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剛過晌午，蘇靈素正陪著蘇文瑾仔細核對藥材賬目呢，忽然就聽到“砰”的一聲巨響，藥鋪的門板被撞開了，木屑一下子簌簌地落在了青石板上。只見蘇仲山帶著七八個家丁堵在門口，那些家丁個個長得膀大腰圓，手里還緊緊攥著棍棒，瞬間就把這狹小的鋪面給堵得嚴嚴實實，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了。
“靈素侄女，咱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蘇仲山一邊晃著手里的折扇，一邊用鞋尖碾過門檻邊的藥渣，滿不在乎地說道，“你爹這案子啊，怕是翻不了了，蘇家這三間藥鋪，總不能就這么扔著不管，讓它荒著吧。我作為你二叔，總得跟你知會一聲，你把地契交出來，我替你照看這蘇家的家業(yè)。”
蘇文瑾正捏著算盤呢，一聽這話，手猛地一顫，算珠“噼里啪啦”地亂響。蘇靈素趕忙按住他的肩膀，然后緩緩站起身來，手指在袖子里悄悄摸到了那枚藏著銀針的錦囊。她不卑不亢地說道：“二叔，您就別開玩笑了。我爹現(xiàn)在還在獄里等著洗清冤屈呢，這藥鋪可是蘇家的根啊，我怎么能把它交給別人呢？”
“喲呵，敬酒不吃吃罰酒！”王氏從蘇仲山身后擠了出來，那三角眼斜著瞅著柜臺后面的藥罐，滿臉不屑地說，“你個小丫頭片子，懂什么經(jīng)營?。壳皫兹者€讓你弟弟偷銀子呢，指不定早就把藥鋪給敗光了！我看你就是想拿著地契改嫁，好掏空蘇家！”
王氏這話說得又毒又狠，可蘇靈素卻沒生氣，只是不緊不慢地垂眸理了理袖口的褶皺。那袖口上繡著纏枝蓮紋，是原主母親一針一線繡出來的，針腳細密得很，此刻正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著?！岸?，您要是把這話說出去，恐怕會讓人笑掉大牙呢?！碧K靈素聲音輕柔，可每個字都清清楚楚的，“蘇家藥鋪的地契在官府都備過案了，上面寫得明明白白是我爹的名字，二叔您要是想拿走這地契，總得有官府的文書吧？”
蘇仲山的臉色一下子就沉了下來，他惡狠狠地說：“官府那邊我自然會去打點！你就乖乖把地契交出來，免得大家傷了和氣！”說完，他還使了個眼色，兩個家丁立刻就往前逼近，手都已經(jīng)按在柜臺邊緣了。
“和氣？”蘇靈素突然抬眼，目光如炬，掃過在場的眾人，“當初我爹被誣陷入獄，你們趁火打劫，搶走庫房里的藥材時，怎么就沒想過和氣？文瑾被你們的家丁推搡落水的時候，二嬸您怎么也沒想過和氣？”她的聲音陡然提高了，手指堅定地指向門口，“今天，要么你們拿出官府的文書，要么就給我滾出去！”
蘇靈素這一聲怒喝，把眾人都給震住了，大家都愣住了。誰也沒見過平日里那個低眉順眼的蘇家大小姐，竟然會是這般模樣。她眼底那銳利的光芒，就像淬了冰的針，刺得人都不敢直視。
蘇仲山惱羞成怒，把手中的折扇往掌心一拍，大聲吼道：“給我搜！誰要是搜出地契，我賞十兩銀子！”
家丁們一聽，立刻就撲了上來，鋪子里頓時響起了翻箱倒柜的聲響，還夾雜著藥草落地的窸窣聲。蘇云錦抱著蘇明玥躲在藥架后面，小手緊緊捂住弟弟的嘴。明玥剛才被嚇得都要哭了，這會兒正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盯著家丁們踢翻的藥罐，小鼻子微微抽動著，像是在分辨什么氣味。
“姐姐，他們翻到后院去了！”蘇云錦小聲驚呼道。
蘇靈素一聽，心里“咯噔”一下，緊張極了。那罐帶毒的血竭和墨玉還藏在后院柴房的橫梁上呢！她剛想往后走，就被兩個家丁給攔住了。蘇仲山得意地笑道：“侄女，別白費力氣了。你爹當年藏賬冊的本事，我還能不清楚？說不定那地契，就跟賬冊藏在一個地方呢?！?/p>
