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民國二十年，兵荒馬亂。城外的天空常年灰沉，遠(yuǎn)處時不時傳來炮聲，像悶雷一樣滾過來。
夜里，常有人驚醒，看見天邊一抹火光，那是又一處村子被燒了。這座小城看似還算安穩(wěn)，
實則處處是刀口。兵痞橫行，白日里闖進(jìn)茶樓討錢，談不攏便扣動扳機(jī)；黑市遍布，
夜里常能聽見槍聲，第二天清晨，街角就多了一具橫尸；瘟疫與饑荒更是要命，
義莊里堆滿尸體，來不及入殮，直接用亂柴點(diǎn)火焚掉?；钪娜?，眼里只剩下兩個字：茍活。
在城南一條破舊的小巷里，有一家不起眼的小鋪?zhàn)?。門頭的木匾歪歪斜斜，
上面四個字斑駁得快要掉落——“以物換物”?？山址粋儚膩聿贿@樣叫它，他們低聲議論時，
只會用一個名字：兌換鋪。因為在這里，不止能換吃的，換銀錢，甚至能換……命。
柜臺后的女掌柜名叫李雪兒。她的眼神冷漠，仿佛早已看遍生死，唯獨(dú)在有人推門進(jìn)來時，
才會淡淡勾唇，聲音像寒風(fēng)一樣輕：“想換什么？”她緊盯著走進(jìn)來的男人，她認(rèn)出了他。
男人掌心緊緊捧著一塊東西，用破布層層包著，露出的紅角早已沾了灰。李雪兒一眼認(rèn)出，
那是塊銀錠。在這亂世里，銀錠能換來糧食，能換來槍支，甚至能換一條命。而前世，
就是這塊銀錠，把她一步步拖進(jìn)深淵，最后落得身首異處。這一世，
她依然逃不過——只是這回，她要親手改寫結(jié)局。男人將銀錠推到她面前。
李雪兒指尖停頓片刻，卻猛地將那方紅布推回去。她眼神冷如寒刃：“前世我收了，
落得尸骨無存。這一次，我不收?！彼H眼看，他還能翻出什么風(fēng)浪?！昂鼙福?/p>
這么貴重的東西，我們收不了?！彼ひ衾涞?，像是割斷了什么。男人愣住，
隨即臉色鐵青：“你們不是以物換物？”“是。”李雪兒笑意淡淡，“可你的東西，不值命。
”“你——”男人怒極，指尖發(fā)抖，卻生生忍下，把銀錠揣回懷里。第二天清晨，
兌換鋪的門口停下了一輛軍車。男人帶著一身戾氣走下車，身邊跟著顧副官。
顧副官一身筆挺軍裝，腰間別著槍，陰鷙的目光一掃，小巷頓時鴉雀無聲。據(jù)說，
他掌管著全城的兵餉與武庫，生殺大權(quán)只在他一句話之間。而今，他就站在了兌換鋪門口。
顧副官踏進(jìn)兌換鋪，皮靴踩在木地板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他環(huán)顧四周，眼神像刀一樣掃過，
最后落在柜臺后的李雪兒身上。“就是你？”他聲音不大，卻冷得讓人脊背發(fā)涼。
“敢拒絕我們的人情，膽子不小啊?！崩钛﹥禾а?，神色淡漠：“兌換鋪只認(rèn)物，不認(rèn)人。
規(guī)矩擺在那兒，副官若不認(rèn)，也可以另請高明?！薄昂靡粋€只認(rèn)物不認(rèn)人！”顧副官冷笑，
忽然抬手?！芭荆 币宦暣囗?，身邊的兵痞把一只木椅掀翻在地，塵土飛揚(yáng)。
他居高臨下俯視她：“在這城里，你若真不認(rèn)人，我一句話，就能讓你連鋪帶人都消失。
李雪兒，你可想好了？”四周兵痞握著槍，氣氛緊繃到極點(diǎn)?？晒衽_后的女人，
卻只是抬手撫了撫袖口?！案惫俅笕巳粽嬉獎邮帧彼讣廨p點(diǎn)柜臺，聲音清冷，
像從地底冒出的寒氣，“那您也要有命，走得出去才是。
”李雪兒記得清清楚楚——顧副官仗著自己背后那位大帥，在這城里呼風(fēng)喚雨。
只要他一開口，不論是兵痞還是商戶，都得低頭?？伤恢?，在那位大帥之上，
還有一個人，才是真正能決定生死的人物。那個男人，她前世見過。顧副官在他面前，
如同一條搖尾的狗，不敢抬頭。而偏偏，就是這樣一個身份高得令人窒息的人，
卻將她拖入深淵。顧副官突然抬手把銀錠“砰”地拍在柜臺上，震得木屑紛飛。
