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jī)震動時，我正將杯中最后一滴威士忌送進(jìn)喉嚨。屏幕上“許念”兩個字，像一盆冷水，
澆滅了包廂里恰到好處的微醺。我不耐煩地劃開接聽，
震耳的音樂和兄弟們的叫嚷聲瞬間涌入聽筒?！敖?，”她的聲音微弱得像蚊子哼，
帶著哭腔，“我肚子好痛……流了好多血……”“嘶……”我皺起眉，將酒杯重重磕在桌上，
“許念，你能不能別在這種時候掃興？同學(xué)會，多重要的場合，我喝多了，你打車去醫(yī)院。
”“我……我動不了，血……”“行了！”我徹底失去了耐心，直接掛斷了電話。身旁，
當(dāng)年我們系的系花，如今的當(dāng)紅主播林薇薇靠了過來，香水味甜得發(fā)膩?！霸趺戳搜?，
江大帥哥，老婆查崗啊？”“沒事，鬧脾氣?！蔽逸p描淡寫地將手機(jī)丟開，
舉起酒杯朝她笑道，“來，我們喝。”為了證明我絲毫沒受影響，
也為了滿足那點(diǎn)該死的虛榮心，我拉過林薇薇，讓她緊緊貼著我，拍了張親密的合照。
編輯朋友圈，配文：青春無悔，女神依舊。點(diǎn)擊發(fā)送。整個過程，不到一分鐘。我沒看到，
被我丟在沙發(fā)角落的手機(jī)屏幕，在那一分鐘里，又亮了七次。
2酒精和吹捧是男人最好的迷藥。在同學(xué)們的簇?fù)硐拢覂叭皇侨珗龅慕裹c(diǎn)。名校畢業(yè)，
投行精英，年薪百萬。這些標(biāo)簽，讓我享受著眾星捧月的快感，
尤其是在林薇薇崇拜的目光下，我感覺自己就是這個世界的主宰。許念？那個只會洗衣做飯，
連件像樣的衣服都舍不得買的女人，她怎么配得上現(xiàn)在的我?！敖冢闶謾C(jī)一直在響，
是不是有急事啊？”一個兄弟提醒我。我拿起手機(jī)，屏幕上十幾個未接來含，全是許念的。
真他媽煩。我直接按了靜音，扔回口袋?！皼]事，催我回家，女人就是麻煩?！蔽叶似鹁疲?/p>
對所有人說，“今晚不醉不歸，我買單！”包廂里再次爆發(fā)出歡呼。林薇薇的眼神更加迷離，
她端著酒杯湊到我耳邊，吐氣如蘭：“你太太……管你真嚴(yán)。不像我，只會心疼哥哥。
”我笑了，摟住她的腰，將一杯酒灌了下去。午夜，散場。
我扶著醉醺醺的林薇薇走出KTV，正盤算著接下來的節(jié)目，手機(jī)突兀地震了一下。
不是電話，是一條短信。來自一個陌生號碼，內(nèi)容很短：【江熠先生，
您的妻子許念因子宮破裂大出血，正在市一院搶救，現(xiàn)已下達(dá)病危通知書，請速來。
】子宮破裂？病危通知書？我腦子里的酒精，仿佛在瞬間被抽干，只剩下“嗡”的一聲巨響。
“江熠？你怎么了？”林薇薇晃了晃我的手臂。我猛地推開她，像瘋了一樣沖向路邊，
攔下了一輛出租車?！叭ナ幸?！”我沖著司機(jī)嘶吼，聲音因?yàn)榭謶侄兞苏{(diào)。車窗外，
城市的霓虹飛速倒退，像一場光怪陸離的噩夢。我顫抖著手，點(diǎn)開微信，置頂?shù)模?/p>
還是我和林薇薇那張刺眼的合照。下面，一排排的點(diǎn)贊和曖昧的評論。
而在我們對話框的最上方，是許念九點(diǎn)鐘發(fā)來的最后幾條消息?！疚叶亲雍猛?，
像被刀絞一樣?！俊窘?，我有點(diǎn)害怕。】【你能不能……早點(diǎn)回來？
】我一個字一個字地看著，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攥住，痛得無法呼吸。
3醫(yī)院的搶救室外，亮著刺眼的紅燈。我沖到門口，渾身的酒氣和KTV的煙味，
在這條潔白得令人絕望的走廊里，顯得格格不入。一個護(hù)士攔住了我?！跋壬?，這里不能進(jìn)。
”“我是許念的家屬！她怎么樣了？”我抓住她的手臂，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你是她丈夫？”一個穿著白大褂，戴著口罩的醫(yī)生走了過來，眼神冷得像手術(shù)刀。
“你還知道來？”他的聲音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鄙夷。“送來的時候已經(jīng)失血性休克了，
胎兒在腹腔內(nèi)就沒了心跳，為了保大人，只能摘除子宮。現(xiàn)在還在搶救，能不能活下來，
看她自己的造化了?！碧骸瓫]了心跳……摘除子宮……每一個字，都像一顆子彈，
將我打得千瘡百孔?！笆病裁刺?？”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發(fā)抖，“她懷孕了？
