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童年的平行軌跡（6-12歲）六歲那年，
陳雨背著外婆縫的花布書包第一次站在晨光小學門口時，就記住了路對面的景象。
紅色的磚墻圍出另一所學校，門口的牌子燙著金——“啟星書院”，字她認不全，
只覺得那顏色晃眼，像電視里皇宮的地磚。更晃眼的是每天早上停在路邊的車隊，黑色的，
锃亮的，司機穿著統(tǒng)一的制服，彎腰打開車門時，
能看見后座上擺著她叫不出名字的玩偶和精裝繪本。林溪就在其中一輛車里。
她的書包是進口的卡通款式，拉鏈上掛著會唱歌的鈴鐺，可她總覺得那鈴聲吵。
司機老李的領帶永遠系得一絲不茍，后視鏡里，鉑悅府420平的家正越來越遠，
而母親昨晚的話還在耳邊：“下周的鋼琴比賽必須拿獎，張總家的女兒已經(jīng)過了十級。
”她把臉貼在車窗上，看著路對面背著各色書包的孩子跑過，
其中一個扎著馬尾辮的女孩跑得最快，書包帶子一顛一顛，像只躍動的小鹿。
她們的第一次“相遇”，發(fā)生在一個暴雨天。那天陳雨的球鞋剛買不久，
是母親做了三戶人家的鐘點工換來的。放學時雨下得像瓢潑，她沒帶傘，
抱著書包蹲在公交站臺的柱子后，把球鞋緊緊摟在懷里。雨水順著站臺的棚頂往下淌，
匯成小小的溪流，漫過她的帆布鞋。這時，一輛黑色轎車緩緩停在對面的啟星書院門口，
老李撐著一把巨大的黑傘跑過去，車門打開，林溪低著頭鉆出來。她的書包邊角沾了點雨水，
老李立刻從車里拿出一個嶄新的同款書包換上，舊的那個被隨手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
陳雨看著那個被丟棄的書包，藍色的，上面印著她在文具店櫥窗里見過的公主圖案。
她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扎了一下，不是羨慕，是覺得可惜。那天她踩著濕透的帆布鞋回家，
母親發(fā)現(xiàn)后沒罵她，只是默默燒了熱水讓她泡腳，自己蹲在地上，
用肥皂一遍遍搓洗那雙染了泥的新球鞋，泡沫沾了滿手。真正的對視，
藏在一場喧鬧的馬術表演里。啟星書院的周年慶辦得盛大，把馬術場搬來了學校操場，
柵欄外擠滿了像陳雨這樣看熱鬧的路人。她被人群推搡著往前，額頭不小心撞在鐵欄桿上，
抬頭時，正好看見場地中央的林溪。她穿著白色的騎手服，騎在一匹棕色的駿馬上，
姿勢標準，卻沒什么表情。不知怎么，林溪的目光越過歡呼的家長和同學，
落在了柵欄外的陳雨身上。那是她們第一次真正看見彼此。陳雨的頭發(fā)被風吹得亂糟糟，
衣服上還沾著早上幫父親搬快遞時蹭到的灰。她看見林溪的眼睛，很大，很亮，
卻像蒙著一層霧，沒有騎馬的驕傲，反而有點茫然，像迷路的小孩。林溪也看見陳雨，
那個女孩的眼神很倔，像路邊隨處可見的野草，被踩了一腳，也會梗著脖子往上長。
四目相對不過兩秒，就被涌來的人群隔開，可那瞬間的感覺，卻像種子落進了土里。
林溪后來總在練馬術時走神，想起那個柵欄外的眼神。她問老李：“馬路對面的學校，
里面的學生也學騎馬嗎？”老李笑著說：“小姐，那是普通小學，他們學的東西不一樣。
”“有什么不一樣？”“比如……怎么考高分吧。”林溪沒再問，只是覺得那匹馬的鬃毛，
沒有想象中柔軟。陳雨的生活里，“高分”是實打實的硬通貨。她的書桌擠在客廳的角落里，
旁邊就是父母的床。晚上寫作業(yè)時，父親的鼾聲和母親擇菜的聲音總在耳邊，
她卻練出了過目不忘的本事。那天她幫母親去廢品站賣紙箱，
在一堆舊書里翻到一個硬殼筆記本，封面印著啟星書院的?；?。她鬼使神差地撿起來，
拍掉灰翻開，里面是工整的奧數(shù)題，旁邊卻畫著歪歪扭扭的小人，
還有幾行潦草的字：“不想學奧數(shù)，想放風箏。”“今天的鋼琴課好無聊，
窗外的麻雀都比我自由?！彼履鞘橇窒淖?。上次去林溪家做鐘點工的母親提過，
那家的大小姐字寫得漂亮，就是總不愛好好寫作業(yè)。陳雨把筆記本藏在懷里，
像偷了什么寶貝。那本筆記成了她的秘密武器，林溪覺得枯燥的奧數(shù)題，
在她眼里卻像解開就能通關的游戲。期末數(shù)學競賽，她拿了一等獎，
獎品是一個嶄新的文具盒。站在領獎臺上，她望著窗外，突然想起馬術場上那個茫然的眼神，
心里有點說不清的滋味。十二歲那年的冬天來得早，
陳雨放學時看見啟星書院門口圍了很多人。林溪穿著粉色的羽絨服，
被一群家長圍著夸“鋼琴比賽又拿了金獎”，她的母親笑著應酬，
手里拎著包裝精美的獎杯盒子。林溪的目光越過人群，
落在路對面縮著脖子啃饅頭的陳雨身上。陳雨的饅頭是涼的，她呵著白氣，吃得很香。
