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時分，太陽居然從云層里露了一下臉，光線灼熱。
我找到一處巖石縫隙里滲出的細小水流，看著還算干凈，趴下去小口小口地啜飲，滋潤了一下快要冒煙的喉嚨。
在水邊，我第一次看清了自己的倒影。
亂糟糟粘著枯葉的頭發(fā)，瘦得脫相的臉，慘白的嘴唇，還有脖子上那一道猙獰的、已經(jīng)凝了黑紫色血痂的傷口。
眼睛里，是一片死寂的灰燼，看不到底。
我捧起水，狠狠洗了把臉，試圖洗掉那些泥濘和血跡，卻發(fā)現(xiàn)只是徒勞。
休息了片刻，恢復了一點體力，我繼續(xù)往上爬。翻過這個山頭，應該就能徹底離開那個村子的地界了。
山頂?shù)娘L很大，吹得我?guī)缀跽静环€(wěn)。放眼望去，層巒疊嶂，一片墨綠，根本看不到盡頭。遠處，山谷里，還能看到一小片渾黃，那是洪水還未完全退去的地方。
我的“家”，就在那一片渾黃之下。
沒有時間感慨。下山的路同樣難走。我?guī)缀跏沁B滾帶爬。
天色又開始暗下來。夜晚的山林，溫度驟降，而且充滿未知的危險。我必須找個地方過夜。
在一個背風的山坳里，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淺淺的洞穴，像是野獸廢棄的窩，不大，但勉強能容身。洞口有茂密的藤蔓遮擋。
我鉆了進去，蜷縮起來。冷得渾身發(fā)抖，肚子餓得咕咕叫。一天一夜，滴水未進，粒米未沾。
我從貼身口袋里摸出一點東西。是半塊硬得像石頭的餅子。這是昨天干活時偷偷藏下的，本來是想留著萬一逃跑時當干糧，被水泡過，又硬又硌牙。
我小口小口地啃著，用唾液慢慢軟化，艱難地吞咽下去，喉嚨的傷被摩擦，痛得我直冒冷汗。
但胃里總算有了點東西。
柴刀放在手邊，觸手可及。
洞外，傳來不知名野獸的嚎叫，悠長而凄厲。風聲穿過樹林，像無數(shù)人在嗚咽。
我抱緊自己，牙齒凍得咯咯作響?？謶趾凸陋毾癖涞奶俾?，纏繞上來。
不能睡。睡著了可能會凍死，也可能被什么東西拖走。
我強迫自己睜著眼睛，聽著外面的動靜，手里死死握著那把柴刀。
黑夜漫長而煎熬。每一秒都像是被拉長了。
半年來的一幕幕，不受控制地在腦子里翻騰。被擄時的驚恐，掙扎時的毒打，日復一日的絕望，井沿上那一道道偷偷刻下的劃痕，撕開衛(wèi)生巾包裝時的決絕，吞下刀片時的劇痛，李根生最后那驚駭?shù)谋砬椋樗呐叵?/p>
喉嚨的傷疤還在隱隱作痛。
這一切都在提醒我，我還活著。
從地獄里爬出來了，就得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