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迷霧遇狐仙我這一生行醫(yī)問藥,走遍了八百里山野,看慣了生老病死,
對于神神鬼鬼的說法,向來是不怎么相信的??扇握l也不會想到,
最終讓我脫胎換骨、走上人生巔峰的,竟會是一位狐仙——而且,她還是我的岳母。
泊子嶺一帶,峰巒疊嶂,常年云霧繚繞。傳說嶺下原有一水泊,
不知何時天上掉下一條黑龍將泊水吸干,飛升而去,這泊子嶺便有些名不副實了。
我騎著黑驢在這莽莽蒼蒼的山區(qū)走村串巷,行醫(yī)看病已有二十多個年頭。
黑驢背上的褡褳里插著一根長桿,懸著的布幌子上,
“祖?zhèn)髅胤健彼膫€字被多年的風(fēng)吹雨淋洗刷得發(fā)白。山里的百姓們都叫我“元先生”,
一來是因為我治病救人,二來也因我偶爾替人寫信傳信。在這閉塞的大山深處,
認(rèn)得字的人比野靈芝還要稀少,像我這樣半吊子的識字人,
竟也被鄉(xiāng)民們恭恭敬敬地稱作先生,叫出了名頭。各村有些裝神弄鬼的神婆神漢們,
背地里卻說我的幌子是“招魂幡”,胡謅什么跟在我身后的,盡是我醫(yī)死的人的鬼魂,
排成長隊,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對這些閑言碎語,我向來不置可否——這世上人形形色色,
信什么、不信什么,全憑自己。信我的人,見了我如同見了活菩薩;厭我的人,
視我如掃把星避之不及。而我呢,只管看病收診,有錢收錢,沒錢管頓飯也行,再不濟,
欠著下次給也無妨。世道艱難,山民貧苦,懸壺濟世談不上,但求問心無愧罷了。再說了,
我無兒無女,光棍一人,要那么多錢有什么用!這一日,我行至桃溝村,晨霧濃得化不開,
幾乎對面不見人。昨晚留宿我的山杠爺好心勸我,等日頭升高,霧氣散了再走?!安环潦拢?/p>
老馬識途,這黑驢跟我跑了多年山路,閉著眼也能找到道?!蔽遗牧伺暮隗H的脖頸,
對這位老伙伴充滿信任。它打了個響鼻,蹄子刨了刨地,似是應(yīng)和著我的話語。
起初踏入霧中,我還警覺地盯著前路,因這霧實在太濃,三步開外便白茫茫一片,
什么都看不真切。好在黑驢步伐一如既往的穩(wěn)健,蹄聲嘚嘚,清脆地敲擊在山石小徑上。
我于是漸漸放下心來,閉目養(yǎng)神,任由它馱著我前行。不知走了多久,
黑驢突然不安地嘶鳴起來,止步不前。我猛然睜眼,四下張望,
心里咯噔一下——周圍的景物陌生得很,這是到哪兒了?我趕忙翻身下驢,左右察看。
霧氣彌漫,一時根本摸不著頭腦。正疑惑間,身后的黑驢卻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驚嚇,
猛地嘶叫一聲,發(fā)瘋般竄入濃霧之中,轉(zhuǎn)瞬便沒了蹤影。我拔腿就追,
可在這能見度極低的濃霧里,根本不敢快跑,很快就連驢叫聲都聽不見了。
2 石屋奇緣獨自一人陷在這荒山野嶺,若是遇上豺狼虎豹,
我這條老命怕是要交代在這里了。正深深懊悔沒聽山杠爺?shù)膭窀妫?/p>
忽見前面濃霧似乎有人影晃動,心中又生起一絲希望,急忙追趕上去。“何人跟蹤于我?
