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陸沉舟那場暗流涌動的單獨會談，耗神程度不亞于完成一整套全案策劃。
林婕回到臨時辦公室，脫下西裝外套，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眉心。窗外天色漸暗，城市的霓虹再次亮起，勾勒出冰冷的輪廓。她需要一點溫暖的東西，來驅(qū)散骨子里因回憶和交鋒而泛起的寒意。
手機適時地響起，屏幕上跳動著「顧宇辰」的名字。
她的眉眼不自覺地柔和了幾分，接起電話。
「喂，宇辰。」
「會談結束了？」電話那頭傳來溫潤的男聲，像午后暖陽，帶著自然而然的關切，「聽起來有點累？看來陸總名不虛傳，是個難纏的甲方?！?/p>
林婕輕笑，放松地靠近椅背：「還好，應付得來。主要是……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p>
那邊沉默了一瞬，顧宇辰的聲音依舊溫和，卻多了幾分了然：「明白。我在你公司樓下，賞臉吃個晚飯？新發(fā)現(xiàn)一家不錯的粵菜館，湯煲得很好，給你補補神?！?/p>
沒有多問，沒有試探，只有恰到好處的陪伴和體貼。
林婕心里一暖，幾乎沒有猶豫：「好，等我五分鐘?！?/p>
「不急，慢慢來?！?/p>
下樓時，顧宇辰的車已經(jīng)停在門口。他倚在車邊，穿著簡單的白色毛衣和卡其色長褲，身姿挺拔，氣質(zhì)干凈溫潤，與周圍行色匆匆、西裝革履的人群格格不入，像一幅暈染著暖色調(diào)的水墨畫。
看到林婕，他站直身體，臉上露出溫和的笑意，很自然地接過她手中的電腦包，為她拉開車門。
「臉色不太好，看來今天戰(zhàn)況激烈?！顾屑毾岛冒踩珟?，側頭看她。
「還好，拿到了部分修改方向的自主權，算是小勝一局?！沽宙枷岛冒踩珟?，語氣輕松了些。
顧宇辰是「星耀天地」項目的首席建筑設計師，在國際上拿過不少大獎。兩人在國外一次行業(yè)峰會上相識，志趣相投，后來又有過幾次合作，逐漸成為摯友。他比她早半年回國發(fā)展，這次的項目，也是他最先得知消息后，極力推薦她的團隊參與競標。
可以說，沒有顧宇辰，她或許不會如此順利地拿下這個與陸沉舟正面交鋒的機會。
餐廳環(huán)境清雅，顧宇辰顯然提前做了功課，點的菜都是清淡滋補又合她口味的。他甚至細心地囑咐服務員，所有的菜都不要放香菜。
「我記得你不吃香菜。」他微笑著將盛好的湯碗推到她面前。
林婕心里微動。這種細致入微的關照，和陸沉舟那種基于模糊記憶、卻連她口味變了都不知道的「特意」，形成了鮮明對比。
她低頭喝了一口湯，溫熱的液體從喉嚨暖到胃里，驅(qū)散了不少疲憊。
「謝謝?！顾p聲道。
「跟我還客氣什么。」顧宇辰笑了笑，開始跟她聊起項目的一些技術細節(jié)，巧妙地轉(zhuǎn)移了話題，不再圍繞陸沉舟，「你上次提的那個中庭光影互動的想法，我和結構工程師討論過了，技術上可以實現(xiàn)，而且效果可能會很驚艷……」
他們聊工作，聊行業(yè)動向，聊最近看的展。顧宇辰博學且幽默，總能接住她的話題，又能引申出有趣的見解。和他相處，林婕感到一種難得的放松和愉悅。
她不需要繃緊神經(jīng)，不需要時刻提防話語里的陷阱，也不需要費力去證明什么。
就像沐浴在皎潔的月光下，安穩(wěn)，舒適。
中途，林婕去了趟洗手間。
回來時，遠遠看到顧宇辰正低頭看著手機，側臉在柔和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專注溫和。他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抬起頭，朝她這邊看來，隨即露出一個笑容。
那一刻，林婕心里莫名地軟了一下。
然而，這溫馨的氛圍并沒有持續(xù)多久。
一個冰冷而熟悉的身影，毫無預兆地出現(xiàn)在了餐桌旁。
陸沉舟。
他似乎是剛結束一場應酬，身上帶著淡淡的酒氣，西裝外套隨意搭在臂彎，領帶也松了些許。但他的眼神卻銳利得驚人，像淬了寒冰的刀鋒，直直地釘在顧宇辰身上，然后，緩緩移到剛剛走回來的林婕臉上。
周圍的空氣瞬間降至冰點。