那天晚上，林溪把金獎獎杯扔進了儲物間。母親發(fā)現(xiàn)后大發(fā)雷霆，問她到底想要什么。
林溪坐在地上，看著窗外福安里亮起來的萬家燈火，小聲說：“我想啃一次路邊的饅頭。
”而陳雨啃完饅頭，回到家把數(shù)學競賽的獎狀小心翼翼地貼在墻上，
正好蓋住墻上的一道裂縫。父親拍著她的肩膀笑，母親在廚房煮著熱騰騰的面條，
鍋里的水汽模糊了窗戶，也模糊了路對面鉑悅府那片亮得有些刺眼的燈光。
那時的她們還不知道，這條馬路隔開的不只是兩個小區(qū)和兩所學校，還有被預設的人生軌跡。
只是偶爾，當晨光穿過車窗，當晚風拂過柵欄，兩個女孩的目光會在不經(jīng)意間交匯，
像兩顆偶然碰撞的星子，在各自的軌道上，悄悄記下了對方的光。
二：少女的碰撞與錯位（13-18歲）十三歲的夏天，林溪的護照被母親放在了梳妝臺上，
旁邊是去往英國的機票和私立中學的錄取通知書?！皢⑿堑某踔胁恳呀?jīng)配不上你了，
”母親一邊幫她整理行李箱，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說，“等你讀完A-Level，
直接申牛津劍橋，和你爸的人脈圈才搭?！绷窒獩]說話，
只是把那個畫滿小人的奧數(shù)筆記本塞進了書包最底層。
她最后一次坐在老李的車里路過路口時，
特意往晨光小學的方向看了一眼——陳雨應該已經(jīng)升初中了，不知道會不會去對面的市重點。
車窗外的梧桐葉被風吹得嘩啦響，像在替她說出沒說出口的告別。陳雨確實考上了市重點，
只是開學第一天就差點遲到。父親凌晨五點就去送快遞，母親臨時被雇主叫走，
她得自己做早飯、鎖門，還要趕最早一班公交。站在公交站臺上，她看見鉑悅府的大門敞開，
黑色轎車卻沒像往常一樣停在路邊。她愣了兩秒，又趕緊攥緊書包帶——林溪大概走了，
那個總隔著車窗看外面的女孩，終于去了“該去的地方”。異國的日子沒給林溪帶來自由。
私立中學的課程比啟星更緊，同學非富即貴，卻沒人愿意聽她講“想放風箏”的愿望。
她開始失眠，夜里抱著手機刷國內的短視頻，算法不知怎么，總給她推本地的新聞。
有天凌晨，她刷到一條采訪，標題是“寒門學霸陳雨：從晨光小學到市重點，
我的目標是清北”。視頻里的陳雨穿著洗得發(fā)白的校服，站在福安里斑駁的樓道里，
身后是堆得半人高的紙箱——那是父親還沒來得及送的快遞。
記者問她“會不會覺得不公平”，陳雨低頭笑了笑，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校服袖口：“公平是自己掙的，我多做一道題，就離目標近一點。
”林溪把這條視頻反復看了五遍，直到手機發(fā)燙。她想起那個暴雨天被扔掉的書包，
想起馬術場上倔強的眼神，突然趴在床上哭了。那天她第一次和母親吵架，
對著視頻電話喊：“我不想讀牛津，我想回國！”母親的聲音冰冷：“別胡鬧，
你的人生早規(guī)劃好了?！倍愑甑娜松弧吧妗崩卫螤恐?。
父親在送快遞時摔斷了腿，家里的頂梁柱塌了，母親的鐘點工工資根本不夠醫(yī)藥費。
陳雨咬咬牙，找了份家教的兼職，雇主家在鉑悅府——她看到地址時猶豫了很久，
最終還是攥著簡歷敲開了門。開門的是林溪的母親?？吹疥愑甑乃查g，林母愣了愣，
隨即揚起客套的笑：“是陳同學吧？進來坐，要輔導的是我侄女，她爸媽忙，暫住這兒。
”陳雨跟著她往里走，心臟跳得飛快——這是她第一次走進鉑悅府，
420平的大平層空曠得像宮殿，客廳的水晶燈晃得她睜不開眼。路過一間臥室時，
門虛掩著，陳雨下意識瞥了一眼。墻上貼滿了鋼琴比賽、馬術表演的獎狀，
書桌上擺著一張林溪的照片——她穿著學士服，站在國外的校園里，笑得很疏離。
書堆里夾著一張紙條，字跡還是她熟悉的工整，
卻帶著點潦草的疲憊：“我羨慕能自己選路的人?！标愑昝偷厥栈啬抗?，
攥緊了手里的輔導資料。那天輔導結束，林母多給了她兩百塊，說“辛苦你跑這么遠”。
她沒要，只說“按約定的來就好”，轉身走出鉑悅府時，正好遇上老李開車回來。
老李認出了她，笑著打招呼：“是陳小姐啊，好久沒見你在路口跑了?！标愑挈c點頭，
快步走進了對面的福安里，身后的車門關上聲，像一道無形的界限。接下來的幾年，
兩人徹底斷了“隔空交集”。林溪在國外確診了抑郁癥，
靠著藥物和心理治療勉強撐到高中畢業(yè)；陳雨則把所有時間砸在學習上，
教室、家、兼職地點三點一線，試卷堆得比人還高。十八歲的夏天，高考成績公布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