”醫(yī)生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摘下口罩，露出一張充滿憤怒和疲憊的臉?！皯言衅邆€月！
宮外孕轉(zhuǎn)移到了腹腔，你這個丈夫是怎么當(dāng)?shù)?？！她給你打了多少個電話你沒接？
送她來的鄰居說，她是一個人從樓梯上滾下去，爬到門口求救的！
”“她手機(jī)的通話記錄最后停在九點(diǎn)零三分，是你掛斷的。江先生，如果她有事，
你就是故意殺人！”我腦子里“轟”的一聲，徹底炸了。
懷孕七個月……一個人從樓梯上滾下去……爬到門口求救……而我，在干什么？
我在和林薇薇喝酒，在發(fā)朋友圈，在享受著那可笑的虛榮。我殺了我的孩子。我親手，
殺死了我的孩子?！班弁ā币宦暎野c倒在地，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
我看著搶救室那扇緊閉的大門，
感覺自己也被關(guān)在了一個密不透風(fēng)的、名為“悔恨”的囚籠里。不知道過了多久，
一個護(hù)士推著一輛蓋著白布的小推車，從我身邊走過。我鬼使神差地，
問了一句：“這是……”護(hù)士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滿了同情?！笆悄愕暮⒆樱?/p>
一個成型的男嬰?！蔽爷偭艘粯記_過去，掀開了白布。那是一個小小的，渾身紫紺的嬰兒。
他那么小，閉著眼睛，蜷縮著身體，仿佛還在母親的溫暖的子宮里。我伸出手，想碰碰他，
指尖卻抖得不成樣子。這就是我的兒子。那個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悄悄來到這個世界，
又被我親手扼殺的，我的兒子?！巴邸钡匾宦?，我再也控制不住，像個孩子一樣，
嚎啕大哭。走廊里，來往的病人和家屬，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我不在乎。我只知道，
我生命里最重要的東西，被我，弄丟了。4我在冰冷的走廊長椅上，坐了一夜。天亮?xí)r，
搶救室的燈，終于滅了。醫(yī)生走了出來，摘下口罩，一臉疲憊?！懊Ｗ×?，但子宮沒保住，
以后……不能再生育了。等會兒會轉(zhuǎn)到重癥監(jiān)護(hù)室，觀察48小時。
”我像一個被判了死刑的囚犯，聽到了緩刑的判決。巨大的慶幸和更深的絕望，
同時將我淹沒。她還活著。但她，再也不能當(dāng)媽媽了。我跟著推車，來到重癥監(jiān)護(hù)室的窗外。
隔著厚厚的玻璃，我看到許念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滿了各種各樣的管子，臉上戴著呼吸機(jī)，
了無生氣。她那么瘦，那么小，仿佛一陣風(fēng)就能吹走。我的心，像是被無數(shù)根針，反復(fù)穿刺。
我拿出手機(jī)，機(jī)械地滑開屏幕。那張我和林薇薇的合照，依舊在朋友圈的頂端，
像一個巨大的、無聲的嘲諷。我顫抖著手，點(diǎn)了刪除。然后，我點(diǎn)開和許念的聊天記錄，
往上翻。我們的對話，少得可憐。大部分，都是她在說話。【老公，今天降溫了，
記得多穿點(diǎn)衣服?！俊疚医o你燉了湯，放在保溫桶里，記得喝?！俊灸闶裁磿r候回來？
我一個人在家有點(diǎn)怕?！慷业幕貜?fù)，永遠(yuǎn)是那幾個字：“嗯?！薄爸懒??！薄霸诿?。
”我像一個苛刻的審查官，審視著自己過往的每一條罪證。我才發(fā)現(xiàn)，我在這段婚姻里，
扮演的是一個多么冷酷、多么自私的混蛋。我享受著她無微不至的照顧，
卻吝于給她一絲一毫的關(guān)心。我把她的付出，當(dāng)成理所當(dāng)然。我把她的愛，踩在腳下。
手機(jī)震了一下，是林薇薇發(fā)來的微信。【熠哥，昨天喝多了，沒出什么事吧？
你老婆沒跟你鬧吧？[可愛]】我看著那條信息，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我沖進(jìn)洗手間，
對著洗手池，吐得昏天黑地。我吐出的，仿佛不止是昨夜的酒精，
還有我那骯臟、齷齪的靈魂。我用冷水，一遍遍地沖著自己的臉，直到皮膚發(fā)麻。鏡子里，
映出一張憔悴、狼狽、布滿血絲的臉。這張臉，讓我覺得無比惡心。我回到監(jiān)護(hù)室窗外，
就那么站著，一動不動，像一尊贖罪的石像。我不敢閉眼。我怕一閉眼，
就會看到那個小小的、紫紺的嬰兒。我怕一閉眼，就會聽到許念在電話里，那絕望的求救。
