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杯第三次擦過杯墊邊緣，許沐晴盯著桌對面空蕩蕩的座位，手機屏幕上的時間顯示已經超時十五分鐘。楚修遠從不遲到。
"女士，需要先點單嗎？"服務員輕聲詢問。
"再等五分鐘。"許沐晴擠出一個微笑。手機里躺著楚修遠昨晚的回復：「明天下午三點，星耀咖啡。」簡短得不像他往日的風格。
店門被推開，風鈴清脆作響。許沐晴抬頭，楚修遠穿著深灰色襯衫走進來，頭發(fā)有些凌亂，眼下帶著淡淡的青黑。他拉開椅子坐下，沒有寒暄。
"你看起來累壞了。"許沐晴忍不住說。
楚修遠抬眼，鏡片后的目光銳利如刀："連續(xù)加班三天。"
"為了那個銀行系統(tǒng)項目？"
"不。"他直視她，"為了避免想你。"
許沐晴的手指僵在杯柄上。楚修遠從未用這種語氣對她說話——冰冷中帶著灼熱的痛楚。
服務員送上楚修遠慣點的美式咖啡，他點頭致謝，然后從包里拿出一個文件夾："這是翠云峰項目的技術文檔，我已經整理完畢。"
"我今天不是來談工作的。"許沐晴深吸一口氣，"我想解釋關于程諾的事。"
楚修遠的手指在杯沿劃過："沒必要。"
"有必要！"許沐晴聲音提高，引來鄰桌側目。她壓低聲音，"我不想你誤會。"
"誤會什么？"楚修遠放下杯子，"誤會你書房的紀念角？誤會你喝醉時喊他的名字？還是誤會我只是一個'比較懂事'的替代品？"
每個問句都像鞭子抽在許沐晴心上。她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聲音。
"許沐晴。"楚修遠聲音沙啞，"你了解我的家庭嗎？"
她搖頭，困惑于話題的突然轉變。
"我父親是楚氏科技的創(chuàng)始人，我哥哥是現任CEO。"楚修遠扯了扯嘴角，"而我，是那個'比較懂事的次子'。從小到大，我的價值就是'不像哥哥那么叛逆'、'比哥哥更守規(guī)矩'。"
許沐晴胸口發(fā)悶："我不知道..."
"所以當我發(fā)現自己在感情里也成了'比較級'，"楚修遠苦笑，"真是諷刺得令人發(fā)笑。"
"不是這樣的。"許沐晴急切地解釋，"程諾是過去式，我早就..."
"上周四晚上七點二十六分，"楚修遠打斷她，"你在辦公室跟林夏通話，說'楚修遠送的鋼筆比程諾當年那支貴多了'。"
許沐晴臉色煞白。他居然記得確切時間。
"上周日你去程諾墓前坐了三個小時。"楚修遠繼續(xù)道，"用了一支新鋼筆在筆記本上寫'五年了，我還是忘不了'。"
"你跟蹤我？"許沐晴聲音發(fā)抖。
"技術手段。"楚修遠坦然承認，"定位你的手機，黑入云端相冊。很卑鄙，但我需要確認。"
許沐晴猛地站起，椅子在地面刮出刺耳聲響："你侵犯我的隱私！"
"而你侵犯了我的感情。"楚修遠平靜地仰視她，"扯平了。"
周圍顧客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許沐晴攥緊拳頭又松開，緩緩坐回座位："程諾是我大學學長，我們約定畢業(yè)后在一起。但在畢業(yè)前兩個月，他為救一個闖馬路的小孩被車撞了。"她聲音哽咽，"我甚至沒來得及說再見。"
楚修遠的表情微微松動："我知道。"
"那你為什么還..."
"因為我受夠了被比較！"楚修遠突然提高音量，引得服務員朝這邊張望。他壓低聲音，"每次你說'你比他懂事'，我都在想——這個'他'是誰？現在我明白了，我永遠贏不了一個死人。"
許沐晴如遭雷擊。她確實經常無意識地將楚修遠與程諾比較，卻從未想過這會傷害他。
"你比程諾會照顧人。"她試圖補救，"這不是貶低..."
