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車引擎的轟鳴聲遠(yuǎn)去，卷起巷口一陣微塵。杜柏（杜安淼父親）的笑容樸實(shí)而溫暖，像這老屋角落里透過窗欞的一束光。
“安淼常提起你，說你數(shù)學(xué)厲害得能上天！”他拍著北靈的肩膀，語氣里是毫無保留的欣賞。
北靈環(huán)顧杜安淼家這方寸之地。斑駁的墻壁，吱呀作響的老式風(fēng)扇，磨得發(fā)亮的木桌，角落里一輛銹跡斑駁的二八單車…一切都陳舊，卻透著一種被歲月打磨過的踏實(shí)與溫暖。
杜柏的熱情和話語里對兒子純粹的自豪，像一根柔軟的刺，輕輕扎在北靈心底某個堅(jiān)硬的角落。他從未在父親北杭口中聽到過這樣不帶功利色彩的、僅僅關(guān)于“他自己”的肯定。
杜安淼將他視為重要的朋友，這份認(rèn)知帶來的暖意，陌生而珍貴，是他蒼白青春里收獲的第一份真正的、沉甸甸的友誼。
川海的盛夏持續(xù)著令人窒息的干涸，空氣粘稠得仿佛能擰出水。
杜安淼聊起他半年前在網(wǎng)上認(rèn)識的女孩，高希潔。聲音清甜，比他小一歲，尚未謀面，卻已占據(jù)了他大半的閑暇心緒。
“安淼，你妹妹呢？”北靈注意到屋內(nèi)的空曠。
“跟同學(xué)出去野了?！倍虐岔禂[擺手。
深夜，一場遲來的暴雨終于傾盆而下。北靈在杜安淼家客房的床上醒來，密集的雨點(diǎn)敲打著玻璃窗，在寂靜的凌晨（3:04）被無限放大。他坐起身，黑暗中，那個光怪陸離的夢境碎片再次浮現(xiàn)——星光般的身影，冰冷的粒子，灼熱的吻痕，還有…那兩顆遺落在地、如同凝固淚滴的紐扣。夢的細(xì)節(jié)已然模糊，唯有一種刻骨的悸動和失去的空茫，清晰如昨。
他走到窗邊，拉開窗簾。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流淌，模糊了窗外的世界。他長久地佇立，試圖在雨幕中拼湊那個夢中人的輪廓，最終卻徒勞地躺回床上，在意識沉淪的邊界，林兮的面容悄然覆蓋了那片星光。
翌日清晨，暴雨收斂為纏綿的細(xì)雨，悶熱暫退。
手機(jī)震動，屏幕上跳動著那個他刻意疏遠(yuǎn)卻從未真正放下的名字。
“小北，”林兮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帶著不易察覺的微顫，“你能…下來一下嗎？”她站在北靈家樓下，仰望著那扇熟悉的窗，心臟在胸腔里擂鼓。 “嗯？去哪？”北靈的聲音有些干澀。
“你先下來…再說?！彼哪抗饩o緊鎖住單元門，仿佛那是通往未知命運(yùn)的唯一出口。
當(dāng)北靈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一步步向她走來時，林兮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停滯了。從門洞的陰影走到夏日午后的微光里，短短幾秒，漫長得像一個世紀(jì)。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追隨著他，生怕一個閃神，眼前的人就會像夢境中的星塵般消散。
蟬鳴是唯一的背景音，空氣凝滯，高大的梧桐樹紋絲不動。林兮幾乎能聽到自己血液奔流的聲音和擂鼓般的心跳。她背在身后的手，緊緊攥著那盒精心挑選的“芙檸”巧克力，指尖冰涼。
“去哪？還是…就在這？”北靈開口，聲音帶著一絲刻意的疏離，接續(xù)著電話里的問句。
這突如其來的陌生感，像一盆冷水澆在林兮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上。
他們隔著大約一米多的距離對視著，時間仿佛被拉長、凝固。
