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杯沿的口紅印,像一道細細的血痕。
林薇指腹無意識地擦過那道痕跡,抬眼看向窗外。雨絲斜織,將城市的霓虹暈染成模糊的光團,行色匆匆的人影在水汽里扭曲、變形。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了十七分鐘。
她沒太多焦躁,反而有點近乎麻木的平靜。相親,第十一次。自從和趙軒那攤爛賬徹底清算完畢,母親看她的眼神就總帶著一種瀕臨絕望的焦慮,仿佛她是一件即將過期、打折都無人問津的滯銷品。
手機屏幕亮了一下,母親發(fā)來的微信:“到了嗎?對方條件真的很好,薇薇你好好把握!別再挑三揀四了!”
她按熄屏幕,沒回。
咖啡廳的門被推開,風鈴輕響,帶進一陣潮濕的冷風。林薇下意識望過去。
身影很高,穿著剪裁極佳的深灰色大衣,肩頭沾著細碎晶瑩的雨珠。他收攏雨傘,側身對引路的服務生微微點頭,目光隨即掃過室內,精準地落在她這個方向。
空氣似乎凝滯了一秒。
林薇的指尖猛地掐進掌心。
那張臉……褪去了少年時的青澀棱角,輪廓更加深刻清晰,眉眼間沉淀著一種居于上位的從容和疏離。但林薇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江敘。
怎么會是江敘?
高中三年,她是跟在他和他們那幫尖子生身后默默無聞的影子,是成績中庸、長相清秀但絕不出挑的普通班女生。而他,是常年占據(jù)紅榜第一位、被所有老師捧在手心、連隔壁女校都會跑來看的天之驕子。
她給他塞過情書,不止一封。在籃球場邊偷偷放下水,在他可能經過的走廊假裝背書。那些少女心事笨拙又熾熱,得到的回應是他偶爾掠過她頭頂?shù)?、沒有任何情緒的目光,或者他朋友幾聲意味不明的哄笑。
那是她整個青春期里最飛蛾撲火、也最狼狽不堪的暗戀。十年過去,偶爾午夜夢回,那點難堪還能讓她腳趾摳地。
他顯然也認出了她。視線在她臉上停頓了大概兩秒,那雙眼睛深邃,看不出絲毫訝異,仿佛只是確認了一個預料之中的目標。他邁步走過來,步伐沉穩(wěn),大衣下擺劃開利落的弧度。
“林薇?”聲音也比少年時期低沉了許多,像浸了雨水的冷玉。
“……江敘?!绷洲甭犚娮约旱穆曇粲悬c發(fā)干,她努力想擠出一個自然點的笑,失敗了,“好久不見。”
他在她對面的沙發(fā)坐下,服務生很快送來檸檬水和菜單。他點了杯黑咖啡,沒有任何寒暄的意思。
氣氛尷尬得能擰出水。林薇幾乎想立刻抓起包逃走。
“看來介紹人沒把我的名字說清楚?!彼_口,語氣平淡,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避免了一些不必要的緊張?!?/p>
林薇:“……”謝謝,現(xiàn)在更緊張了。
咖啡很快送上來。他修長的手指捏著杯柄,卻沒喝,目光重新落在她臉上,是一種冷靜的、近乎評估的打量。林薇感覺自己像一件待拍賣的商品,正在被買家審視瑕疵。
她強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我也沒想到會是你。聽說……你現(xiàn)在發(fā)展得很好。”她知道他很好,財經新聞和科技版面上偶爾能看到他的名字和他的公司“啟科”,AI領域的新貴,風頭正勁。
“不錯?!彼姓J得毫不謙虛,甚至有些漠然。他身體微微前傾,手肘撐在桌面上,雙手交疊,“既然認識,省去互相了解的麻煩。我直說了,林薇,我目前需要一段婚姻?!?/p>
林薇愣住,以為自己聽錯了。
“婚姻?”
“對。法律認可的那種?!彼恼Z氣就像在說需要一份文件或者一杯咖啡,“啟科即將B輪融資,投資方比較傳統(tǒng),穩(wěn)定的家庭形象對我和公司有利。我需要一個妻子,在必要場合配合我出現(xiàn)?!?/p>
林薇的大腦處理了好一會兒這段信息,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所以,你是在招聘一個‘妻子’崗位?”
“可以這么理解?!彼h首,“合約期兩年,期間你需要履行妻子的義務,包括但不限于出席公眾場合、家庭聚會,維持對外恩愛形象。我會提供相應的報酬,以及一切物質支持。兩年后,和平離婚,你會得到一筆可觀的補償金。”
他從大衣內袋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她面前?!斑@是初步擬定的協(xié)議,你可以看看。你的情況我也了解,”他頓了頓,目光似乎在她剛才擦過口紅印的手指上短暫停留了一下,“剛結束一段關系,目前職業(yè)空窗,我想我的提議對你而言,是一筆公平的交易?!?/p>
林薇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了。屈辱感后知后覺地涌上來,燒得她耳根發(fā)燙。他調查她?他把她的失戀和失業(yè),都當成了可以壓價的籌碼?
她盯著那份標題為“合作協(xié)議”的文件,白紙黑字,冰冷刺眼。她應該把咖啡潑到他臉上,把協(xié)議撕碎扔回去,告訴他老娘不伺候。
但……他說得沒錯。她剛被趙軒榨干了積蓄和感情,丟了工作,房租下個月到期,母親的催婚電話日夜不休。她急需一筆錢,急需一個喘息的空隙,甚至急需一個……能讓父母暫時閉嘴的“丈夫”。
現(xiàn)實是比自尊心更冰冷的東西。
她拿起那份協(xié)議,手指微微顫抖,但努力穩(wěn)住。條款清晰,權責分明,報酬那欄的數(shù)字的確可觀得讓人很難說出“不”字。補償金更是足夠她徹底翻身,開始新生活。
她快速瀏覽著,掩飾內心的驚濤駭浪。
“各取所需。”他補充道,聲音里沒有一絲波瀾,“很公平?!?/p>
林薇抬起頭,看向他。他的眼神平靜無波,和十年前那個看著她情書時毫無情緒的眼神重疊在一起。時間好像從未改變什么。他依然在高高的云端,而她,依然是他可以輕易用一點代價就來換取所需的東西。
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沖動猛地攫住了她。
“好。”她說,聲音出奇地平靜,“筆?!?/p>
江敘似乎微挑了下眉梢,但很快恢復如常,遞過一支鋼筆。
林薇翻到最后一頁,在乙方簽名處,唰唰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筆跡凌厲,幾乎劃破紙背。
她把協(xié)議和筆推回去。
江敘看了一眼簽名,將協(xié)議收回?!昂献饔淇欤中〗?。”他端起咖啡,終于喝了一口,“明天我的助理會聯(lián)系你,處理后續(xù)事宜以及搬家?!?/p>
“搬家?”
“既然是夫妻,自然需要住在一起。我那里有空房間。”他放下咖啡杯,站起身,“我還有會,先走。賬已結?!?/p>
他甚至沒有多說一句,拿起傘,如同來時一樣,步履從容地消失在雨幕中。
林薇獨自坐在原地,看著窗外他上車離開,感覺自己像做了一場光怪陸離的夢??Х纫呀浝渫福悄诩t印殘留在杯子上,像個荒謬的注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