548小時，像一個世紀(jì)那么漫長。許念終于脫離了危險，從重癥監(jiān)護(hù)室，轉(zhuǎn)到了普通病房。
她醒了。我推開病房門的時候，她正睜著眼，看著天花板，眼神空洞得，像一口枯井。
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她臉上，她卻仿佛感覺不到一絲溫度?！澳钅睢蔽易哌^去，
聲音沙啞得厲害。她聽到了我的聲音，眼珠緩緩地，轉(zhuǎn)向我。那雙曾經(jīng)看著我時，
總是盛滿了星光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荒漠。沒有愛，沒有恨，
甚至沒有一絲波瀾。她就那么平靜地看著我，像在看一個，與她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這種平靜，比歇斯底里的指責(zé)，更讓我感到恐懼?！澳恪杏X怎么樣？”我小心翼翼地問，
像一個等待審判的罪人。她沒有回答。她只是看著我，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她緩緩地，
抬起手，拔掉了手背上的輸液針。鮮血，瞬間涌了出來，染紅了雪白的床單。“你干什么！
”我大驚失色，沖過去按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冷得像一塊鐵。她沒有掙扎，
只是用一種近乎殘忍的平靜，一字一句地對我說：“江熠，別碰我?！薄拔蚁优K。
”那五個字，像五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地插進(jìn)了我的心臟。我觸電般地，松開了手。
護(hù)士聞聲趕來，手忙腳亂地為她重新處理傷口，嘴里責(zé)備著我這個家屬是怎么看的。
我站在一旁，像個傻子，一動也不敢動。我看著她面無表情地，任由護(hù)士擺布，
看著那鮮紅的血，和她蒼白的臉，形成觸目驚心的對比。我才明白，有什么東西，
已經(jīng)隨著那個未出世的孩子，永遠(yuǎn)地，死去了。6許念不再跟我說一句話。無論我說什么，
做什么，她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我給她喂飯，她就絕食。我給她擦身，
她就像一具沒有靈魂的木偶。她用最極致的沉默，將我隔絕在了她的世界之外。這種折磨，
比任何酷刑都更讓人痛苦。出院的前一天，她終于主動開了口。她從枕頭下，拿出兩張紙，
遞給我。是離婚協(xié)議書。她的名字，已經(jīng)簽好了。字跡清秀，沒有一絲顫抖?！敖?，
我們離婚吧?！彼穆曇?，平靜得沒有一絲起伏?！柏敭a(chǎn)我一分不要，你都拿走。
我只有一個要求，以后，不要再出現(xiàn)在我面前?！蔽业男?，瞬間沉到了谷底?！拔也缓?！
”我?guī)缀跏呛鸪鰜淼?，“念念，我知道錯了，你再給我一次機(jī)會，好不好？
我們……”“機(jī)會？”她打斷我，嘴角，第一次有了一絲弧度，那是一個充滿了諷刺的，
冷笑?！拔业暮⒆樱€有機(jī)會嗎？”“我被摘除的子宮，還有機(jī)會長回來嗎？”“江熠，
你給我的，是絕路。我能給你的，只有離婚?！蔽铱粗壑心腔婚_的，冰冷的恨意，
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我無力反駁。因?yàn)樗f的，都是事實(shí)。是我，親手把她，
逼上了絕路?！拔也缓灐！蔽夜虉?zhí)地重復(fù)道，“我死都不會簽。你這輩子，都別想離開我。
”我說得有多狠，心里，就有多慌。我怕。我怕她真的，就這么從我的生命里，徹底消失。
許念沒有再跟我爭辯。她只是收回了離婚協(xié)議，然后，閉上了眼睛，再也不看我一眼。
我知道，這只是開始。她對我的懲罰，才剛剛拉開序幕。77我把許念接回了家。
那個曾經(jīng)充滿了溫馨和煙火氣的家，如今，冷得像一座冰窖。她把自己關(guān)在臥室里，不出來。
我把飯菜做好，端到門口，她不開門。我只能把飯菜放在門口，等它涼透了，再端走。
我不敢離開家，我怕我一走，她就會做出什么傻事。我每天就守在她的臥室門口，
像一個盡職的獄卒，守著一個心死的囚犯。一天晚上，我迷迷糊糊地在沙發(fā)上睡著了，
被一陣輕微的開門聲驚醒。是許念。她穿著睡衣，走進(jìn)了客廳。我心中一喜，
以為她終于肯理我了。“念念，你餓不餓？我給你……”我的話，卡在了喉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