（又來了…這種無法呼吸的感覺…）北靈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沖撞，燥熱混亂。（不對…她的眼睛…怎么和夢里…）他試圖移開視線，卻被林兮眼中那片深邃的宇宙牢牢吸附。他仿佛墜入其中，看見星河旋轉(zhuǎn)，星云誕生又湮滅，在那片浩瀚的中心，倒映著自己渺小的身影。
“北靈？你沒事吧？”林兮的聲音帶著擔(dān)憂。
“小北？！你沒事吧？！”她提高了音量，第二聲呼喚像一根針，刺破了北靈眼前的幻象。
“啊…沒，沒事。”他猛地回神，目光倉皇地投向遠(yuǎn)處空蕩的街道，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你說吧?！?/p>
死寂再次籠罩，蟬鳴也消失了。
林兮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畢生的力氣，向前邁出一步。距離瞬間縮短，不足一米。她眼中積蓄的星光幾乎要溢出來，臉頰燒得通紅，將那盒藏在身后、幾乎被手心汗水濡濕的巧克力捧到北靈面前：“小北…我…喜歡你好久了…”最后一個字音落下，帶著解脫般的顫抖，又帶著孤注一擲的絕望。
她終于說出了這句在心底排練了千百遍的話，像卸下了千斤重?fù)?dān)，又像踏上了懸崖邊緣。她望著他，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帶著卑微祈求的期待。
轟——！北靈的大腦一片空白。那股熟悉的、源自夢境的力量再次攫住了他，拉扯著他的頭顱低垂。他被迫再次撞進(jìn)她的眼眸。這一次，距離如此之近，他看清了那片星海深處翻涌的、滾燙而清澈的愛意。她的眼睛像浸在泉水里的黑曜石，純凈得令人心碎。夏日的暑氣蒸騰，北靈的額角滲出細(xì)密的汗珠，臉頰也染上不自然的紅暈。他嘴唇翕動，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拒絕？他做不到。接受？那沉重的顧慮和自縛的枷鎖瞬間勒緊了他的咽喉。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每一秒都像鈍刀割肉。
“你說話啊…”林兮的聲音開始發(fā)抖，捧著巧克力的手微微顫抖，眼中的星光一點(diǎn)點(diǎn)碎裂，“這是…這是你最愛吃的‘芙檸’…我…我跑了很久才買到的……”她預(yù)感到那無聲的答案，淚水在眼眶里迅速積聚，如同拉滿的弓弦，瀕臨斷裂。
他依舊沉默。
“嗚…”最后一絲防線徹底崩塌。滾燙的淚水決堤而出，順著她蒼白的臉頰洶涌滑落，砸在滾燙的地面上，瞬間洇開深色的痕跡。她猛地蹲下身，像一只受傷的小獸，將臉深深埋進(jìn)臂彎，壓抑的、破碎的嗚咽聲從臂彎里溢出，“嗚嗚…為什么…為什么不說啊…哪怕…哪怕一個字也好啊…”
“喂，別哭…”北靈的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幾乎彎下腰。他下意識想伸手觸碰她顫抖的肩膀，指尖卻在半空僵住，無力地垂下。
林兮沒有抬頭，瘦削的肩膀劇烈起伏著，聲音帶著瀕死的絕望：“所以…我們…還是要散了…對嗎？不要…我不要這樣…”
“不…我不是…”北靈艱難地?cái)D出幾個字，卻蒼白無力。
“你知道嗎？”林兮話語中帶著無限的痛苦和自嘲，“自從分開…每一天都是煎熬。你那些關(guān)心…那些眼神…都讓我以為…以為你也…”她哽咽著，幾乎無法成句，“是我太傻了…太自作多情了…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喜歡我這樣的…我不怪你…我只怪我自己傻…”