「林經(jīng)理?！顾穆曇袈牪怀銮榫w，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迫感，「真巧?！?/p>
林婕的腳步頓住，臉上的柔和笑意迅速褪去，換上客套而疏離的面具：「陸總?！?/p>
顧宇辰站起身，姿態(tài)從容，臉上依舊掛著溫和的笑意，主動伸出手：「陸總，好久不見。」
陸沉舟的目光在他和林婕之間掃了一個來回，才慢條斯理地伸出手，與他交握一瞬便松開。
「顧建筑師?！顾Z氣平淡，「沒想到你和我的品牌顧問這么熟。」
「我和小婕在國外就是老朋友了?！诡櫽畛降男θ轃o懈可擊，語氣自然親昵，「這次能一起合作『星耀天地』，也很開心。」他特意強調(diào)了「老朋友」和「小婕」這個稱呼。
陸沉舟的下頜線似乎繃緊了一瞬。他看向林婕，眼神深不見底：「看來林經(jīng)理的社交圈，比我想象的更廣泛?！?/p>
這話聽起來像是普通的感慨，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諷。
林婕正要開口，顧宇辰卻搶先一步，笑容依舊溫和，話語卻綿里藏針：「是啊，優(yōu)秀的人總是相互吸引的。就像陸總，不也一眼就相中了小婕團隊的方案嗎？這說明陸總眼光很好。」
他四兩撥千斤，不僅化解了陸沉舟的暗諷，反而將對方抬到了一個無法反駁的位置。
陸沉舟的眼神徹底冷了下來。
他看著顧宇辰為林婕拉開椅子，看著她極其自然地坐回顧宇辰身邊的位置，那畫面和諧得刺眼。
「不打擾二位用餐了?！龟懗林圩罱K硬邦邦地扔下一句話，目光最后落在林婕身上，帶著某種復雜的、幾乎是壓抑不住的戾氣，「明天上午九點，項目進度會，不要遲到。」
說完，他轉(zhuǎn)身大步離開，背影僵硬，帶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氣息。
桌上的氣氛一時有些凝滯。
林婕輕輕吐出一口氣，揉了揉太陽穴。
「看來這頓飯是沒法安心吃完了?！诡櫽畛綗o奈地笑了笑，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心疼，「他總是這樣……陰魂不散？」
林婕搖搖頭，不想多談：「無關緊要的人罷了。我們繼續(xù)，剛才你說那個結構問題后來怎么解決的？」
她試圖重新拉回話題，但心情終究是被破壞了。
顧宇辰看著她強自鎮(zhèn)定的側臉，眼底掠過一絲復雜的情緒，有溫柔，也有隱憂。他體貼地沒有再問，只是順著她的話題聊了下去，但兩人之間的氛圍，終究不如之前那般輕松自在了。
晚餐結束，顧宇辰送林婕回酒店。
車停在酒店門口，林婕解開安全帶：「謝謝你的晚餐，還有……謝謝你剛才?！?/p>
「跟我不用說這些?！诡櫽畛娇粗抗鉁睾投鴮Ｗ?，「小婕，我知道你回來是想做什么。但無論你想做什么，記得保護好自己。陸沉舟他……不是那么簡單的人?！?/p>
他的關心真誠而坦蕩。
林婕心里一暖，點點頭：「我知道，我有分寸?！?/p>
「那就好?！诡櫽畛叫α诵?，「早點休息，明天還要開會。如果需要任何支持，隨時找我?！?/p>
「好?！?/p>
林婕下車，看著顧宇辰的車匯入車流消失，才轉(zhuǎn)身走進酒店大堂。
而在馬路對面，一輛黑色的邁巴赫靜靜地停在陰影里。
車窗降下，陸沉舟面無表情地看著剛才的那一幕，看著顧宇辰為她開車門，看著他們告別，看著她對那個男人露出甚至不曾給過他的、帶著一絲真實暖意的眼神。
指間的煙已經(jīng)燃到了盡頭，燙到了手指，他卻渾然未覺。
心臟某個地方，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蛀空了，又酸又澀，彌漫著一種近乎暴戾的恐慌。
七年。
他弄丟了他的月亮。
而現(xiàn)在，似乎有人想將她據(jù)為己有。
他拿出手機，屏幕冷光映著他晦暗不明的臉。他撥通特助的電話，聲音冷得掉冰渣：
「明天會議之前，我要看到顧宇辰的所有資料，尤其是他和林婕在國外交集的所有細節(jié)。」
「每一件，我都要知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