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息。
不是溺水,是更徹底的、被某種粘稠冰冷的膠質(zhì)物徹底包裹的窒息。江月猛地睜開眼,視野里沒有光,只有一片令人絕望的、翻涌著暗綠色粘液的渾濁。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腥臭味,混合著金屬銹蝕和某種生物腐爛的甜膩,如同無數(shù)只無形的手,狠狠扼住她的喉嚨,灌入她的肺腑。
她掙扎著,身體被沉重的“液體”束縛,每一次動作都異常艱難。記憶碎片在混亂中閃現(xiàn):實驗室里刺目的白光,失控的能量核心,同事驚恐的尖叫,然后就是撕心裂肺的眩暈與墜落……穿越?還是死亡的前奏?
“咳咳……嘔……”強烈的求生欲壓倒了一切。她用盡全身力氣,猛地向上蹬踹,試圖沖破這層粘稠的“棺蓋”。指尖觸碰到某種堅硬、冰冷的金屬邊緣。她死死摳住,借力向上!
“嘩啦——!”
江月終于掙脫了那層令人窒息的粘液,像一條瀕死的魚被拋上岸。她大口大口地呼吸著,但吸入的空氣同樣糟糕——彌漫著濃重的硫磺味、鐵銹味和揮之不去的腐臭。她劇烈地咳嗽著,嘔吐出一些綠色的粘稠物,渾身濕透,沾滿了滑膩的污垢。
她環(huán)顧四周。
這里像是一個巨大的、被遺棄的金屬墳場。扭曲斷裂的巨大金屬骨架如同巨獸的肋骨般刺向灰蒙蒙的天空,銹蝕的飛船殘骸半埋在散發(fā)著詭異熒光的污泥里,遠處是連綿起伏、被厚重灰霧籠罩的怪異山巒。天空是病態(tài)的鉛灰色,看不到太陽,只有幾縷扭曲的光線艱難地穿透霧氣,照亮這片死寂的廢墟。
這是哪里?地獄?還是某個被徹底廢棄的星際垃圾場?
“警告!檢測到高濃度‘腐殖質(zhì)’污染!生命體征微弱!建議立即撤離!”一個冰冷、毫無感情的電子合成音突然在她腦海中響起。
江月渾身一僵。精神連接?她下意識地去摸自己的太陽穴,那里沒有任何植入體。這聲音……來自哪里?
“警告!目標(biāo)區(qū)域出現(xiàn)高能反應(yīng)!偵測到‘掠食者’級變異體!生命體征急劇下降!重復(fù),生命體征急劇下降!”電子音的語速陡然加快,帶著一種模擬的緊迫感。
掠食者?變異體?江月的心沉了下去。她掙扎著想站起來,但脫力和剛才的窒息讓她雙腿發(fā)軟。她只能靠在一塊冰冷的金屬殘骸上,警惕地掃視著四周。
就在這時,廢墟深處傳來一陣令人牙酸的、金屬被巨大力量撕裂的刺耳摩擦聲。緊接著,一個龐大、扭曲、完全超出人類認(rèn)知的生物輪廓,在灰霧中緩緩顯現(xiàn)。
它至少有三米高,身體像是融合了節(jié)肢昆蟲和爬行動物的特征,覆蓋著厚重的、如同熔巖冷卻后形成的黑色甲殼。幾條粗壯的節(jié)肢腿支撐著它龐大的身軀,前端是兩只閃爍著幽綠光芒的復(fù)眼,下方是不斷開合、滴落著腐蝕性粘液的巨型大嘴。它似乎被江月身上殘留的、屬于“正常生命”的氣息所吸引,發(fā)出低沉而充滿惡意的嘶吼,邁開沉重的步伐,朝她沖來!