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像用盡了最后一絲力氣，將那盒承載著她所有心意的巧克力狠狠摔在地上。精美的包裝盒彈開，深棕色的巧克力塊散落出來，如同她此刻碎裂的心。
“還有別人…值得你去愛…我…我永遠(yuǎn)都不會是那一個了！”她用盡力氣喊出這句話，仿佛是對自己最后的宣判，然后猛地轉(zhuǎn)身，朝著來時的方向狂奔而去。淚水在她身后甩成一道晶瑩而破碎的弧線。她一次也沒有回頭。
“林兮——！”北靈的呼喊撕心裂肺，卻只撞上她決絕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的拐角，如同夢中那道被白光吞噬的身影。
世界瞬間失聲。北靈僵立在原地，像一尊被抽離了靈魂的雕塑。他低頭看著散落一地的巧克力，又望向她消失的方向，眼眶迅速被滾燙的液體充滿，鼻尖酸澀難當(dāng)。他最不愿傷害的人，終究被他用沉默這把鈍刀，傷得最深、最徹底。他設(shè)想過無數(shù)種可能，唯獨(dú)沒想過，自己會是那個親手將她推入深淵的人。 風(fēng)不知何時起了，吹動路旁的梧桐樹葉，發(fā)出沙沙的聲響。這原本令人心靜的自然的低語，此刻卻嘈雜得刺耳。
時間失去了意義。北靈像一尊石像，在原地站了不知多久，直到雙腿麻木。終于，他像提線木偶般，僵硬地彎下腰，一塊一塊，極其緩慢而珍重地，將散落的巧克力撿回盒中。指尖觸碰到那冰涼的、帶著棱角的糖塊，如同觸摸到她破碎的心。他緊緊攥著那盒變得沉重的“芙檸”，一步步，走向她淚水滴落的路徑方向。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烙鐵上。夢幻的泡影徹底破滅，只剩下滿地狼藉的現(xiàn)實(shí)。
榆書欣的信息很快追來：
「怎么樣？他應(yīng)了嗎？」
林兮的回復(fù)冰冷而絕望：
「散了。刪了?！?/p>
「等我！」
當(dāng)榆書欣趕到時，林兮已哭得近乎虛脫，蜷縮在房間角落，像一片被暴風(fēng)雨摧殘殆盡的葉子。
“是他刪的你？”榆書欣心疼地抱住她。
“不…是我。”林兮的聲音嘶啞空洞。
“他…一句話都沒說？”
“沒有…只有沉默…”林兮閉上眼睛，淚水再次洶涌。
“萬一他還在思考呢？”
“思考？愛…是需要這樣漫長思考的嗎？他思考的只不過是如何更委婉的拒絕我罷了。書欣…我怕的就是這種沉默…比拒絕更殘忍的沉默…”她將臉埋進(jìn)好友的肩膀，身體因巨大的悲傷而不住顫抖。
這個下午，時間被無限拉長，每一秒都是凌遲。對林兮而言，記憶中最鮮明的或許已不再是北靈具體的模樣，而是自己孤注一擲的“浪漫”有多么愚蠢可笑。她翻出那張珍藏的影照和賀卡，指尖劃過照片上并肩的影子，曾經(jīng)溫暖的色彩如今看來只剩諷刺的灰暗。
她走到垃圾桶邊，舉起手，松開的瞬間卻又像被燙到般猛地收回。終究…還是舍不得。
第一次，她如此清晰地嘗到“愛而不得”的滋味，如同吞下燒紅的炭火，灼痛從喉嚨一直蔓延到五臟六腑。她必須裝作若無其事，在父母和弟弟的歡聲笑語中，扮演一個安靜的背景板。
夜深人靜。林兮趴在浸濕的枕頭上，意識沉入冰冷的深海。
周遭是無垠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寂靜得能聽到星辰湮滅的回響。沒有行星環(huán)繞，沒有光芒交匯，只有永恒的、令人窒息的孤獨(dú)。一種無形的、巨大的壓力從四面八方擠壓而來，冰冷刺骨。她的意識墜向萬米之下的幽藍(lán)海淵，四肢被刺骨的寒意浸透，漸漸僵硬、麻木…在意識徹底消散的邊緣，一個遙遠(yuǎn)而焦灼的呼喚，穿透重重水幕，微弱地傳來，那是她最后聽到的聲音。