"夠了！"楚修遠猛地拍桌，咖啡杯劇烈晃動，深色液體濺在桌面上，"我不想活在死人的陰影里！要么接受真實的我，要么干脆別靠近！"
許沐晴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控。在她印象中，楚修遠永遠是那個冷靜自持的技術專家，連說話都很少超過三個分句。
"對不起。"她聲音微弱，"我沒意識到..."
"問題就在這。"楚修遠疲憊地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你從不意識到自己的言行對別人意味著什么。"
他站起身，留下咖啡錢："到此為止吧。項目我會交接給別人。"
"楚修遠！"許沐晴抓住他手腕，"再給我一次機會。"
他低頭看她，眼神復雜："為什么？因為我又'比程諾'怎么樣了？"
許沐晴松開手，如同被燙傷。楚修遠頭也不回地走向門口，背影挺拔如松，卻透著前所未有的孤絕。
風鈴再次響起時，許沐晴才發(fā)覺自己淚流滿面。服務員體貼地遞來紙巾，她道謝接過，突然注意到楚修遠座位上落下的文件夾。
翻開第一頁，她怔住了——這不是項目文檔，而是一份詳盡的心理研究報告，題目是《創(chuàng)傷性喪失與情感替代：案例分析》。附錄里列滿了關于她的行為記錄，甚至包括她喜歡的咖啡溫度和常用表情符號。
最后一頁手寫著："如果愛不能純粹，至少讓我清醒地沉淪。"
許沐晴合上文件夾，心如刀絞。她一直以為自己在緬懷一段美好的感情，卻無意中將另一個人傷得體無完膚。
走出咖啡廳，天空飄起細雨。許沐晴沒有打傘，任由雨水打濕衣衫。手機在包里震動，是林驍的消息：「聽說你跟技術宅鬧翻了？晚上請你喝酒，老地方?！?/p>
她直接關機。此刻唯一想做的就是回家，面對那個她逃避了五年的記憶角落。
許沐晴的公寓安靜得可怕。她徑直走向書房，拉開那個上鎖的抽屜。程諾的照片、他們往來的車票、那支廉價鋼筆，還有一封從未拆開的信——信封上寫著"給我愛的晴：當你能平靜讀這封信時再打開"。
她顫抖著拿起信封，又放下。現在還不是時候。楚修遠說得對，她一直在用記憶綁架現實。
門鈴突然響起。許沐晴擦干眼淚，透過貓眼看到林驍那張玩世不恭的臉。
"驚喜嗎？"門一開，林驍就晃了晃手中的紅酒，"知道你心情不好，特地來安慰。"
許沐晴擋在門口："我不需要。"
"別這樣。"林驍擠進門，"我聽說楚修遠跟蘇薇走得很近，那女的可不是省油的燈..."
"出去。"許沐晴冷聲道。
林驍反而走近一步："還在想那個死去的學長？五年了，你也該..."