”那身影驀然回頭,厲聲喝道,聲如洪鐘,震得霧氣似乎都顫了顫。走近了些,
才看清是個極其高大魁梧的漢子。我忙拱手作揖:“老夫因大霧迷路,坐騎也受驚跑失了,
小老兒惶恐無助,還請壯士指條明路。”那漢子聞言,仔細(xì)打量了我一番,
忽然眼睛一亮:“老者可是那位走方行醫(yī)的元先生?”我心中詫異:“正是老朽。
壯士認(rèn)識老夫?”“元先生醫(yī)術(shù)高明,仁心仁術(shù),在這八百里大山中誰人不曉?在下姓班,
粗人一個,山里朋友給個面子,叫俺大蟲兒。”漢子拱手還禮,雖衣衫簡樸,
但氣度頗為豪邁。我見他身軀魁梧,骨架粗大,站在那兒自有一股逼人的氣勢,
不由贊道:“壯士!果然名不虛傳,真有山中之王的雄風(fēng)!”大蟲兒哈哈一笑,聲震四野,
他指向前方霧氣深處:“寒舍就在不遠(yuǎn),先生如不嫌棄,不如屈尊隨我去歇歇腳,
待這該死的霧散了再走不遲。況且…”他頓了頓,濃眉下的眼睛閃著光,“在下還另有所求,
想請先生施以援手。”這人雖然形貌威猛,但言談舉止倒不像歹人。我正求之不得,
連忙點頭答應(yīng),跟他走去。幾道山彎后,一面陡峭的山崖下,果然現(xiàn)出一間依山而鑿的石室,
簡陋卻結(jié)實。剛到門口,一個妙齡少女像是撲食的兔子般沖了出來,見到我這張生面孔,
臉上立刻顯出驚懼之色,扭頭就逃回了屋內(nèi)?!澳履拢@位是元先生,是位好郎中。
”大蟲兒跟進屋去,安慰那女子,轉(zhuǎn)頭又對我解釋,“舍妹久居這深山老林,少見生人,
故而羞怯得很,失禮之處,先生莫怪?!蔽尹c頭應(yīng)著,心中卻是一驚——方才雖只驚鴻一瞥,
但那女子的容貌之美,肌膚之白,竟是我行醫(yī)多年、走遍山村城鎮(zhèn)都未曾見過的。
真應(yīng)了那句老話,“深山出俊鳥”??!屋內(nèi)光線昏暗,那女子躲在簡陋石榻的側(cè)后方,
偷偷地打量我。這時,我才聽見一陣極其微弱痛苦的呻吟聲,循聲看去,
只見那榻上竟還躺著一位老婦,身形干瘦?!斑@是家母,”大蟲兒的語氣變得焦切起來,
“已瘤痛多日,水米難進,眼看就不行了…望先生發(fā)發(fā)慈悲,搭救則個!”我立刻走上前去,
那女子已機靈地點燃了一支火把湊近。跳躍的火光下,只見那老婦瘦削的臉上,
赫然長著一個雞蛋大小的瘤子,紅腫異常,幾乎遮蔽了她半只眼睛,
顯然正承受著巨大的痛苦。我屏息仔細(xì)查看了一番,心下稍安,抬頭道:“不必過于擔(dān)憂,
這癰疽雖看來兇險,但還未內(nèi)陷,容易治?!毙液梦矣邢麦H就背起隨身藥袋的習(xí)慣,
否則所有藥材工具都被那受驚的黑驢馱跑了,此刻也只能干著急。從藥袋中取出幾味草藥,
我交給那女子,讓她快去熬煮。又讓大蟲兒備好一些干凈的布帕。藥煎成后,
我先用藥汁小心擦拭瘤子周圍,待藥汁用盡,又拿銀針精準(zhǔn)地刺破膿包頂端。老婦痛呼一聲,
一股惡臭的膿血猛地涌出,兄妹二人見狀皆是一驚。我急用布帕接住膿血,耐心擠壓周邊,
待惡膿流盡,露出新鮮血肉,才敷上生肌收斂的藥粉,用干凈布條包扎好?!昂昧?,
再換幾次藥,明日便可好了。”我安慰著那眼中含淚的女子,回身卻不見了大蟲兒的蹤影。
不多時,他竟扛著一頭百十來斤的野豬回來了,氣息卻絲毫不亂。
女子手腳麻利地割下好肉烤來招待我,卻無酒無飯。大蟲兒面露歉意:“山野之地,
倉促間無甚準(zhǔn)備,怠慢先生了,請勿怪罪。”我笑道:“壯士哪里話!老夫吃百家飯十?dāng)?shù)載,