她虛弱地躺在陌生的海岸線上，渾身濕透，如同擱淺的魚。一個模糊的男性身影焦急地俯身，雙手捧住她冰冷的臉頰。她聽不見他的聲音，發(fā)不出任何音節(jié)，甚至感覺不到他掌心的溫度。她只能看見他眼中翻涌著驚濤駭浪般的恐懼。他徒勞地呼喚著，隨即也脫力般倒在她的身上，一只手卻緊緊、緊緊地握住了她那只已呈紫紅色的、毫無知覺的手。
不知過了多久，她猛地睜開眼。身體恢復(fù)了知覺，海水咸腥的氣息涌入鼻腔。她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篝火旁，溫暖的火光驅(qū)散了寒冷。她的衣服被洗凈，晾在旁邊的樹枝上。而她的手里，緊緊攥著兩顆溫?zé)岬?、光滑的金屬紐扣，像握著一小團(tuán)溫暖的爐火。
她掙扎著坐起，環(huán)顧四周。目光落在不遠(yuǎn)處巨大的礁石后面——那里堆著高高的枯枝，篝火正是用它們點(diǎn)燃的。她踉蹌著走過去。然后，她看到了他。 他就躺在冰冷的沙灘上，身下的沙子被大片暗紅色的、已經(jīng)凝固的血跡浸透。他全身呈現(xiàn)出可怕的紫紺色，皮膚冰冷僵硬。他臉上凝固著一種近乎安詳?shù)摹е屓坏奈⑿?。他伸出的右手，掌心向上，一道深深的傷口邊緣凝結(jié)著暗紅的冰晶，仿佛曾徒手握住了最鋒利的寒冰。
世界在眼前崩塌?！安弧。?！”林兮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撲倒在他冰冷的身體上。她用盡全身力氣想把他拖向篝火，卻徒勞無功。他的身體那么沉，那么冷…他再也不會醒來。
枕巾再次被洶涌的淚水浸透，那夢中的絕望與冰冷，與現(xiàn)實(shí)的心碎徹底融為一體。
凌晨三點(diǎn)。電腦屏幕幽藍(lán)的光映照著北靈毫無血色的臉。他打開帶鎖的抽屜，如同開啟一座塵封的墓穴。里面靜靜躺著林兮送的那盒“芙檸”巧克力（已被他小心地重新包好）、那張?jiān)诒躺缴鷳B(tài)區(qū)拍的影子合照、還有那張寫著“愿你像星星一樣發(fā)光”的生日賀卡。照片的色彩在時光中悄然褪去，如同他們之間逝去的情愫。
他將照片和賀卡，輕輕放在巧克力盒上，像完成一個無聲的祭奠。他拿起手機(jī)，點(diǎn)開那個已被紅色感嘆號占據(jù)的聊天框。
距離那個心碎的午后，已經(jīng)過去整整一周，林兮決絕奔跑的背影和破碎的哭聲，依舊在他腦中循環(huán)播放。他寧愿她恨他，罵他，徹底忘記他，也好過承受這份無望的痛苦。
他顫抖著手指，輸入了一行注定無法抵達(dá)的文字：
「林兮，我永遠(yuǎn)愛你。」
發(fā)送。刺眼的紅色感嘆號，像一道無法愈合的傷口。
翌日，北靈騎著父親給他的那輛還算嶄新的電動車，在灼熱的日光下行駛了近一個小時，終于找到了一家掛著“恒久記憶·延質(zhì)期封裝”招牌的店鋪。店面不大，冷色調(diào)的燈光和金屬質(zhì)感的柜臺透著一絲未來科技感。
“您好，需要什么服務(wù)？”柜臺后的年輕女孩笑容專業(yè)。
“延質(zhì)期封裝，”北靈將那個承載著太多記憶的盒子輕輕放在柜臺上，“這個，可以嗎？”
女孩戴上白手套，小心地拿起盒子觀察：“食品類…理論上可以，但有機(jī)物質(zhì)分子活性高，我們的‘凝時’技術(shù)對它的效果會打折扣，極限保存期大概四十年。需要過一下安全掃描?！彼疽馀赃呉粋€泛著藍(lán)光的方形儀器。
北靈的心揪了一下，點(diǎn)點(diǎn)頭。藍(lán)光掃過盒子，儀器發(fā)出柔和的綠光。
“安全。您需要封裝多久？價格根據(jù)年限遞增?！迸⒄{(diào)出價目表。
“四十年?！北膘`的聲音很輕，卻異常堅(jiān)定。
“好的，總價八百三十五元。封裝過程需要特殊環(huán)境處理，明天這個時間可以取回。這是憑證單?！迸⒉僮髦K端，“另外，封裝后您隨時可以憑單來解除，或者我們會附贈專用的‘時鑰’拆卸器?！?/p>
