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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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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霧如紗,纏繞在山間林梢,經過一夜雨水的洗滌,石筧鄉(xiāng)的空氣清新中帶著一絲涼意。

蘇曉蔓早早起身,站在招待所二樓的窗前,遠眺倒屋塔的方向。

那塊巨巖在晨霧中若隱若現,巖頂的屋子安靜地矗立著,那扇反常的門洞如同一個沉默的問號,懸在蘇曉蔓心頭。

安魂調。

為橫死之人吟唱,安撫怨魂的古老調子。

蘇曉蔓反復聽著手機里的錄音,那詭異的旋律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

是誰在雨夜中登上倒屋塔,吟唱這首幾乎被遺忘的安魂調?是有人在裝神弄鬼,還是...

她搖搖頭,甩開那個荒誕的念頭。

作為一名民俗學者,她尊重民間信仰,但更相信凡事必有解釋。

那歌聲背后,一定有一個活生生的人,和一個明確的目的。

洗漱完畢后,蘇曉蔓仔細檢查了隨身設備——錄音筆電量充足,手機充滿電,相機也準備好了。

今天,她必須從陳伯那里得到更多答案。

走在濕漉漉的村中小路上,蘇曉蔓注意到今天的村莊比前兩日更加安靜。

幾乎家家戶戶門窗緊閉,連平日偶爾可見的炊煙都稀少了。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緊張感,仿佛整個村子都在屏息等待著什么。

快到陳伯家時,蘇曉蔓遠遠看見兩個村民正站在路旁低聲交談。當他們注意到她時,立刻停止了談話,眼神復雜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迅速分開,各自離去。

那眼神中有警惕,有恐懼,似乎還有一絲...憐憫?

蘇曉蔓的心沉了沉。她感到自己正一步步走入一個看不見的漩渦中心,而漩渦的源頭,就是那座詭異的倒屋塔和守口如瓶的陳伯。

來到陳伯家門前,蘇曉蔓驚訝地發(fā)現門竟然大敞著。她輕叩門扉,里面?zhèn)鱽黻惒硢〉穆曇簦骸斑M來吧?!?/p>

屋內,陳伯正坐在那張竹椅上,面前擺著一杯早已冷掉的茶。

他看起來比昨天更加憔悴,眼下的黑影深重,雙手微微顫抖,仿佛經歷了一夜煎熬。

但奇怪的是,他的態(tài)度卻比昨天平和了許多,甚至有一種認命般的平靜。

“陳伯,您還好嗎?”蘇曉蔓小心地問道,在他對面的小凳上坐下。

老人緩緩抬起頭,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忽然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姑娘,你為什么非要問這些陳年舊事呢?有些真相,知道了未必是好事?!?/p>

蘇曉蔓敏銳地察覺到陳伯態(tài)度的轉變。

昨天他還激烈地抗拒,今天卻似乎已經接受了她的追問,甚至帶著一種奇怪的勸說意味。

“陳伯,我是做研究的,尋找真相是我的工作?!?/p>

她輕聲說,“而且,我覺得阿秀的故事不應該被遺忘。她應該被記住,而不是成為一個恐怖的傳說。”

聽到阿秀的名字,陳伯的手指猛地抽搐了一下。

他低下頭,久久不語。

蘇曉蔓等待著他開口,同時悄悄按下了口袋中的錄音筆。

今天的陳伯似乎更加脆弱,也許能從他口中得到更多信息。

“那天晚上...”

陳伯終于開口,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雨比現在還大...雷聲轟隆隆的,像是天要塌下來...”

他的目光變得空洞,仿佛穿越時空,回到了那個恐怖的夜晚。

“他們都說潭里的蛟龍發(fā)怒了,要獻祭才能平息...風水先生選了阿秀,說她的生辰八字最合適...”

陳伯的聲音顫抖著,“我不相信!那都是騙人的!但我一個人...我一個人反抗不了他們...”

蘇曉蔓靜靜聽著,沒有打斷。陳伯今天的敘述與昨天有所不同,更加詳細,也更加情緒化。

“他們把她從家里拖出來...她哭喊著,求他們放過她...

雨水打在她臉上,都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陳伯的聲音哽咽了,“我沖上去想救她,被人一拳打在臉上,暈了過去...”