“既然你這里什么都能換，那我就要換一個人——”他一字一頓，眼神陰鷙，
“一個能替我去死的人。”話音落下，四周兵痞哄笑，卻帶著毛骨悚然的寒意。
有人舔了舔嘴角：“聽見沒有，給我乖乖服從！”李雪兒指尖輕輕一頓。果然，
與前世一模一樣。她眉頭一皺：“顧副官可以調(diào)動百十人，怎么替你死的人都沒有，
還指望我？”顧副官臉色驟變，眼底一抹狠意閃過?！昂?！百十個兵痞算什么？
他們要是有用，我何必來這破地方？”他逼近一步，皮靴踩在地板上，槍口指著她。
“李雪兒，你別裝糊涂。我要的，是你那紙扎的本事！聽說過的人都說——你能讓死人開口，
讓紙人行走。只要你點(diǎn)頭，我顧某就能少一分危險！”他話音一落，四周兵痞轟然附和，
笑聲、喊聲震得屋梁顫動。柜臺后的李雪兒冷冷抬眸，目光直刺顧副官，
唇角微勾：“副官大人想活命，卻推別人去死。呵，這買賣做得，連陰曹地府都要笑你。
”顧副官冷聲開口：“李雪兒，我數(shù)三個數(shù)，三個數(shù)后，子彈無眼！”旁邊一個兵痞獰笑，
吐了口唾沫，抬手就要上前：“副官跟她廢話什么，我給她兩嘴巴，就老實了。
”“啪——”清脆的聲響卻不是巴掌，而是紙裂的聲音。角落里，一具紙扎人無風(fēng)自起，
忽然直挺挺站了起來。它的關(guān)節(jié)“咔咔”作響，空洞的眼眶死死盯住那兵痞。
白紙皮膚在昏暗中泛著森冷的光，仿佛下一瞬就要撲上來。那兵痞臉上的笑容僵住，
腳步一軟，差點(diǎn)跌坐在地。顧副官緊盯著那個紙人，眉頭緊皺。那東西不過巴掌大小，
紙糊的關(guān)節(jié)還帶著裂縫?！熬瓦@么點(diǎn)玩意兒，也敢嚇唬我？”他冷哼一聲，抬腳重重一踏，
似要逼近一步，“殺傷力……能有多大？”李雪兒唇角勾起一絲冷笑，指尖輕輕一彈。
那紙人忽然一躍，動作快得像一道殘影，直撲向顧副官身側(cè)的兵痞。“啊——！
”兵痞慘叫一聲，臉上瞬間劃出一道血口子，鮮血順著臉頰淌了下來。紙人落地，
依舊巴掌大小，安靜如初?？晌葑永锏目諝?，已經(jīng)冷得像掉進(jìn)冰窖。李雪兒聲音輕淡，
卻清晰落在每個人耳里：“副官大人，紙雖小，留命夠用?！?.顧副官瞇起眼，
冷冷打量著那只紙人。方才的血口子，他看得真切，可他仍舊心存疑慮?！皞髀?wù)f，
你這紙人能替命、能殺人，今日我倒要親眼瞧瞧?！彼浇欠浩鹨唤z森冷的笑意，
“若是假的，我當(dāng)場斃了你，省得你妖言惑眾，蠱惑人心。”說罷就是一聲槍響，
子彈直奔小紙人而去。子彈打穿紙人，紙人碎裂，但與此同時，
顧副官身邊的一個兵痞卻忽然胸口中彈倒下。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落在地上那堆碎裂的紙屑，臉色瞬間慘白。
“怎、怎么會……”有人聲音發(fā)抖。剛才還囂張叫嚷的兵痞們，此刻一個個連大氣都不敢出，
手里的槍更是顫抖著差點(diǎn)脫手。他們看著那地上的尸體，又看著柜臺后的女人。
李雪兒垂下眼睫，指尖仍輕輕搭在柜臺上，聲音冷清：“副官大人，紙雖碎，命卻換了。
”“您要不要，再試一次？”“但我不敢保證，下次躺下的是誰！
”顧副官看著那具倒下的尸體，臉色鐵青，卻不是因為心疼。一個兵痞的死，他根本不在意。
真正讓他心頭發(fā)涼的，是那只紙人?！赖捞珌y了。軍閥混戰(zhàn)，今天打東軍，明天扛西軍，
大帥高坐府中，他顧某卻常常被派到最前頭。刀槍無眼，他早已見過太多尸首橫陳，
知道人命賤如草芥。他怕死。正因為怕死，所以才要活得更狠。
如果真能用這紙人替他去死……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底閃過一絲貪婪。
“邪門……但若真能替我擋一劫，那就是我的護(hù)身符。”顧副官心底暗暗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