布莊地窖有密道通城外！”
“柳大娘……”蘇靈素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發(fā)緊得很。就在這時，柳大娘往她手里塞了個布包。蘇靈素打開一看，里面是一塊繡著何首烏的錦緞，那是蘇云錦繡的“平安符”。她心里一酸，要知道，這“平安符”平日里可是承載著多少溫暖和希望啊，可此刻，錦緞的邊角卻繡著個“火”字，仿佛在預示著什么不好的事情。
“別磨蹭！”柳大娘用力推了蘇靈素一把，然后抓起地上的燈籠，朝著巷口沖了過去。她一邊跑，一邊大聲罵道：“蘇仲山你個天殺的！敢派人圍我布莊！”那罵聲，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響亮，仿佛是柳大娘憤怒的吶喊。
蘇靈素咬了咬牙，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保護好弟妹。她先將蘇明玥小心翼翼地抱上墻，又讓蘇文瑾托著蘇云錦爬了上去。秦伯在墻下，趕忙墊了塊厚木板，然后壓低聲音說道：“小姐，老奴去看看藥鋪的火能不能救，你們先往土地廟去，老奴隨后就到?！?/p>
“秦伯小心！”蘇靈素望著藥鋪的方向，只見那火光已經如兇猛的野獸一般，漫過了屋頂，映得半邊天都紅彤彤的，仿佛整個世界都被這火光吞噬了。她緊緊攥著柳大娘給的布包，領著弟妹往巷深處跑去。腳下的青石板，不知道沾了什么，濕漉漉的，滑得就像涂了一層蜜蠟，每走一步都得小心翼翼。
蘇文瑾跑在最前面，突然，他像是被什么定住了一樣，停住了腳步，然后指著前頭的岔路口，一個勁地搖頭，聲音顫抖得厲害：“姐、姐姐，那、那邊有、有人。”他緊緊地攥著腰間的算盤，那算盤是蘇父送他的生辰禮，此刻，仿佛成了他唯一的依靠和武器。
蘇靈素順著蘇文瑾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兩個黑影像幽靈一樣，堵在路口。他們手里的長刀，在月光下閃爍著森冷的寒光，讓人不寒而栗。蘇靈素心中一緊，連忙將蘇明玥往蘇云錦懷里一推，輕聲說道：“你們往后退，躲到那棵老槐樹下?！?/p>
“姐姐……”蘇云錦抱著弟弟，小手緊緊地摳著槐樹皮，指縫里滲出細密的汗珠，眼神中滿是恐懼。
蘇靈素沒有回頭，她只是將銀針緊緊地捏在掌心，然后緩緩地往岔路口走去。那兩個家丁看到蘇靈素過來，臉上露出了猙獰的笑容，像惡狼看到了獵物一樣，迎了上來，嘴里還說著：“蘇大小姐，何必費勁跑呢？跟我們回蘇府，保你和弟妹不受罪?！?/p>
“蘇二叔給了你們多少好處？”蘇靈素的聲音穩(wěn)得就像浸了藥的棉線，聽起來波瀾不驚，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里也在緊張地打著鼓。她指尖悄悄將止血粉撒在袖口，那粉混了些雄黃，雖不能傷人，卻能讓皮膚發(fā)癢，這是她最后的防身手段。
“好處？”其中一個家丁不屑地啐了口唾沫，惡狠狠地說道：“等拿到地契，蘇二爺賞的銀子夠我們娶媳婦了！”說著，就伸出手來抓蘇靈素的胳膊。
蘇靈素反應極快，側身一閃，輕松避開了家丁的攻擊。然后，她指尖的銀針“嗖”地一聲刺向家丁的手腕，她瞄準的不是要害，卻是麻筋。那家丁“哎喲”一聲慘叫，胳膊瞬間麻得抬不起來了，就像失去了知覺一樣。另一個家丁見狀，眼睛一紅，舉著刀就劈了過來。蘇靈素來不及躲避，往后一仰，后腰重重地撞在墻上，疼得她眼冒金星，眼前的景象都變得模糊起來。
就在蘇靈素感到絕望的時候，突然，只聽“砰”的一聲巨響，舉刀的家丁被什么東西狠狠地砸中了后腦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蘇靈素吃力地抬起頭，只見蘇文瑾站在不遠處，手里還緊緊地攥著塊半截的磚頭，臉上沾滿了灰塵，但眼睛卻亮得嚇人，他大聲喊道：“不、不許傷、傷我姐姐！”
剩下的家丁見勢不妙，轉身就跑，就像見了貓的老鼠一樣。蘇靈素顧不上自己的疼痛，連忙扶著墻站起來，剛要去拉蘇文瑾，卻見他往地上吐了口帶血的唾沫，顯然是方才砸人時太用力，咬到了舌頭。
“傻小子?！碧K靈素輕輕地替他擦去臉上的灰塵，指尖觸到他發(fā)燙的臉頰，思緒一下子飄回到了過去。她忽然想起他幼時落水那日，也是這樣緊緊地攥著她的衣角，明明怕得渾身發(fā)抖，卻還嘴硬地說“姐、姐姐別怕”。
“姐、姐姐沒事吧？”蘇文瑾緊緊地攥著蘇靈素的手，掌心全是汗，眼神中滿是擔憂。
“沒事?！碧K靈素牽著他的手，往老槐樹走去。剛到樹下，就見蘇云錦抱著蘇明玥，縮在樹根后面，小臉煞白，像一張白紙一樣。蘇明玥卻指著樹洞里，奶聲奶氣地說：“姐姐，有、有東西。”
蘇靈素好奇地打開樹洞，發(fā)現(xiàn)里面塞著個油紙包。她打開油紙包，只見里面是幾塊麥餅和一小罐蜂蜜，她一眼就認出來了，這是張婆婆常給他們送的那種。蘇靈素心頭一暖，她知道，這一定是柳大娘安排的。她將麥餅分給弟妹，自己也只咬了一小口。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還夾雜著官差的吆喝聲：“搜！仔細搜！別讓蘇家人跑了！”