蘇曉蔓注意到這個細節(jié)的變化——昨天他說自己被關起來了,今天卻說被打暈了。

“等我醒來時,已經被鎖在家里了。

我聽見外面風雨聲中夾雜著哭喊聲...

是阿秀的聲音...

她在叫我的名字...”

陳伯的眼淚終于落了下來,混濁的淚水順著臉上的溝壑蜿蜒而下,“我砸門,吼叫,但沒有人理我...

后來,聲音漸漸小了...

沒了...”

他抬起顫抖的手抹去眼淚,深吸一口氣:“第二天早上,他們才放我出來。

洪水退了,但阿秀...

阿秀不見了。他們說她已經‘獻祭’了,能保村子五十年平安...”

蘇曉蔓靜靜地等待著。

陳伯的敘述很感人,但她心中的疑團卻越來越大。

“陳伯,”她輕聲問道,“您說您被鎖在家里,那怎么還能聽見阿秀叫您名字呢?風雨聲那么大,距離也不近...”

陳伯的身體猛地一僵,眼神閃爍不定:“我...我就是聽見了!雖然模糊,但我認得出來是她的聲音!”

“那后來呢?”蘇曉蔓繼續(xù)追問,“您說參與那件事的人都遭遇了不幸,能具體說說嗎?比如,第一個死的是風水先生,他是怎么死的?”

陳伯的嘴唇哆嗦著,眼神飄忽:“他...他淹死了...在潭里...”

“但您昨天說,他被發(fā)現時‘像是被什么東西啃過’,”蘇曉蔓緊追不舍,“是什么樣的啃痕?野獸的嗎?”

“我...我不知道!我沒看見!”陳伯突然激動起來,“都是聽人說的!”

“聽誰說的?”蘇曉蔓平靜地問,“您不是說參與的人都死了嗎?那這些細節(jié)是誰告訴您的?”

一連串的問題讓陳伯措手不及。

他張著嘴,卻發(fā)不出聲音,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那雙枯瘦的手緊緊抓住竹椅扶手,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

“是...是后來有人告訴我的...”他終于擠出一句,聲音虛弱。

“誰?”蘇曉蔓不肯放松。

“死了!都死了!”

陳伯突然咆哮起來,情緒再次失控,“你為什么非要問這些!

你想知道什么!

想知道我們都是罪人嗎!

想知道我們都該死嗎!”

蘇曉蔓被這突如其來的爆發(fā)嚇了一跳,但她沒有退縮。

她意識到自己正在接近某個核心真相,而陳伯的激烈反應正是出于恐懼——

不是對往事的恐懼,而是對真相被揭穿的恐懼。

“陳伯,冷靜點,”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wěn),“我只是想了解真相。阿秀不應該死得不明不白,不是嗎?”

聽到這句話,陳伯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氣,癱坐在竹椅上,大口喘著氣。

汗水浸濕了他花白的頭發(fā),貼在額頭上,使他看起來格外狼狽脆弱。

長時間的沉默。只有老人粗重的喘息聲在屋內回蕩。

蘇曉蔓耐心等待著。她知道,某些關鍵的東西正在陳伯內心掙扎,即將破土而出。

終于,陳伯緩緩抬起頭,眼神中充滿了某種決絕的光芒。他深吸一口氣,聲音異常平靜:“好,我告訴你。告訴你真相?!?/p>

蘇曉蔓屏住呼吸。

“那天晚上,我確實在場?!标惒穆曇羝届o得可怕,“我不止在場,我還...參與了?!?/p>

屋內一片死寂。蘇曉蔓能聽到自己心臟劇烈跳動的聲音。

“風水先生是我舅舅,”

陳伯繼續(xù)說,目光空洞地望著前方,“他說服了我,說這是為了全村人好。說阿秀的命能換回整個村子的平安...

他說阿秀命格特殊,能通靈,最適合做溝通陰陽的媒介...”

蘇曉蔓感到一股寒意從脊背升起。

陳伯的坦白來得太突然,太徹底,反而讓人不安。

“我們把她拖到倒屋塔前...

風雨很大...

她掙扎得很厲害...”

陳伯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仿佛在講述別人的故事,“我按住她的腿...

另一個人按住她的手...