風(fēng)餐露宿也是常事,哪來許多講究?!毙闹袇s對這漢子的神力暗暗咋舌。午后出去方便,
我注意到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這濃得化不開的大霧,竟然終日不散,毫無減退的跡象,
這可是我山里行走這么多年從未見過的情形。那女子不時偷偷看我,眼神好奇而復(fù)雜。
我試著溫和地問她話,她卻只抿嘴淺淺一笑,并不答話,低下頭去。偶爾瞥見旁邊的大蟲兒,
發(fā)現(xiàn)他正盯著我與女子交談,面色陰沉,目露兇光,
我心中不由一凜——莫非他把我當(dāng)作輕浮好色之徒了?我都年過半百,胡子花白的人了,
還能對一個小姑娘有什么歪心思?想著不由暗自搖頭,啞然失笑。夜里,
我又給老婦小心地?fù)Q了一次藥,方才在屋角找了個地方睡下。這家人看來窮困得很,
連多余的被褥都沒有。女子猶豫了一下,似乎想將她鋪著的那張舊皮毯子給我御寒,
卻被大蟲兒狠狠一瞪,嚇得立刻縮回手去,不敢再動。我只好和衣而臥,枕著冰硬的石條子,
捱過了冷颼颼的一夜。次日一早,我便起身去看老婦病情。解開布帕?xí)r,老婦正好也醒了,
她下意識地抬手一抹臉,那嚇人的瘤子竟已消退,只余下些微紅腫和干涸的藥末,
疼痛已然大減?!爸x…謝先生活命之恩!”老婦聲音雖仍虛弱,卻已清晰,充滿了感激之情。
我安慰了幾句,心下卻覺得這家人越發(fā)透著古怪。雖然屋外霧氣仍未散盡,
但我堅持請大蟲兒送我出去。3 猛虎救恩大蟲兒再三挽留,見我去意已決,只好答應(yīng)。
那女子扒在門后,一雙妙目望來,我雖不敢回頭去看,
卻分明覺得那兩道目光一直黏在我背上,直到我消失在濃霧之中。走到一處,大蟲兒停步,
指向前方:“先生,再往前一直走,就是南坡了,您應(yīng)當(dāng)識得路了?!蔽艺笆职輨e,
他卻從懷中掏出一個用舊布裹著的物事,遞了過來:“家母一點心意,多謝活命之恩,
請先生務(wù)必笑納!”接過手沉甸甸的,我心下疑惑,打開一看,
頓時目瞪口呆——布包里竟是黃澄澄、白晃晃的金銀首飾!樣式古舊,
絕非尋常山民之家能有之物!我慌忙推辭:“壯士帶我脫困,老朽感恩不及,怎敢收此厚禮?
區(qū)區(qū)診費,更不值這許多!萬萬不可,還請收回!”大蟲兒卻不由分說,
豪橫地將其推回我懷中:“家母的性命,難道還不值這些俗物嗎?先生休要再推辭!
”我還欲再說,他卻已抱拳,道了聲“先生保重”,隨即大步流星轉(zhuǎn)身離去,
身影迅速被濃霧吞沒,消失不見。我捧著這包燙手的金銀,愣在原地。
這看似窮困潦倒的人家,哪來如許多黃白之物?莫非…莫非是強盜得來的不義之財?
想到此節(jié),我心中駭然,不敢久留,慌忙將布包揣入懷中,快步朝著他指的方向逃離。
霧氣漸漸稀薄時,我認(rèn)出這果然是熟悉的南坡地界?;仡^望去,來路卻只見荒草荊棘,
怪石嶙峋,哪里還有剛才走過的路徑?正自驚疑不定,
忽聞熟悉的驢叫聲由遠(yuǎn)及近——是我的黑驢!只見一群南莊的山民正跟著黑驢而來,見到我,
紛紛興奮地呼喊起來。原來黑驢昨日就跑到了南莊村,村民們見驢不見人,擔(dān)心我遭遇不測,
已組織起來尋了我一整天。我不敢說實話,怕收了那來歷不明的金銀首飾說不清楚,
反惹上官司。只推說霧太大迷了路,幸好找了個山洞窩了一晚,僥幸無事。
山民們紛紛感嘆:“元先生真是好人有好報,在深山過夜竟未遇豺狼虎豹,定是神仙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