“往這邊走。”蘇靈素連忙拉起弟妹，往岔路的另一頭跑去。這條路她認得，是往蘇家老宅去的。那宅子早就破敗不堪了，院墻塌了大半，就像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搖搖欲墜。但好在，院子里有個地窖，是早年存藥材用的。
他們跑到老宅門口，蘇靈素輕輕推開門。院里的荒草長得十分茂盛，沒過了膝蓋，月光灑在倒塌的影壁上，像給影壁蒙上了一層白霜，顯得格外凄涼。她領著弟妹往后院跑去，剛到地窖口，就聽見院門外傳來蘇仲山那熟悉而又令人厭惡的聲音：“肯定躲在這里！給我搜！挖地三尺也要把他們找出來！”
蘇靈素趕緊掀開地窖的石板，先讓蘇云錦和蘇明玥下去，又讓蘇文瑾跳下去。自己正要往下跳的時候，卻見蘇文瑾伸手遞上來個東西，是他的算盤。
“姐、姐姐拿著，算、算賬用?！碧K文瑾的聲音帶著笑，眼里的光比月光還亮，仿佛這算盤是他最珍貴的寶貝。
蘇靈素接過算盤，塞進地窖的縫隙里，剛要下去，院門外的腳步聲已經到了后院。她猛地蓋上石板，往上面撒了些枯草，然后自己躲到旁邊的柴房里，手里還緊緊地攥著那包混了雄黃的止血粉。
蘇仲山帶著家丁沖進后院，他們像一群瘋狂的野獸，踢翻了柴堆，又砸了倒塌的灶臺，嘴里還不停地罵罵咧咧：“蘇靈素！你給我出來！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二爺，地窖的石板好像被動過！”有家丁喊道。
蘇靈素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緊緊地握著手里的止血粉，手心都出汗了。卻聽蘇仲山冷笑一聲：“不用管地窖，那里面早就被水淹了，藏不了人。給我往柴房搜！”
柴房的門“哐當”一聲被踹開，蘇仲山帶著家丁沖了進來?；鸢训墓饣蔚萌吮牪婚_眼，蘇靈素縮在角落里，大氣都不敢出。蘇仲山一眼就看見了縮在角落的蘇靈素，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大聲說道：“我就知道你在這！地契呢？交出來！”
“地契？”蘇靈素緩緩地站起來，指尖的止血粉悄悄撒在地上，她裝作鎮(zhèn)定地說道：“早就燒了?！?/p>
“你說什么？”蘇仲山上前一步，一把抓住蘇靈素的手腕，惡狠狠地說道：“你敢燒地契？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燒了又如何？”蘇靈素盯著蘇仲山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那地契上寫的是我爹的名字，就算燒了，官府也有備案。你以為搶了地契，就能霸占蘇家的產業(yè)？”
“備案？”蘇仲山獰笑一聲，說道：“李縣令早就把備案改了！現(xiàn)在蘇家的產業(yè)，都是我的！”
“是嗎？”蘇靈素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帶著一絲嘲諷，她說道：“那你可真該問問李縣令，他改備案的時候，有沒有看到我爹藏在官府卷宗里的賬冊。”
蘇仲山的臉色瞬間變了，變得煞白，他大聲吼道：“你胡說！賬冊早就被查抄了！”
“查抄的是假賬?！碧K靈素掙開蘇仲山的手，往后退了一步，說道：“真賬在我手里，上面記著你和李縣令私販禁藥的事，還有鹽商錢家給你們的好處。你說要是把這賬冊交給知府大人，會怎么樣？”
蘇仲山被蘇靈素唬得一愣一愣的，一時間竟忘了下令抓人。蘇靈素趁機往柴房外退，剛到門口，卻見秦伯站在院門口，身上沾著煙灰，手里還提著個藥箱。秦伯大聲說道：“小姐，藥鋪的火滅了，只是藥材燒了大半?！?/p>
“秦伯！”蘇靈素又驚又喜，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絲希望。
蘇仲山見狀，才反應過來自己被耍了，他怒吼道：“抓住他們！一個都別讓跑了！”
秦伯將藥箱往地上一扔，里面的銀針和藥瓶撒了一地。他抓起根扁擔，擋在蘇靈素身前，大聲說道：“小姐快走！老奴替你擋住他們！”
蘇靈素望著秦伯佝僂卻挺直的背影，又看了看地窖的方向，咬了咬牙，轉身往院外跑去。身后傳來秦伯的吆喝和家丁的慘叫，她不敢回頭，只拼命地往前跑。跑到巷口時，忽然聽見身后傳來蘇文瑾的聲音：“姐、姐姐！等等我！”
她回頭，見蘇文瑾背著蘇云錦，蘇云錦懷里抱著蘇明玥，正往她這邊跑。原來他們見蘇靈素沒下來，竟從地窖的另一個出口爬了出來，繞到了院外。
“傻孩子們?！碧K靈素眼眶一熱，伸手牽住他們，輕聲說道：“我們走，去土地廟。”
月光重新從云里鉆了出來，灑在他們身上，像鋪了一層碎銀。蘇靈素牽著弟妹往前走，腳步雖然沉重，但心里卻亮得像點了盞燈。她知道，只要他們姐弟妹同心，就算天塌下來，也能撐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