一記響亮的耳光打斷了他的話。林驍捂著臉，不可置信："你為了個死人打我？"
"滾出去。"許沐晴指著門口，聲音冷得像冰。
林驍冷笑："行，你清高。等著看楚修遠和蘇薇的官宣朋友圈吧！"他摔門而去，震得墻上相框微微晃動。
許沐晴滑坐在地，頭痛欲裂。手機開機后彈出十幾條消息，最上面是公司群聊截圖——楚修遠和蘇薇在餐廳相對而坐，后者正親昵地為他整理衣領。照片是昨晚拍的，就在他們約定見面之前。
她放大圖片，楚修遠的表情平靜中帶著疲憊，沒有往日的溫和。這不像約會，倒像一場談判。
手指懸在對話框上方許久，許沐晴最終什么也沒發(fā)。她有什么資格質問？是她先將他推開的。
夜深人靜，許沐晴輾轉難眠。手機屏幕亮起，是周揚發(fā)來的好友申請。通過后，對方立刻發(fā)來消息：「抱歉打擾，但修遠狀態(tài)很糟，連續(xù)加班72小時?；蛟S只有你能勸他休息。」
許沐晴苦笑：「他現在最不想見的人就是我?！?/p>
周揚回復：「但他電腦屏保還是你們在銀杏林的合照?！?/p>
這句話像閃電劈開夜空。許沐晴坐起身，手指飛快打字：「他還在公司？」
「技術部，估計又要通宵。」
許沐晴看了眼時鐘——凌晨一點十五分。她迅速換好衣服，抓起鑰匙和保溫桶出門。
二十四小時粥店的熱氣模糊了玻璃窗。許沐晴點了楚修遠最喜歡的山藥排骨粥，又加了一份他常配的小菜。店員打包時，她想起那次他背她下山后，也是這樣細心地點了她喜歡的食物。
公司大樓只有零星幾盞燈亮著。保安認出了許沐晴，直接放行。電梯上升時，她的心跳越來越快。該怎么開口？道歉還是解釋？或者干脆承認自己是個混蛋？
技術部玻璃門半掩著，里面?zhèn)鱽礞I盤敲擊聲。許沐晴深吸一口氣，輕輕推開門——
楚修遠趴在桌上睡著了，眼鏡歪在一邊，三臺顯示器還亮著復雜的代碼界面。他面前擺著半杯冷掉的咖啡和吃了一半的三明治。
許沐晴輕手輕腳走近，將保溫桶放在桌上。就在這時，她瞥見顯示器一角最小化的窗口——是程諾的社交媒體主頁，最后更新時間停在五年前。
楚修遠在調查程諾。這個認知讓許沐晴胸口發(fā)緊。她小心地將外套披在楚修遠肩上，卻不慎碰倒了咖啡杯。
"誰？"楚修遠驚醒，一把抓住她手腕?？辞鍋砣撕?，他立刻松開手，戴上眼鏡，"你怎么在這？"
"給你送宵夜。"許沐晴指了指保溫桶，"聽說你...很久沒休息了。"
楚修遠皺眉看向電腦，迅速關閉了那個頁面："周揚多嘴了。"
"你在查程諾？"許沐晴直接問道。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最終楚修遠嘆了口氣："我想了解我的'競爭對手'。"
"他不是..."
"他為救一個小孩而死，很偉大。"楚修遠打斷她，"我查到了當時的新聞。六歲男孩，現在應該上小學了。"
許沐晴眼眶發(fā)熱。她從未想過追蹤那個孩子的下落，仿佛承認他能健康長大，就意味著程諾的死少了些悲劇色彩。
"你沒必要這樣做。"她輕聲說。
"有必要。"楚修遠直視她，"如果我要輸，至少知道輸給什么樣的人。"
這句話徹底擊垮了許沐晴。淚水奪眶而出："你沒有輸...是我太自私..."
楚修遠疲憊地揉揉眉心："許沐晴，愛不是比較級。我不想成為'更好的選項'，只想成為唯一的選擇。"
顯示器藍光映在他臉上，勾勒出分明的輪廓。許沐晴突然意識到，楚修遠和程諾其實一點也不像——程諾陽光開朗，楚修遠內斂深沉；程諾喜歡熱鬧，楚修遠偏愛安靜；就連他們穿襯衫的方式都不同，程諾總是敞開領口，而楚修遠連最上面的扣子都一絲不茍。
她一直在追逐一個幻影，卻忽略了眼前真實存在的人。
"我明白了。"許沐晴抹去眼淚，"粥還熱著，你趁熱吃。我...我先走了。"
楚修遠沒有挽留。走到門口時，許沐晴回頭看了一眼——他正盯著保溫桶發(fā)呆，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桶蓋，像是觸碰某種易碎的希望。
電梯門關閉的瞬間，許沐晴終于崩潰。她蹲在角落，無聲痛哭。五年來第一次，她清晰地意識到：程諾是過去，而楚修遠，可能永遠不會成為她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