巨大的壓迫感讓江月幾乎窒息。她下意識地想跑,但身體根本不聽使喚。她甚至能聞到那怪物口氣中噴出的、帶著強烈腐蝕性的惡臭氣息。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真切地籠罩下來。
就在那怪物巨大的鐮刀狀前肢即將揮落的瞬間——
“轟??!”
一聲震耳欲聾的爆鳴在怪物側(cè)后方響起!刺目的能量光束如同撕裂天幕的閃電,精準(zhǔn)地轟擊在怪物的頭部!
“嗷——!”怪物發(fā)出凄厲到不似生物的慘嚎,堅硬的頭甲瞬間被炸開一個巨大的窟窿,墨綠色的粘稠漿液噴濺而出。龐大的身軀轟然倒地,抽搐了幾下,便徹底不動了。
劇烈的爆炸氣浪席卷而來,江月被吹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她驚魂未定地看向能量光束射來的方向。
一個高大的身影,正從另一處更高的金屬廢墟上躍下。他穿著一套覆蓋全身、線條流暢、泛著暗啞金屬光澤的作戰(zhàn)裝甲,面罩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線條冷硬的下頜和一雙銳利如鷹隼的暗金色眼瞳。那眼神冰冷、銳利,帶著一種久經(jīng)沙場的漠然和審視,仿佛剛才只是隨手碾死了一只蟲子。
他落地?zé)o聲,動作迅捷如獵豹,幾步就跨到了江月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濃重的陰影,帶著一股戰(zhàn)場特有的硝煙和金屬混合的氣息。
“雌性?”他的聲音透過裝甲內(nèi)置的擴音器傳出,低沉、冰冷,不帶絲毫溫度,只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
江月警惕地看著他,下意識地后退半步,身體繃緊,如同受驚的貓。這個男人……或者說,這個穿著裝甲的“人”,身上散發(fā)出的危險氣息,甚至比剛才那只怪物更讓她感到窒息。他太強大,太陌生,眼神里沒有憐憫,只有評估。
“你是誰?這是哪里?”江月強迫自己冷靜,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但眼神卻異常堅定。她需要信息,需要活下去。
“雷炎?!蹦腥搜院喴赓W地報上名字,目光掃過她狼狽不堪、沾滿污跡的樣子,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腐殖質(zhì)’污染區(qū)邊緣。你,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彼恼Z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腐殖質(zhì)?污染區(qū)?”江月捕捉到關(guān)鍵詞,大腦飛速運轉(zhuǎn)。她想起了那個腦海中的電子音警告。這地方……被某種叫“腐殖質(zhì)”的東西嚴(yán)重污染了?而她,一個“人類女性”,在這里似乎是個異類?
“我……我不知道怎么來的?!苯逻x擇部分實話,她需要時間消化和觀察,“謝謝你救了我?!彼ψ屪约旱穆曇袈犉饋碚嬲\,但身體依然保持著距離。
雷炎沒有回應(yīng)她的感謝。他抬起手腕,裝甲上的通訊器亮起微光?!澳繕?biāo)已清理。發(fā)現(xiàn)一名人類女性,生命體征穩(wěn)定,但暴露于高濃度腐殖質(zhì)環(huán)境,需緊急凈化處理。坐標(biāo)已發(fā)送,請求立即撤離?!?/p>
“收到,指揮官。‘凈化者’號五分鐘后抵達坐標(biāo)點。注意防護,該區(qū)域腐殖質(zhì)活性正在異常升高?!蓖ㄓ嵠髁硪欢藗鱽硪粋€冷靜的男聲。