“謝謝?！北膘`付了款，拿著薄薄的憑證單走出店鋪。四十年…多么漫長又多么短暫的數(shù)字。取回盒子時，它已被一層泛著珍珠光澤的半透明特殊材質(zhì)完全包裹，觸手微涼，堅(jiān)硬如玉石。里面的一切被定格在這一刻，隔絕了時間的侵蝕。
北靈將它鎖回抽屜深處，仿佛將一顆仍在淌血的心，連同那個永遠(yuǎn)無法挽回的夏日午后，一起塵封進(jìn)時間的琥珀里。
暑假剩余的十幾天，對北靈而言是一片荒蕪的廢墟。他沉溺在巨大的失重感里，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常常對著一處虛空長久地發(fā)呆。
一個依舊悶熱的夜晚，他跨上那輛北杭給他的、他格外愛惜的電動車，漫無目的地駛?cè)氤鞘械臒艋鸷榱?。晚風(fēng)掠過耳畔，卻吹不散心頭的郁結(jié)。不知開了多久，當(dāng)他下意識地捏住剎車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停在了林兮家樓下。
熟悉的窗戶透著溫暖的燈光。他仰頭望著那一點(diǎn)光亮，喉頭滾動，那個名字在唇齒間輾轉(zhuǎn)千回，最終化作一聲無聲的嘆息。他拿出手機(jī)，在只有自己可見的備忘錄里，一字一句地敲下：
「林兮，我在你樓下。你……還好嗎？我很想你?！?/p>
發(fā)送鍵是灰色的，這條信息永遠(yuǎn)只存在于他的手機(jī)里。停留了幾分鐘，他擰動車把，悄無聲息地融入夜色，如同從未出現(xiàn)。
房間里，林兮機(jī)械地刷著短視頻。每一個關(guān)于遺憾、錯過、無疾而終的愛情故事，都像一把鹽撒在她未愈的傷口上。她不斷地質(zhì)問自己，是不是太沖動？是不是做錯了什么？然而內(nèi)心深處的聲音卻無比清晰：她依然愛著北靈，只是這份愛，裹上了厚厚的、名為“傷害”與“不可能”的荊棘。她無法停止愛他，更無法鼓起勇氣再次靠近?；蛟S只有等到另一個人帶著足夠的光熱出現(xiàn)，才能覆蓋這片名為“北靈”的、冰冷的星域。
樓下傳來弟弟林澤和父母嬉鬧的歡笑聲，像另一個世界的喧嘩，將她隔絕在孤獨(dú)的寂靜里。
……
川海最南端的海岸線，在黃昏時分展現(xiàn)出驚心動魄的壯美。盛夏賦予這里的一切以蓬勃的生命力：嶙峋的海蝕柱如同遠(yuǎn)古巨獸的脊骨，黝黑的礁石沉默地抵抗著浪涌，金黃的沙粒在夕陽下閃爍著億萬顆微小的光芒。
杜安淼帶著剛小學(xué)畢業(yè)的妹妹杜安夏，踩著被曬得溫?zé)岬募?xì)沙，走向著名的斯孟海觀景臺。夕陽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沉向海平線，將天空和大海同時點(diǎn)燃，金紅的光芒潑灑下來，在海面上鋪就一條璀璨的光之大道。暗礁林立的海域不適合游泳，卻成就了獨(dú)一無二的景致。
“安夏，好看嗎？”杜安淼指著那輪巨大的、仿佛觸手可及的落日。
“嗯！”杜安夏用力點(diǎn)頭，眼睛亮晶晶的。
他們的身影被夕陽無限拉長，投射在金光粼粼的海面上，隨著波浪起伏，時而破碎，時而聚合，如同閃爍的光影魔術(shù)。海風(fēng)溫柔，帶著咸澀的涼意。
杜安淼攬住妹妹稚嫩的肩膀，聲音在遼闊的海天間顯得格外溫和：“安夏，上了初中，課業(yè)會重很多。要努力，但記住，”他指了指眼前無垠的大海和燃燒的天空，“別讓書本遮住了眼睛，這個世界……原本的色彩，比什么都重要?！?時間沉默地流淌，像這亙古不變的海潮，終將沖刷、撫平，或深埋一切不該有的創(chuàng)痛與靜默。而那些遺落在時光里的星塵，那些未能說出口的愛與遺憾，如同沙灘上的腳印，終會被潮水抹去，只在某些人的心底，留下永恒的、潮濕的遺痕。
【上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