他居然知道賬冊的事！蘇靈素心里一沉，看來蘇仲山對蘇家的底細早就摸得一清二楚，說不定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放過他們，沒打算給他們留活路。
“二叔，您就這么肯定，賬冊在我手里？”蘇靈素忽然笑了，那笑容里三分是譏誚，七分是冷意，“要是賬冊不在我這兒，您今天這么興師動眾的，不就白忙活一場了嗎？”
蘇仲山的臉色微微一變，問道：“你這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碧K靈素慢悠悠地走到柜臺前，拿起一本泛黃的藥譜，“我只是覺得二叔您這么急著找賬冊，是不是怕里面記了些不該記的事兒呢？比如說……三年前您替李縣令采買的‘麝香’，實際上是用獐子香冒充的；還有啊，去年您往鹽商錢家送的‘何首烏’，其實是有毒的夜交藤？”
這些都是蘇靈素從《蘇氏炮制法》的夾頁里看到的。蘇父有個習(xí)慣，會把那些可疑的交易記在藥譜的空白處，用的還是只有蘇家人才懂的藥材暗號。蘇靈素本來也沒指望這些能嚇住蘇仲山，沒想到蘇仲山一聽，臉色驟然大變，就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
“你、你胡說八道些什么！”蘇仲山的聲音都顫抖起來了，“我看你是瘋了！”
“我瘋沒瘋，二叔您心里清楚?！碧K靈素合上藥譜，手指輕輕敲擊著封面，“賬冊我確實沒找到，但是這些零碎的‘賬目’，我可是記了不少呢。要是哪天我把這些東西送到知府大人手里……”
“你敢！”蘇仲山猛地撲了過來，竟然想伸手去搶藥譜。蘇靈素早有防備，身子一側(cè)，輕松躲開，同時扯著嗓子喊道：“秦伯！”
后院傳來一聲回應(yīng)，秦伯拿著根扁擔(dān)沖了出來，身后還跟著兩個隔壁的鄰居。原來是張婆婆悄悄去叫的。“誰敢動我家小姐！”秦伯把扁擔(dān)一橫，穩(wěn)穩(wěn)地擋在蘇靈素身前，鄰居們也跟著附和道：“蘇二叔，您這做的是什么事兒啊？欺負孤兒寡母，算什么本事！”
蘇仲山看著圍上來的鄰居，又瞧了瞧蘇靈素手里那本讓他心驚肉跳的藥譜，終于泄了氣。他狠狠地瞪了蘇靈素一眼，說道：“你給我等著！”說完，就甩袖走了，家丁們也趕緊跟了出去，連被翻得亂七八糟的藥材都不敢再碰一下。
等人全都走了，蘇靈素這才松了一口氣，指尖的薄繭都被冷汗浸得黏糊糊的。蘇文瑾跑過來，緊緊攥著她的衣角，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姐、姐姐，你、你好厲害……”他眼里閃爍著光芒，那是從未有過的明亮。
蘇靈素摸了摸他的頭，剛要說話，卻看到蘇明玥從藥架后面跑了出來，指著后院的方向，奶聲奶氣地說：“姐姐，臭、臭的……”
蘇靈素心里一凜，明玥對毒物很敏感，他說“臭”，難道是鶴頂紅的氣味？她立刻往后院跑去，秦伯和弟妹們也緊隨其后。
到了后院一看，柴房的橫梁被人動過了，原本藏在上面的瓷罐掉在了地上，蠟封也摔裂了，里面的血竭撒了一地。更讓人揪心的是，罐底壓著一張紙——竟然是蘇家藥鋪的地契！
“他們找到地契了？”蘇云錦急得眼圈都紅了。
蘇靈素撿起地契，還好，邊角雖然有些破損，但字跡還清晰完好。她又看了看地上的血竭，忽然發(fā)現(xiàn)有幾粒血竭沾了些黑色的粉末，不是泥土，倒像是……墨玉上的碎屑？
“秦伯，把血竭收起來，小心點兒，別沾到手上?！碧K靈素把地契貼身藏好，“文瑾，你去把藥譜里的暗號整理出來，咱們得盡快找到完整的賬冊?！?/p>
“我、我這就去！”蘇文瑾抱著藥譜，跑到前堂去了，腳步都比平時輕快了許多。
蘇靈素看著弟弟的背影，又望向城東的方向。李木匠，或許真的是解開謎團的關(guān)鍵。只是蘇仲山吃了虧，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接下來的日子，怕是會更艱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