風水先生念咒...

然后把她推進屋里,鎖上門...”

他停頓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痛苦:“我聽見她在里面哭喊...

用頭撞門...

后來...

后來就沒聲音了...”

蘇曉蔓感到一陣惡心。

陳伯的描述太過平靜,太過詳細,反而顯得不真實。

就像是一個經過無數次排練的故事,終于被完整地講述出來。

“那后來那些人的死呢?”她追問,試圖找出其中的破綻。

“報應?!标惒唵蔚卣f,“風水先生第一個死。然后是村長...

然后是其他參與的人...

一個一個,都死了。

只剩下我?!?/p>

“為什么您還活著?”蘇曉蔓直視著他的眼睛。

陳伯露出一絲詭異的微笑:“因為我每天都在懺悔。

因為我守著這座塔,守著這個秘密。

因為...

阿秀允許我活著?!?/p>

他的語氣讓蘇曉蔓不寒而栗。

那不像是一個懺悔者的語氣,反而帶著一種奇怪的驕傲。

“那昨晚的歌聲呢?”

蘇曉蔓突然轉變話題,“有人在倒屋塔哼唱安魂調,是您嗎?”

陳伯的表情瞬間凝固了。

那種平靜的面具終于出現裂痕,一絲真實的恐懼從他眼中掠過。

“歌...

歌聲?”

他結結巴巴地說,“什么歌聲?

我...

我沒聽見...”

他的反應太過激烈,與之前的平靜形成鮮明對比。

蘇曉蔓立刻意識到,歌聲是關鍵!

陳伯害怕的不是往事,而是現在正在發(fā)生的事情!

“一個女子的歌聲,哼著安魂調,”

蘇曉蔓緊盯著他的眼睛,“就在倒屋塔那里。您真的沒聽見嗎?”

陳伯的臉色變得慘白如紙。

他猛地站起身,身體劇烈顫抖:“不可能!

不可能!

她已經...

已經安靜了很多年了!”

“她?”

蘇曉蔓抓住這個詞,“您說的是阿秀嗎?

為什么不可能?

如果不是阿秀,那會是誰在哼唱安魂調?”

一連串的問題讓陳伯徹底崩潰了。

他雙手抱頭,發(fā)出一種近乎嗚咽的聲音:“不要再問了...

求求你...

走吧...

離開這里...

再問下去,你也會...”

他的話沒有說完,但其中的威脅意味顯而易見。

蘇曉蔓知道今天只能到此為止了。

她站起身,輕聲說:“陳伯,謝謝您告訴我這些。我明天再來看您?!?/p>

老人沒有回應,依舊保持著雙手抱頭的姿勢,身體微微顫抖。

蘇曉蔓轉身離開。

當她走到門口時,突然回頭問了一句:“陳伯,阿秀那天穿的是藍色印花布的衣裳,對嗎?”

陳伯猛地抬起頭,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恐懼。

他張著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那一刻的表情,比任何語言都更能說明問題。

蘇曉邁步出門,輕輕帶上房門。

她站在細雨中,深吸一口氣。

剛才的對話信息量巨大,但她心中的疑團不僅沒有解開,反而更加復雜了。

陳伯的坦白太過完美,太過戲劇化,就像是一個精心編織的故事。

他承認自己是參與者,承擔了罪責,但卻巧妙地回避了所有細節(jié)問題。

更重要的是,他對歌聲的反應出賣了他。

那才是他真正恐懼的東西——

不是往事,而是現在正在發(fā)生的什么事情。

蘇曉蔓沿著村中小路慢慢走著,腦海中回放著剛才的對話。

走到村口時,她突然改變方向,不是回招待所,而是向著倒屋塔走去。

白天的倒屋塔在晨霧中顯得沒有那么恐怖,但那種反常的朝向依然讓人不適。

蘇曉蔓站在溪邊,仰望著巖頂的那座屋子。

是誰在那里哼唱安魂調?為什么要這么做?

