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硯的高跟鞋踩在畫廊水磨石地面上,發(fā)出清脆的叩擊聲,像在敲一份無聲的最后通牒。她停在一幅畫前,眉頭微蹙——畫布上是被雨水打濕的窗玻璃,雨滴蜿蜒成淚痕,后面隱約透出暖黃的燈光,筆觸柔軟得近乎怯懦。
“溫敘言?”她揚聲,聲音里帶著慣有的冷意,像剛從冰水里撈出來,“這就是你給‘銳科’做的最終方案?”
畫室角落的轉(zhuǎn)椅轉(zhuǎn)過來,坐著個穿米白色毛衣的年輕男人,手里還捏著支畫筆。他抬頭時,碎發(fā)垂在額前,遮住了一半眼睛,睫毛很長,像某種受驚的鳥類?!疤K總?!彼酒鹕?,動作慢了半拍,右腿落地時似乎不太自然,“還有三幅沒畫完,這是草稿?!?/p>
蘇硯掃了眼他腳邊的畫架,上面蒙著防塵布,旁邊堆著幾罐顏料,空氣里飄著松節(jié)油和咖啡混合的味道,散漫得讓她煩躁?!颁J科要的是‘破繭’,是鋒芒,不是你這種……”她頓了頓,找了個最刻薄的詞,“傷春悲秋的玩意兒?!?/p>
溫敘言沒反駁,只是走到畫前,指尖輕輕拂過畫布上的雨痕:“蘇總,破繭之前,蠶是要先吐絲把自己裹起來的。銳科剛?cè)谫Y成功,表面是鋒芒,底下應(yīng)該有對市場的敬畏,像這雨,看著軟,其實能打透玻璃?!?/p>
他的聲音很輕,帶著點溫吞的調(diào)子,卻精準地戳中了蘇硯的心思。銳科是她公司接的大客戶,表面風光,實則內(nèi)部派系林立,她這次的方案,賭的就是對方需要一份“外剛內(nèi)柔”的視覺包裝。
但她臉上沒露半分,只從手包里抽出合同副本,扔在旁邊的工作臺:“三天后要全套定稿,包括電子版矢量圖。超時一天,扣百分之三十尾款。”
工作臺被砸得晃了晃,上面的馬克杯晃出半圈水痕。溫敘言低頭看了眼合同,又抬頭看她——她穿著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裝套裙,頭發(fā)梳成一絲不茍的低馬尾,口紅是正紅色,像在唇上劃了道警戒線。陽光從天窗落下來,在她肩頭投下銳利的陰影,整個人像一把出鞘的刀,連影子都帶著寒光。
“蘇總,”他忽然開口,“畫畫不是流水線作業(yè),靈感……”
“我付你錢,買的就是你的‘靈感’?!碧K硯打斷他,眼神像掃描儀,“或者你現(xiàn)在說做不到,我馬上找別人?!?/p>
溫敘言沉默了幾秒,指尖在畫布邊緣捏了捏,骨節(jié)泛白?!拔易龅玫??!彼f,聲音比剛才低了些,“但我需要蘇總提供銳科近三年的市場報告,還有……”他頓了頓,“你們公司的辦公室照片,尤其是落地窗那面?!?/p>
蘇硯挑眉。這要求倒是比她預想的專業(yè)?!白屩戆l(fā)給你。”她轉(zhuǎn)身要走,又想起什么,回頭瞥了眼他的腿,“需要我派司機接送嗎?畢竟……”
“不用?!睖財⒀粤⒖探釉?,語氣里第一次帶了點緊繃,“我自己可以?!?/p>
蘇硯沒再說話,轉(zhuǎn)身離開。高跟鞋聲漸遠,畫室里恢復安靜,只剩下窗外偶爾掠過的鴿哨聲。溫敘言走到窗邊,看著那輛黑色轎車駛離巷口,車尾揚起一點灰塵。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右腿——三年前那場車禍留下的后遺癥,陰雨天會隱隱作痛,走快了會跛,也讓他徹底斷了進大公司當設(shè)計師的念頭。
他拿起畫筆,蘸了點鈷藍,在剛才那幅雨景畫的角落里,添了一道極細的、近乎銀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