“明白?!崩籽钻P(guān)閉通訊,重新看向江月。那雙暗金色的眼瞳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將她從頭到腳又審視了一遍,最后落在她沾滿綠色粘液的衣物和裸露的皮膚上?!氨3植粍印8迟|(zhì)具有強滲透性和神經(jīng)麻痹性,需要專業(yè)凈化?!彼Z氣依舊冰冷,但動作卻很利落,從裝甲側(cè)面的一個模塊中取出一個巴掌大小的銀色裝置。
那裝置發(fā)出柔和的藍光,靠近江月時,一股無形的能量場籠罩下來。她感覺到皮膚上那些粘膩、刺痛的污垢在迅速分解、消散,連帶著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和麻痹感也在緩緩消退。幾分鐘后,她身上的污跡被徹底清除,雖然衣物依舊破舊,但至少不再散發(fā)著惡臭,身體也恢復(fù)了一些力氣。
“指揮官,‘凈化者’號已抵達,請撤離?!蓖ㄓ嵠髟俅雾懫稹?/p>
雷炎收起凈化裝置,對著江月做了個“跟上”的手勢,轉(zhuǎn)身走向廢墟邊緣。江月猶豫了一瞬,但看著周圍依舊彌漫的灰霧和遠處可能潛藏的未知危險,她咬了咬牙,快步跟了上去。在絕對的生存危機面前,暫時依賴這個強大的救世主,是眼下唯一的選擇。
一架造型如同巨大金屬昆蟲、通體覆蓋著暗灰色裝甲的飛行器,正懸浮在廢墟上空,打開著艙門。雷炎率先躍入,江月緊隨其后。艙門關(guān)閉,隔絕了外界的污濁和危險。
飛行器內(nèi)部是冰冷的金屬風(fēng)格,簡潔而高效。幾個穿著同樣風(fēng)格作戰(zhàn)裝甲的士兵向雷炎敬禮,目光好奇地掃過江月,但很快在雷炎冰冷的目光下收回。
“目標(biāo)區(qū)域腐殖質(zhì)活性異常升高,超出安全閾值。原因?”雷炎一邊卸下部分裝甲,露出里面同樣材質(zhì)的緊身作戰(zhàn)服,一邊沉聲問。
“報告指揮官,初步判斷是深層地質(zhì)活動或……‘源點’擾動波及。能量讀數(shù)波動劇烈,類似‘活物’反應(yīng)?!必?fù)責(zé)監(jiān)控的士兵語氣凝重。
“活物?”雷炎的眼神驟然銳利如刀,“記錄數(shù)據(jù),持續(xù)監(jiān)控。通知主星,‘腐殖質(zhì)’污染出現(xiàn)新特征,危險等級上調(diào)。”他下達著命令,氣場強大,每一個字都帶著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
江月坐在角落的固定座椅上,安靜地觀察著。她聽到“活物”這個詞時,心臟猛地一跳。那個腦海中的電子音……那個怪物……還有雷炎口中“活物”般的污染……這背后似乎隱藏著極其恐怖的秘密。她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開始分析眼前的處境。
她,江月,一個來自科技發(fā)達、環(huán)境相對“干凈”的星際時代的研究員(至少她記憶中是),現(xiàn)在身處一個被某種叫“腐殖質(zhì)”的恐怖污染籠罩的世界。這里的空氣、水源、土地都充滿了致命的毒素和變異體。而她,作為一個“人類女性”,似乎在這個世界極其稀有,甚至珍貴到讓一個冷酷如冰的指揮官親自出手相救。
這“珍貴”的背后,必然意味著巨大的風(fēng)險。她需要力量,需要知識,需要在這個殘酷的世界找到立足之地。她看向正在與下屬溝通、散發(fā)著強大壓迫感的雷炎。這個男人,是她進入這個世界的第一個接觸者,也是她目前唯一的“保護者”。但保護,往往伴隨著控制。她必須保持清醒,利用他,但絕不能依賴他。
飛行器高速穿行在灰蒙蒙的天空中,下方是連綿不絕、死氣沉沉的荒原和被污染的廢墟城市。江月知道,她的人生,已經(jīng)徹底墜入了一個未知的、充滿危險的深淵。而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頭腦和那份刻在骨子里的、讓她在絕境中依然保持冷靜分析的“素養(yǎng)”。