她繞著巨巖走了一圈,尋找可以攀登的路徑。

巖石表面濕滑,長滿青苔,但在一側似乎有一些鑿出的簡陋踏腳點,像是有人經常上下。

蘇曉蔓猶豫了片刻,還是決定冒險一試。

她將相機和手機放進背包,小心地開始攀登。

巖石比看起來更加陡峭,踏腳點也相距甚遠。

蘇曉蔓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爬到了巖頂。

當她喘著氣站定時,發(fā)現自己正面對那扇反常的門。

門虛掩著,里面黑漆漆的,散發(fā)出一股陳腐的氣息。

蘇曉蔓猶豫了一下,還是推開了門。

屋內比想象中更加狹小,不足十平方米。

地面上積著一層薄薄的灰塵,墻角有蛛網搖曳。除了這些,空無一物。

但蘇曉蔓敏銳地注意到,地面的灰塵上有一些模糊的痕跡——

像是有人最近在這里站立過,而且不止一次。

她仔細檢查了整個小屋,在最里面的墻角,發(fā)現了一點異?!?/p>

那里的灰塵被刻意清掃過,露出一小塊地面。

而在地面的縫隙中,似乎嵌著什么東西。

蘇曉蔓蹲下身,用鑰匙小心地摳出那樣東西。

那是一小塊已經變黑發(fā)硬的布料,與她昨天在陳伯柴房里找到的那塊一模一樣——

藍色印花布。

她的心跳加速了。

這塊布為什么會在這里?是誰放在這里的?

就在她仔細端詳那塊布時,眼角的余光瞥見門外溪對岸有個人影一閃而過。

蘇曉蔓猛地抬頭,只見一個身影迅速躲進了對岸的樹林中。

是陳伯?

他在跟蹤她?

蘇曉蔓迅速將布塊收好,小心地爬下巖石。

當她踏上溪邊地面時,對岸的樹林已經空無一人。

她站在原地,環(huán)顧四周。雨后的山林寂靜無聲,只有溪水潺潺流淌。

但蘇曉蔓有一種強烈的感覺——

有一雙眼睛正在某處注視著她。

回到招待所,蘇曉蔓鎖好房門,拿出今天找到的布塊與昨天的對比。

毫無疑問,它們是同一種布料,甚至可能來自同一件衣服。

為什么陳伯柴房里有阿秀衣服的碎片?

為什么倒屋塔里也有?

是誰放在那里的?

還有那個在林中窺視她的人...

如果是陳伯,他為什么要跟蹤她?

他在害怕什么?

傍晚時分,蘇曉蔓的手機響了。

是那位民俗音樂朋友打來的。

“曉蔓,你發(fā)來的那段音頻,我仔細研究了一下,”

朋友的聲音帶著一絲興奮,“那不完全是安魂調。中間夾雜著幾個變調,很微妙,但確實存在?!?/p>

“變調?

什么意思?”

蘇曉蔓追問。

“傳統(tǒng)的安魂調是為了安撫怨魂,讓它們安息。

但這段旋律中的變調...

更像是某種召喚?!?/p>

朋友停頓了一下,“像是在呼喚什么東西醒來?!?/p>

蘇曉蔓感到一股寒意:“召喚什么?”

“說不準。但在我有限的資料中,這種變調通常與某種...復仇儀式有關。

不是安撫,而是喚醒怨魂的力量?!?/p>

通話結束后,蘇曉蔓久久無法平靜。召喚?復仇儀式?

她回想起陳伯對歌聲的恐懼反應,忽然明白了什么。

那歌聲不是安撫阿秀的怨魂——

而是在喚醒它?

或者更準確地說,是有人在利用這種形式,制造恐怖氛圍,達到某種目的?

夜幕再次降臨石筧鄉(xiāng)。

蘇曉蔓站在窗前,望著倒屋塔的方向。

今夜無雨,但霧氣濃重,那座巨巖在霧中若隱若現,如同一個沉默的守望者。

她感到自己正在接近真相,但那個真相可能比她想象的更加黑暗、更加危險。

陳伯在隱瞞什么?

倒屋塔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那歌聲是誰發(fā)出的?目的又是什么?

蘇曉蔓深吸一口氣,知道自己已經無法抽身。

無論前方有什么樣的危險,她都必須找到答案。

為了阿秀,也為了所有被這個秘密埋葬的人。

夜深了,霧氣越來越濃。在濃霧的掩護下,一個身影悄無聲息地接近倒屋塔,開始向上攀登。


更新時間:2025-08-27 20:19: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